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经办,经费名义上由知县负担,直属于知县,人数一般不超过五六十人,俗称“小队子”。团练名义上只保本土,但在咸丰年间,著名的湘军、淮军等,都是在团练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
⑤ 民壮──本指“皂、壮、快”三班衙役中的壮班,也泛指三班衙役。
王泽民带领二百人马在南门上守了几天,到了五月十日,远远看见一彪人马,打着大大小小的三角黄旗 ,骑着追风快马,举着闪亮的战刀,如流星闪电一般冲杀过来,看看自己手下不足一百人的兵力,明知无法阻拦,虚放了几枪,只说得一个“撤”字,早已经跳到事先备好的驿马上,掉头狂奔起来了。底下的人见太爷尚且如此,急忙脱下号褂,蜂拥往北而逃。长枪短刀,扔得满路上都是。
当这群丢盔弃甲的残兵败将你挤我拥地逃过了栈桥的时候,王泽民忽然机灵一动,命令身边的两名亲兵火速把栈桥烧掉,企图借此把太平军挡在南岸。两名亲兵就近从路边挑下一间茅房的草顶,堆在栈桥的北头,掏出火镰火石,正打火要点,绍周师突然从南岸工棚里窜了出来,手里举着一柄路边拣到的战刀,一边快步跑上栈桥,一边高声大喊:“住手!谁敢点火!”一边喊着,一边像一阵风似的卷到了两名亲兵的面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去踢那栈桥上堆着的乱草。
两名亲兵见来的是个老头儿,哪里放在心上?一个继续打火,一个抡刀就砍。
一边砍,还一边骂:“太爷有令,谁敢不从?你阻拦烧桥,不是抗令不遵,就是私通长毛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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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长毛──满清入关以后,强令全国“雉发”,即剃去脑门儿上的头发,把余发编成辫子。太平军恢复汉族发式故制,不剃脑门儿上的头发,因此被蔑称为“长毛”。
绍周师虽然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但是长年摆弄石头,筋骨结实,年轻的时候好歹也学过几天武艺,因此并不怯阵,当即挺刀来迎。两个人刚交上手,另一个亲兵趁机打着了火,正跪在桥上吹纸媒子②点那干草。这时候,小本良举着一把开石板用的长柄铁锤奔上桥来,趁对方不防,把铁锤抡圆了在那个点火亲兵的后脑勺上砸了个正着。那亲兵连叫都没有叫一声,脑浆子流了出来,就倒在桥头了。小本良见自己一锤子砸死一个人,不觉愣住了,半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抬头,见爷爷正跟那个亲兵苦斗,立即抽出死尸身上的腰刀,跳上北岸去助战。他爷爷回头看见桥上火起,风卷着干草,着得正旺,眼看栈桥就要烧着,急忙向本良大喊:“良子!不要管我,快去救火!”小本良见桥上火势正猛,只好撇下爷爷,跑上栈桥用腰刀把干草拨到溪水中去。但是架桥的木板和竹竿使用多年,早已经干透,见火就着,干草挑完,栈桥也已经烧着了。小本良一看腰刀不是救火的工具,穿过着火的桥面,跑回到工棚去拎来一只小水桶,扑通跳进水里,就舀水泼那火。看看火势将灭,回头去看爷爷,已经叫那亲兵逼到了一堵墙下,退无可退了。小本良正想放下水桶去帮他爷爷,只见打南面飞过来十几匹浑身淌汗的马,一面绣有“李”字的三角黄旗一马当先,迎风招展,十几员小将扬鞭跃马手举战刀往北奔驰而来,马蹄得得踏过了栈桥,为首的一员小将手起刀落,就把跟绍周师厮杀的那名亲兵连天灵盖儿带左胳膊都劈下来了。只见他一挥手,身后的十几匹马一齐冲进了街里,随后又跑过来几十匹马。他下了一道简单的命令,叫留下八个人守护栈桥,这才回过头来,用生硬的官话对绍周祖孙俩说:“老人家,小兄弟,谢谢你们舍命替我们保住了这座桥!”说完,一提马缰,也跟着蜂拥而来的人流冲进街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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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纸媒子──引火用的纸卷筒儿,也叫“火纸媒子”。
留下守桥的八名太平军帮助祖孙俩把余火扑灭,把两具尸体拖去埋掉。城里的官兵早已经逃匿一空,缙云县城就此不攻而克。
