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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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 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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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人快步来到庙前,推开庙门,进入大殿,小红见满院的荒草,房倒屋塌,佛像四肢不全,内外阒无人迹,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不觉惊叫起来说:

“哟!你瞧这房子都破成这样儿了,这儿能有人住吗?”

大虎依旧是半真半假地回答说:

可不就为的是这里没人,才送你到这儿来修行的嘛!要是这里住满了人,不是就没有你们落脚的地方了吗?“

一行人说着话转过了大殿。析玄堂前,依旧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小红惊叫了一声:“你瞧,这个小院子里连一根草棍儿都没有,准有人住!”说着,跑过去就敲门。但是房门虚掩着,屋里没有人。大家琢磨着主人八成儿是在园子里,就又踅到后院儿。刚走出穿堂门,就看见一个老和尚光着头赤着脚,穿一身白土布衫裤,正在整地,见大小四个人闯进来,就扔下手里的锄头迎上前来问讯。

大虎还没有开口,本厚摘下双刀,连刀鞘一起递给他说:

“师父认识这刀么?您要是认识它,就知道我们打哪儿来了。”

老和尚接过刀去,只拔出一半儿来略看一看,就递还给本厚,哈哈大笑起来说:

“哈哈!宝刀不老朋友老,庙宇不深交情深,既然是吴石宕来的客人,请前面屋里坐!”

本厚见老和尚一眼就认出了双刀来自吴石宕,等不得走到析玄堂,就介绍起自己来说:

“我叫吴本厚,本良是我大哥。他说您这里园子大,师父一个人侍弄不过来,要两个小猴子松松土除除草。今天我们就是专为送这两个小猴子来的。师父您先相相,中意不中意,要中意您就留下;要不中意呢,我们就送到别家去了。”

老和尚听本厚说话有趣,没遮没拦,只当是玩笑,瞥了来喜儿和小红一眼,笑着说:

“多谢本良师惦记着。要是真能把这两个小哥儿留下,老僧就太造化啦!园子里刚下完果子挖完药,接下来剪枝、整地、刨茬儿、栽菜,活儿正忙不过来呢!只是出家当和尚可是个清苦事儿,不光吃素念经,还得干活儿,你们小哥儿俩可真的愿意?”

小红进园来一看,见这个不大的园子黄一片绿一片的,瓜果菜药,样样都有,先就欢喜了,听老和尚说当和尚清苦,就叫起来说:

“当和尚苦什么?我起小儿就当和尚来着。我爸爸种菜我放牛,我们还常常有肉吃呢!”

老和尚见小红的穿着打扮是个男孩儿,说话声气儿却是个女孩子,而且还是金华口音,又说她自己起小儿就当和尚,心里一动,不由得瞪直了眼睛,上下打量起小红来。大虎听刚才本厚说话没遮没拦的,先就有几分担心,半路里又钻出个小红来说当和尚还有肉吃,生怕老和尚不乐意,把事情办砸了,赶紧把话岔开去说:

“师父放心!这两个孩子,都是苦出身,从小就放牛打草,样样庄稼活儿都插得上手。要不,本良也不敢把他们送来给师父添麻烦了。”

老和尚注视着小红的脸,若有所思。听大虎这样说,就顺着话茬儿问来喜儿和小红:

“你们真的起小儿就干过活儿么?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来喜儿和小红顺从地摊开了两手。老和尚一眼就看到了小红右手手心儿里铜钱大小的一块硃砂记,不觉轻轻地“唔”了一声,就不再言语了。大虎不知道老和尚的心思,还只当是嫌小红的手太嫩,赶紧补充一句说:

“她是个女孩儿,庄稼活儿是干得少些,不过人很聪明,也能吃苦,庄稼活儿么,学几天也就会了。”

老和尚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说:“要是早来几天,该有多好哇!”

大虎只当是没有赶上忙季,也就没有答茬儿。老和尚让大家进穿堂门往前边去。到了析玄堂,推开房门,让大虎他们进屋去坐。大虎却怕事情变卦,一面扶老和尚在椅子上正面坐了,一面对来喜儿和小红说:

“你们两个过来给师父磕头,从今往后,你们就在这里跟着师父学本事,凡事都要听师父的话。”

不料老和尚却站了起来连连摇手说:

“我这座破庙,园子倒还有,香火是早就没有了。园子种不过来,招两个小工倒使得,徒弟却是不收的。我是个游方和尚,什么时候想走就走,也没有什么衣钵可以传给你们。我这里连经忏功课都一概免了,还磕什么头认什么师父哇!”

