《括苍山恩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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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 第3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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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从海外望三峰①。

……………………

①  三峰──原指蓬菜、方丈、瀛州三个仙岛,这里泛指仙山。

在神魂颠倒的如痴如醉中,金太爷和姽婳夫人听完了这来自天上的仙音妙曲,意犹未尽,正打算出门去一探究竟,恰好郑道上走来,颇为不安地致歉说:

“这是一对儿从外地专程来游仙都的少年夫妻,不知道大人今日来游山,兴之所至,随意编唱几句,不意惊动了大人。待贫道立刻去晓谕他们,有贵客在此歇息,不得喧哗作声,也就是了。”

金太爷听说吹箫唱曲的是一对儿远地来游的青年夫妇,不觉动了好奇之心,忙着阻止说:

“这倒不必了。远来之人,游此仙境,触景生情,高歌一曲,抒发胸中的凌云壮志,正是少年文士极有情趣的雅人雅事。我辈俗客,不能击节同歌,已经是憾事了,怎能够大煞风景,扫人雅兴?听起来,这声音就在头上,谅必不会太远,你可知他们此刻正在什么地方么?”

郑道士见金太爷如此宽宏大量,体恤他人,一边口称“无量寿佛”,连连稽首致谢,一边指着山上说:

“他们夫妻二人,正在金龙洞妙庭观前席地而饮呢!”

“怎么前去?”

“宫右有山路,可以直上金龙洞。”

“快快带路!到了那里,不可惊动他们。”

郑道士遵命前导,金太爷和姽婳夫人不顾劳顿,紧紧跟随,刘福喜向导有责,丁拐师爷等人为好奇心所动,也都尾随而去。

到了金龙洞妙庭观侧,大家驻脚一看,果真是一所空中楼阁,极目四顾,群峰环列,望鼎湖已在脚下,刘福喜低声向金太爷等叙说:

“这个金龙洞,是唐人刘处静隐真的地方。刘处静,字道游,彭城人,曾从异人学过吐纳之术,唐肃宗还召见过他,赐以红袍。后来隐居仙都,结庐于金龙洞侧,自撰志铭,坐禅其间。咸通十四年六月辛酉羽化仙去。后人在洞侧建造了这所妙庭观,观前有一池,名为玉泉池。”

这时候,在池旁一株歪斜老树下面的石凳上,面对面坐着一对儿少年夫妻,男的面如冠玉,眉宇之间,英气勃勃,不过二十岁光景;女的粉脸含春,美目流盼,千娇百艳,正当二九年华。两人服饰艳丽,举止大方,看来是官宦之家的一对少年伉俪。面前的石桌上,放一把银壶、两只玉杯,四个盘子里盛一些熏鸡、煎鱼、火腿、嫩笋之类。夫妻双双,正在浅斟低唱,悠然对酌。旁边两个小童,也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一个在弄笛,一个在品箫。看他们那怡然自得旁若无人的样子,居然还不知道身后有不速之客在偷窥仙境春色呢!

金太爷见是这么俊俏的一对儿少年夫妻远道来游,心里真是羡慕之极又高兴之极,仗着自己是一县之主,无所顾忌,一面唐突而出,一面大声地嚷着说:夫妻双双,正在浅斟低唱,悠然对酌。旁边两个小童,也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一个在弄笛,一个在品箫。

“人生几何,对酒当歌!值此秋高气爽、景色宜人之际,携同宝眷,游此名山,高歌一曲,对酌三杯,瓢飘然已有七分仙气,真南面王不易也!”

唐突之客的猝然出现,使少年夫妇大吃一惊,抬头一看,见是个头戴水晶顶子、身穿补服的五品文官,急忙站立起来,举手施礼。郑道士见金太爷行为乖张,言语莽撞,生怕少年怪罪,发生龃龉,急忙钻了出来,代为转圜说:

“相公不必惊慌,这位就是本县大尹金太爷,今天率属公出,路经仙都,顺便作半日之游。刚才在小宫用茶,听到此地有仙音缭绕,称羡不置,特意前来拜会。看来,金大人还是相公的一位知音呢!”