当天,护桥的八名骑兵就跟这祖孙二人混熟了。攀谈中,绍周师方才得知,从清兵刀下救出自己来的那员小将,原来就是侍王的大公子,军中都尊称他为“侍王长金”①。绍周老师傅是多么想去向他表示一番自己的谢意呀!但是,第二天一早,听说侍王长金已经带领他的骑兵出北门往永康、金华方向进军了。连他留下护桥的八名亲兵也奉命立即出发,另换了八名步兵来接防。老师傅没有再见到侍王长金,只好托那八名亲兵代向侍王长金多多致意,还拉着马缰,一直送过了桥头,这才依依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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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侍王长金──“侍王”是李世贤的封号:“长”是排行,就是“老大”;“金”和“玉”是太平天国后期由天王钦定的对王的子女的尊称,也是太平天国后期封建意识抬头的一种体现。据史籍记载:咸丰十一年攻打并驻守缙云县东乡壶镇镇的太平军将领是侍王的长子,但当时李世贤才二十八岁,不可能有个能带兵打仗的儿子,按情理推测,当是养子或义子。
一连三天,太平军源源不断地从南门进来,打北门出去。
骑兵过完了是步兵,其中还有女兵和娃娃兵。那些女兵大都是广东来的客家人①,个个都是大脚片儿。娃娃兵大的只不过十五六岁,小的才十二三岁,一样的都留着长发,盘着辫子,裹着英雄巾,打着各式各样的三角黄旗,一拨儿一拨儿威风凛凛地从栈桥上通过。绍周老师傅的工棚就在栈桥旁边,别的东西拿不出来,溪里的清水是用之不竭的,山上的干柴也是取之不尽的,就每天烧几锅开水,在门口放几块石板,供来往的太平军歇脚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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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客家人──广东潮州、梅县等地部分居民,其祖先从北方迁来,有别于当地土著,称为“客家人”;所操方言仍保留中原古音,称为“客家话”。
娘子军坐下来,小本良给她们递茶。大姐姐们笑着说:
“小弟弟,当兵去呀!当太平军杀满鞑子去呀!”
老爷爷笑着摇摇头:
“孩子还太小哩!他今年才十二岁呀!”
“十二岁的孩子有这么高的个儿么?”大姐姐们惊讶了。“我那弟弟,今年十四岁,都上过阵了,比起他来,要矮半个头呢!”
娃娃兵坐下来,小本良给他们送水。小哥哥们逗他:
“当兵去呀!兄弟!当太平军打天下,反进紫禁城去捉皇上,你敢去吗?”
“怎么不敢!就在前天,我还一铁锤砸死一个县太爷的亲兵呢!那么高,那么大,像一条水牛一样!”小本良自豪地用手比划着说。
老爷爷呵呵笑着,赶紧拿话支了开去:
“大伙儿别听他瞎说,那个亲兵,是侍王长金一刀劈死的哩!”
“哈哈!你是个夜猫子,躲在树洞里,不敢去当兵,还吹牛皮说大话呢!”
“谁吹牛谁是夜猫子!”小本良歪起了脑袋,正想如实描述一番那天桥头的一场激战,忽然发觉爷爷直给他丢眼色,刚冒出来的话头,又咽回去了。他眨巴眨巴眼睛,正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忽然想起爷爷常说的一句话,马上又接了下茬儿:“我不是不敢当兵!我爷爷说的:‘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当兵的尽欺负老百姓!”
“嘻!你说的那是辫子兵!”娃娃兵们笑得更欢了。“你见过太平军欺负老百姓么?尽管我们太平军也杀人,也放火,不过杀的都是贪官豪绅,烧的都是庙宇衙门!你要是敢去当太平军,往日里那些耀武扬威的大老爷、老太爷们,见了你都得管你叫爷爷呢!”
小本良的心眼儿活动了。他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爷爷。老爷爷急忙出来解围:
“他还小呢,才十二岁呀!”
爷爷的分辩这一回不灵了,好几条嗓子争着嚷了起来:
“十二岁还小哇?我当兵那年,还不满十一岁呢!”
“你看看我们少年兵里,不到十二岁的人有的是,十二岁就算是小大人儿啦!”
“他才十二岁吗?您老别替他瞒了!我今年十五岁,他长得跟我一般高!”
老师傅只好用别的话来打岔:
“我们耍手艺人家,不能跟你们比呀!我们的手艺要一代一代传下去;我们老一辈儿的老了,干不动了,要他们下一辈儿的养活我们。手艺手艺,有手才能有饭吃;人手人手,有人才有手哩!”
“哈哈!我们也都有爹有妈,不是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呀!”娃娃兵们哗然大笑起来。“不宰了那些横行乡里的土皇上,你们耍手艺的,能有安生日子过吗?”
老师傅没有话可说了。凭他这一大把年纪,这些道理,它比娃娃们要懂得多得多。但是他跟所有的中国劳苦大众一样,具有一种特殊的耐性和毅力,信奉“和气生财”的祖传师训,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手里的扁担铁锤,是不会轻易地抡出去的。他讪讪地跟着笑了一阵儿,最后只好腼腆地说:
“托天王的福,托大伙儿的福,凑合着忍一天算一天呗!”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站起身来,该走了。走出十几步远,一个长着一对虎牙的小胖子特意回过头来对小本良说:
“到了实在忍无可忍的那一天,可别忘记你手里的铁锤是能够砸死人的呀!小兄弟!”