大虎只以为老和尚是托词推诿,哪里肯依,做好做歹,还是让他们俩磕了一个头,算是见面的常礼。屋里一共就两把椅子,老和尚和大虎分宾主坐了,本厚就在大虎身后站着。小红和来喜儿磕过了头,自以为是本寺里的人了,就在老和尚的肩下站着。

老和尚满面春风,显得很高兴的样子,问过了来喜儿和小红的名字,笑呵呵地说:

“你们两个要不嫌我这里清苦,就住在我这里好了。东西厢房都空着,一会儿我帮你们收拾去。咱们先把话说清楚了:我这里是一座破庙,早就没有香火了,只能指着后面那个园子和几亩庙产自耕自种过日子。收成好,咱们就吃得饱点儿,穿得暖点儿;年成不好,咱们就得一起饿肚子。咱们三个,既然是住在一起了,尽管没有师徒的名份,却也算得是一家人,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可就得全看咱们自己的了。”回过头来,又问大虎说:“你们两个都是从吴石宕来的吗?刘教师可好?回吴石宕了没有?本良师傅怎么也不上这里来走走?”

大虎见问起了刘教师,不觉一阵伤心,神色凄然地回答说:

“我不是吴石宕人。我叫张大虎,本良是我妹夫,我家就在吴石宕北边不远的银田村住。师父您不知道,刘教师自打去年从城里回来,没过几天就故去了,到今天已经整整一年多。本良家里,更是天翻地覆,一言难尽。要是他自己还能走动,哪儿能叫我送这两个孩子到这里来呢!”接着,就从林炳敬酒下毒药说起,一直说到三天前立本盗墓救出小红和来喜儿为止,把一年来林吴两家的明争暗斗详详细细说了个明白。最后才说:“本良恳求师父收留这两个两世为人的孩子,让他们在您这里躲躲风头避避耳目,跟师父学点儿本事,往后也好去找仇人报仇雪恨。一应粮米衣服,回头办齐了就送过来。”

随着大虎的叙述,老和尚的脸色也在不断地变换:刚一听说刘教师已经故去,吃了一惊,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收敛了,一片愁云疑雾堆上了眉稍眼角;接着听说林国栋牵走了吴家的牛,吴立志夜探虎穴一去不回,又被林炳打死本善打伤本良和二虎,他那两只愤怒的眼睛里几乎就要喷出火来;后来又听说林炳用童男童女为他父母殉葬,立本深夜发墓救出小红和来喜儿这一节,老和尚不禁也是热泪盈眶,一把将来喜儿和小红搂进怀里,用十分慈祥的眼光端详着这两个从坟墓中死里逃生的孩子,用一种交织着仇恨、愤怒、同情、怜悯的语调,几乎像是发誓似的,一字一板铿锵有声地说:

“高山上有虎豹,平原上有豺狼,山南海北的财主人家,都是吃人的魔王!这些妖魔鬼怪,有呲牙咧嘴张着血盆大口的;有装出笑脸对你点头哈腰的;有变成毒蛇猛兽的;有化作美女善人的。尽管他们的嘴脸不一样,心里可都惦着喝穷人的血,吃穷人的肉。报应不爽、天理昭彰的神佛菩萨在哪里?古往今来哪个贪官污吏豪绅恶霸是天打雷劈死了的?要都能像孙悟空那样反上天宫去,把玉皇太帝的龙廷一把掀翻,把太上老君的八卦炉一脚踢倒,打他个天翻地覆,天下倒许能太平了。只可惜刘教师英雄一世,误人狼窝,遭到了暗算;本良师傅又过份儿忠厚,过于讲理,反叫这个‘理’字给拴住了手脚,伸展不得,只落下一个白挨打干生气的份儿。唉!你们这两个小猴子,什么时候才能成精得道,变成齐天大圣,大闹天宫?我是个看破红尘,六根清净的和尚,方外之人,化外之民,本来是不该管这些人世间的尘务俗事的,不过老僧今天还不能不吃人间烟火食,也就还割不断人世间的尘俗事。别的事情,老僧插不上手帮不了忙,这两个小猴子,只管放心寄在这里,有我的衣食,也就少不了他们俩的吃穿,过一阵子,老僧再来慢慢儿地点化他们。能不能得道成精,那就只好看他们自己了。”说着,一手一个十分慈爱地抚弄着小红和来喜儿的头发,意味深长地单对他们两个说:“你们两个,往后住在我这里,当然只能是出家人打扮,来喜儿、小红这样的名字,也不像是出家人的称呼,来喜儿既然是林家的放牛娃,就叫牛娃好了;小红呢,既然当过小瘦马,就叫马驹吧!”

两个孩子各人眼睛里噙着一泡泪水,默默地偎着老和尚,心里面就像是开了锅,此时此刻,他们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有一肚子的苦要诉,可是激动的心情,倒把这两张山雀似的嘴给封住了,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啦!