那少年听如此说,躬身唱了一个喏,颇感惶恐地说:

“不知金大人正在宫中歇息,恣意吵扰,有污雅听,实在冒犯得很!还望金大人多多海涵才是!”

金太爷表示自己具有礼贤下士的长者之风,颇为客气地拱手致辞:

“足下少年老成,文思敏捷,即兴赋诗,文情并茂,更又知音解律,立时即可入乐,如此奇才,实为少有。人云江南乃文士荟萃之乡,多生旷世才子,证诸足下,可以信然。今日不期而遇,真乃三生有幸,但不知足下能以乡贯姓字见教否?”

那少年见金太爷并不见怪,也就满脸含笑,彬彬有礼地说:

“金大人过奖了,惶愧得根!晚生姓高名山字奇峰,祖贯钱塘人氏,本是世代簪缨人家,向在京中供职,只为家严体弱多病,承皇上恩准,已于去岁告老还乡。晚生新近奉严命完婚,因无意功名,小妾又酷爱山水诗文,久闻浙南仙都、雁荡等山风景秀丽,曾为李太白、白乐天、谢康乐等诗家所称道,故此禀过家严,携带小妾,一路游山玩水而来,以求陶情冶性,开拓心胸眼界。适才因鼎湖玉柱拔地千尺,诚为生平所未闻未见,有感于怀,发为心声,不禁忘乎所以,恣意喧闹,惊动了大人,深感不安。素云,快快过来见过大人,当面谢罪吧!”说着,又是深深一揖。

金太爷听少年出身名门,急忙还礼不迭。那个叫做素云的女子也转过脸来,轻启檀口,娇滴滴地说一声:“适才多有吵扰,望大人恕罪!”一面敛衽万福,盈盈而拜。姽婳夫人见这个大家闺秀不但有一条美妙绝伦的嗓子,而且还有一副如花似玉、婀娜轻盈的体态容貌,不由得心中十分喜欢,不等金太爷开口,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就亲亲热热地叫了起来说:

“好妹妹,快不要多礼了,如此动人的仙音妙曲,想听还听不够呢!要不是听入了迷,能把我们引到这山尖上来么?”

素云敛衽再拜,还没有抬起头来,忽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大步走来,不由分说,拉过手去就叫妹妹,吓得她大惊失色,挣脱了手就想往丈夫身后躲藏。高山的脸上,登时也露出了愠怒的神色,眼看着太爷没有做声。金太爷见造成了误会,急忙剖释:

“贤伉俪不必惊慌,这位就是拙荆。只为今日郊游,改作男装,无非是便于行动的意思。贱内读书无多,只是认得几个字而已,却也粗通音律。你们姐妹有缘,今日相识,正可以切磋琢磨,互得教益呢!”

高山听说,回嗔作喜,从身后推出素云来说:

“既是邑尊夫人,素云过去见过无妨。只是尊卑高下,不能以姐妹相称,还是称金夫人吧!”

金太爷爽朗地大笑起来:

“什么尊卑高下?令尊在朝为官,家父在军机处供职,要论起世谊来,你我也应当兄弟相称才是。如此说来,理当让她们以姐妹相称。”

高山见如此说,也不推诿,只是略一抱拳,再次谢过: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小弟僭越了!今日幸会,无以为寿,借此一壶酒,你我兄弟各干三杯,下山以后,另备水酒为兄嫂贺,如何?”

金太爷无意中认了这么一个风流倜傥的兄弟,高兴非常,兴致勃勃地说:

“贤弟远道而来,自然是愚兄应尽地主之谊。今日仓促,不及备席,恰好村中保正已为我等备下了午膳,少顷送上山来,无非是村醪鱼肉而已,没有什么美酒佳馔。如不嫌简陋,何不合席一处,共进午餐,然后携侣同游,尽此半日之欢?待返城之后,愚兄自当专治一席,为贤弟接风!”