太平军哥哥走远了,小本良还站在工棚门口痴痴地向北凝望着。他身子没有跟着这些小哥哥们走,他的心,却似乎跟他们走到一起去了。
从此以后有半年的光景,缙云县城处于一种三不管的状态。这里尽管三天两头有太平军过境,但是除了留下少量人马守住仓廪府库和城门大桥之外,既没有设立衙门,出榜安民,更没有收纳钱粮,挂牌放告,好像并不打算长占久据的样子。绍周师依旧满面春风地在工棚前面接待南来北往的太平军。从他们的嘴里,他知道太平军绕过了衢州,打下了金华,大队人马正沿江挺进,直指杭州;他也听说金华正在修建侍王府。看起来,李世贤不同于石达开,有点儿像是要在浙江长住的意思了。绍周师眼看着停工已经五个月的同善大桥,陷入了沉思:栈桥还在,拱桥未拆,只要战事一停下来,大桥工程马上又可以动工的。庄稼人的心长在地里,造桥人的心,是长在桥上的呀!
十月初的一天下午,正是江南的小阳春季节,天气还不太冷。绍周师独自一人坐在工棚西边的太阳地儿里,一锤一锤慢慢儿錾着一块栏杆石上的花纹,影约听见有马蹄声从北面过桥而来,心知桥上有人防守,也就没去理会。过了一会儿,忽然有两个长长的人影遮住了他正在錾花的石板,这才抬起头来,见是一员小将引着一位三十来岁将领模样的人在自己面前站定,还没有等他起立致意,那位青年将领已经拱手施礼,用蓝青官话向他打招呼了:
“老人家,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大桥停工都快半年了,你怎么还有这份儿心思在这儿打石头呢?”
绍周师急忙站了起来,一面拱手还了礼,一面回答说:
“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也没有打不完的仗。这大桥工程尽管停了快半年了,总还会有开工的一天吧?俗话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我们打石头的,一天不摆弄这些石头疙瘩身上就难受;三天不干活儿,兴许就会憋出病来呢。闲着反正也是闲着,抡两錘,活动活动筋骨;一旦开工,这些石栏杆是少不了的,打一块是一块嘛。”
“说得好哇!”那将领爽朗地大笑着。“要照老师傅这么说,那我们这些带兵打仗的,可就一天也离不开刀枪战场啰?”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绍周师收起了笑容,正色地说。“士农工商,车船店脚,三十六行中,当兵吃粮的不能算是一门正经行当。要按我们老百姓的心思,最好是一天仗也不打!凡是打仗,不分谁胜谁敗,总是要死人的。请想想吧,一场仗打下来,有多少人妻离子散、骨肉不得团圆哪!谁都知道,凡是能够上阵厮杀的,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这些人要是不去当兵打仗,把力气都用到正事上去,该有多好!再说,从古到今,就是军纪最严的仁义之师,也难于做到秋毫无犯、不惊动老百姓吧?不说两军对阵,难免要毁掉一些房屋庄稼,就说大军过境,粮草蔬菜,能不由老百姓供应么?枪械辎重,能不派民伕运送么?仗一打起来,老百姓逃进了深山,做工的停了业,种田的荒了地,这不都是打仗带来的祸殃吗?古话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这里面,只怕多一半儿的枯骨,还是我们老百姓的呢!”
一层阴云从这位青年将领的脸上扫过。绍周师傅的直言,似乎触怒他了。但他稍一敛眉沉思,却又立刻晴朗起来,依旧是笑呵呵地说:
“老师傅真是个痛快人!一番话,把古往今来当兵打仗的人全骂在里面啦!但是,总也不能一竹竿打死一船人吧?正如老师傅所说,打仗这件事情,当然是要死人的。不管死的是敌人,是自己人,还是老百姓,总都是人,总不是一件好事嘛!要就我们自己的心愿来说,我们连一天仗也不想打。不过天下的事情,并不完全都能按照自己的心愿去办的呀!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这时候你是夺过他的刀来杀掉他呢,还是服服帖帖地让他把你杀掉呢?自古造反打天下的,无非是‘成者王侯败者贼’:打下天下来,当了皇上,自有那史官去捧一个天花乱坠,说他如何仁义,如何深得民心;打不下天下来,也有那史官去骂一个狗血喷头,说他如何残暴,如何被老百姓唾骂。千古功过,无非是听凭史官的一支秃笔去瞎写一笔糊涂账而已。哪场仗该打,那场仗不该打,既没有一个是非的标准,也不是哪一个人所能够左右的。听我这孩子说,老师傅为了保住这座栈桥,那么大岁数了,不是也拿起刀来跟清兵厮拼了一场么?你那才十几岁的小孙子,不是一铁锤也砸死一个比他高大的清兵么?”
听那将领说到这里,绍周老汉这才知道这位平易近人的青年将领,原来就是威名显赫的太平天国九门御林忠正京卫军侍王李世贤,急忙再转过脸去端详他身边站着的那员小将,尽管事隔半年,当时又是匆匆一面,也还是认出来了:这位威武英俊的少年,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