大虎讲完了吴家的变故和这两个孩子的来历,又听老和尚感慨万千地说出了这一席话,琢磨着不会有反复了,这才解开包袱,取出一锭银子来放在桌上说:

“临来的时候,本良他叔叫我把这十两银子交给师父,请就近替他们置办两套衣帽鞋袜铺盖被褥,再籴两担米先吃着,不够的时候,本良他姥姥家就在这里不远的石笋前村,回头我就去告诉他们,让他舅舅随时送来。”

老和尚瞥了一眼桌上的银子,也不谦让,却说:

“我这里残灯破庙,底子薄,凭空要添两口人的衣食,不免有些饥荒,有这十两银子打底儿,尽够的了。这里地方尽管偏僻,耳目却也很杂,尽量不叫别人看出这两个孩子跟石笋前有什么瓜葛,倒更省心。我这里有房有地,他们俩也不小了,过了这冬仨月,我们自己翻地点种,怎么也够我们三个人的嚼谷,你们要是不放心,隔个仨俩月的着个人到这里来看看,就可以了。别的,一概用不着。倒是本良师傅的这对双刀,我想留用几天,做个样子,就请附近的铁匠铺照样儿给他俩一人打造一对,等下次你们来人了再带回去。想来,总还信得过老僧吧?”

大虎见如此说,虽然这对双刀不是自己的,作不得主,但是在这样的时候,又是在这样的师父面前,怎能说出“不借”这两个字来呢?两个孩子交给他都信得过,两把刀交给他还有什么信不过的么?略一思索,就问本厚要过刀来,双手递给了老和尚说:

“师父既然要避人耳目,那么三两个月之内我们就不打发人来了,一切全凭师父自己主张。万一有什么事情,就到石笋前去找刘福喜,他是本良的舅舅,在村子里的刘氏宗祠设馆教书。我们这就到他那里去关照一声,能办的事儿,他就办了,有那办不了的,他自会到吴石宕去找本良他们商量。”说着,就站起身来,跟本厚两个告辞要走。

老和尚接过刀来,见大虎执意要走,也不苦留,就起身相送。牛娃和马驹子也跟在后面送出门来。短短的三天,牛娃跟吴家的关系深了,马驹子跟张家的情意厚了。林炳的诡计,林国栋的坟墓,把他们四家变成了一家,如今这四个异姓骨肉分离在即,虽不是海角天涯,永无谋面之期,却也是惜别依依,难分难舍。大虎和本厚刚迈出山门,老和尚就拦住了牛娃、马驹,不叫他们走出门儿来,自己合十当胸,打个问讯,送走了客人,就把山门虚掩上了。

第二十六回

盗亦有道,恶讼师传打官司诀窍

夜无虚夕,骚公鸡比登徒子好色

林国栋死后第四十九天,做完了最后一场断七结愿佛事,焚化了纸钱银锭和纸人纸马纸糊的灵屋等等烧活儿,  撤去了灵座灵床孝幔挽幛,送走了超度亡魂的尼僧道士,远近吊客也渐渐地各自散去。一场惊师动众、轰动一方的丧事,就这样烟消云散,完事大吉了。

林家兄弟两个,根据礼制,脱下断七之内穿的生麻布丧服,换上了断七之后穿的熟麻布丧服,深居简出,在家里守孝居丧。一面打发丧事以后的一应未了事宜,一面静候县里太爷发牌票来提审。

看看又过了二十几天,已经到了腊月初头,官司上的事情,竟如泥牛人海,连一点儿消息动静都没有。林炳心中不禁狐疑起来,猜不透金太爷的闷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跟兄弟和媳妇儿一商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让林焕留在家里将息养伤,捎带着照应家务,自己带上来旺儿,雇一乘小轿,一径投城里来,打算到衙门里找门上探听探听消息,要是还没有动静的话,就上个禀帖催上一催。

到了县里,依旧在学宫东头去年住过的那家高升客栈里安顿了。想起自己衙门里人头不熟,门径生疏,就连写个禀帖,都不知道程式格局,少不了还得上老讼师李联升家里去走一遭儿。

这次林府大出丧,李联升父子因为与林家有过主仆关系,如果亲自前去奔丧,名份上有点儿不好安排,所以借个因头派人把一份儿体体面面的丧礼送上门去,父子二人都没露面。林炳这次登门拜访,一者请教打官司的门路,二者也算是答谢李家丧礼的意思。于是就备了四式果点,叫来旺儿跟着,一前一后,径投后街李家而来。

李家住的是一所独门独院儿的朝南房子,北房五间,厢房四间,正对大门儿,是一个很大的客厅。李家以刀笔为业,每天进出的人颇多,故此大门儿整天开着,并没有人拦阻。

林炳上次来过这里,今天再次登门,已经熟门熟路了,没让来旺儿去回话,就迈进大门儿。鹅卵石砌的天井里,东西两面各有一架条石长案,放几盆兰花、菊花、山茶、干枝梅之类。这时候,有的枯黄,有的凋零,有的连花蕾都还未吐,正是什么花儿都不开的季节。迎面的客厅上,正中挂着一帧巨幅中堂:整张的宣纸上,写着二尺见方的“旦白”①两个大字,笔锋雄健,苍劲有力。上款缺如,下款落的是“吏隐山隐吏醉笔”拳头大一溜儿行草。林炳不知这“旦白”二字出自何典,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这个吏隐山隐吏是何等样人。中堂的两边,是四扇屏条儿,写的是正草隶篆四体的一篇唐太宗《百字箴》。中堂的下面,放一张精雕细刻的红木画桌,正中央供着一台大座钟;两边花瓶、帽筒、小插屏②一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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