看来高山也是个惯于交游的痛快人,并不推辞,只是略拱拱手,逊谢一番说:

“兄嫂盛情,敢不应命?只是无端叨扰,于心不安。且待下山之后,另图补报吧!”

金太爷闻言大喜,吩咐下去:请贵客们都到妙庭观来,回头午膳送到,就在这里席地野餐。郑道士不但知趣,也善观气色,见太爷今天特别高兴,就打发小道童送来许多蒲团,聊充坐具。贵客们来到,引见之后,就在玉泉池旁边转圈儿坐定。金太爷坐在马翰林与高山之间,左老右少,相映成趣。姽婳夫人有了小妹妹,扔下了金太爷,姐妹二人躲到一旁握手谈心去了。

正欢笑间,地保带了几个伙计挑了好几个食盒,抬着整坛子花雕,送上山来。打开一看,荤的素的热的凉的,无非鸡鸭鱼肉、青菜豆腐、火腿蘑菇之类。郊游野餐,本以尽兴为主,可以不拘礼仪客套,各自寻碗觅筷,倒酒取菜,或三个五个,或七人八人,围成一圈儿坐下来就可以管自吃喝。

金太爷夫妇,高山夫妇,加上马翰休、朱夫子和丁拐师爷共七人坐在一起。金太爷执壶在手,替在座诸公把酒杯都斟满了,这才站直了身子举杯致辞说:

“今日仙都畅游,承蒙诸君不弃,相偕尽半日之欢。古人游山,每以诗酒相随,称为雅事。如若有酒而无诗,不免沦为俗人。今日五云士流,荟萃于此,观鼎湖之奇,探仙都之胜,抚今思昔,感慨万千,触景生情,文思如涌,岂能无诗?我等庸才,虽不能学李太白斗酒诗百篇,注此一杯入肠,激励心胸,发而成诗一首,总该不是难事一桩吧?适才高贤弟已成七律一首,虽非千古绝唱,但文辞斐丽,立意清新,无论写情写景,皆不失为绝妙好诗。如今不才愿做个发起人,大家干了此杯,先听奇峰贤伉俪演唱佳制,然后每人奉和一首,最后还请奇峰贤弟评定优劣。有不能者,罚酒三杯,如何?”

金太爷的动议,赢得了自命不凡者的同声附和。这种场合,凡是会诌几句的斯文人,总都是愿意一试身手的。即便是胸无点墨的凡夫俗子,哪怕甘愿受罚呢,至少也不能表示反对。在一片喧嚣声中,高山站了起来,用他那还带着尖音的细高嗓子压倒众人说:

“且慢,且慢!诸位要听在下和小妾弄笛唱曲,这个不难。远方之人,来到贵邑宝地,恍如置身仙境,留连忘返,赞叹之余,有感于怀,信口吟哦,发为心声。此类即兴之作,原不过为抒发一时之情思,既欠推敲,更欠雕琢,随口吟唱,供诸君解颐醒脾,倒还使得,如果拿这种粗枝大叶的东西来征集和诗,即便在座诸君不怪在下颠狂轻薄,亵渎斯文,日后传了开去,也会令人齿冷的。再说,诗者志也,不论是下笔千言的古风,还是二十个字的五绝,所写者无非各人心中所想;如果限了韵脚,又规定何字,岂非强迫大家想一人之所想,如同削足适履一般,变成一种文字游戏了么?所以学生自从开笔学诗以来,业师只出题目,举凡五言七言、律诗绝句、用何韵脚等等,一概不限。以为只有如此,方能放开思路,在海阔天空中任意遨游,写出诗来,才不会拾人牙慧,落入窠臼,妨碍各人独特的文风。在下所见,不知诸君以为然否?”

马翰林见金太爷把一个半大的娃娃捧得甚高,既要和他的诗,还要请他来总评,心里颇有几分不服;这会儿听高山如此自谦,连忙点头,表示赞同。金太爷说:

“即席赋诗,可以不分韵也不限字,但题目总得有一个,时间总也得有所限制吧?以不才之见,适才高贤弟以鼎湖为题赋成七律一首,我等大家,不妨也以鼎湖为题,各赋七律一章可也。只是行旅之中,一无信香,二无纸笔,吟时无时间可限,吟成又无处可写,奈何?”

高公子笑着说:

“小弟出游,历来随带纸笔墨盒,一有佳句,立即驻马停步,援笔记之。要限时间,更是容易。不过做诗作赋,兄弟一向不主张限定时间。一首真正的好诗,可以流传千古,哪怕三天锤炼一句,我看也完全值得。想那张平子①写《二京赋》、左太冲②写《三都赋》,都费了十年以上的光阴。即便是以富于文采著称的司马长卿③,文思也极为枯涩,一坐半天,只知道吮笔头,却写不了几个字。他们的诗赋,落笔固然慢,却都不失为洛阳纸贵的好文章。古代诗人,像曹子建④那样才思敏捷,能够七步成诗的,虽不多见其实也并不少见:淮南王刘安写《离骚赋,》只用一个早上;祢正平⑤能在酒宴上写出《鹦鹉赋》;王子安⑥能在筵席上写出《滕王阁序》,不单写得快,而且写得好,至今脍炙人口,叹为千古奇文。可见诗赋好坏,不在写得快慢;只要好,就是慢些也无妨。不过今天即席赋诗,自然又当别论。限时间没有信香,日影却是现成的。再不然,小弟在一旁轻轻吹箫,一曲之后,如有来曾完篇者,即为落第,饮罚酒一杯,如何?”

……………………

①  张平子──即张衡,东汉天文学家、文学家,河南南阳西鄂(今河南召县南)人。

②  左太冲──即左思,西晉文学家,齐国临淄(今属山东)人。

③  司马长卿──即司马相如,西汉辞赋家,蜀郡成都(今属四川)人。

④  曹子建──即曹植,汉魏间诗人,沛国谯县(今安徽亳县)人。

⑤  祢正平──即弥衡,汉末文学家,平原(今山东临邑东北)人。

⑥  王子安──即王勃,唐文学家,初唐四杰之一,绛州龙门(今山西河津)人。

金太爷拊掌大笑,连称:“好主意!好主意!”当即取出乐器来,高山吹笛,两个小童吹箫,素云自拍檀板,一字一句,引吭高歌,把方才金太爷在玉虚宫听见的那首七律,重又唱了一遍。一曲歌罢,掌声雷动,合座为之粲然。高公子放下竹笛,接过凤凰箫来,一个人跑到远远的一块石头上坐着,凝望鼎湖峰顶,呜哩呜哩,轻轻吹奏。

他吹的是古曲《高山流水》。这本是一支古琴曲,改用箫吹,倒把那松涛飒飒、水声潺潺更加如实地呈现在大家的面前了。借着这支乐曲,在座者眼观鼎湖浪,耳听山水声,各各敛眉凝神,构思奇句。全曲终了,又回头重奏,如此一连反复了三遍,这才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宣告乐曲终止。

一曲洞箫吹罢,高公子返回席间,命小童取出纸笔墨盒,放在石桌上,笑问哪位才比子建的高士已得佳句。这时候,尽管已有多人完篇,但都摇首逊谢,笑指金太爷,要发起人先行命笔。金太爷心知自己要是不领头,是没人敢占先的,也就当仁者不让,坐在石案前面,提起笔来,歪歪扭扭,淋淋漓漓,蛛行蟹爬似地写了一满篇核桃大小的字。高公子拿来擎在手上,众人看时,写的是:

玉柱峰头近太华,

孤高遥映赤松①家。

空山飞翠钟声隐,

流水浮云鹤影斜②。

古殿曾通青鸟使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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