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阿喜,不是大娘不想你有朋友,只是你的身份犹如一把悬在头顶的剑,大娘时时担心……苦了你了……”
“大娘!我是令狐家唯一的男丁,这是我应该负起的责任,苦不苦的,大娘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令狐喜故作嗔道,掩住心中的苦涩,又一次成功骗过了大娘。
洗漱完毕,令狐喜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光,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了。
林老爷宴会上透露出明日要在红娘子庙前让女儿择的有缘人的意思,令狐喜一方面觉得有些无稽,另一方面又心生盼望羡慕。
什么时候她也能找到自己的有缘人呢?
令狐喜摇摇头苦笑,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想这么不靠谱的事情?即便能找到有缘人,自己又能给对方幸福吗?
他拉开被子,缓缓躺下,闭上眼睛,月光倾泻在脸上,柔柔的,却将他的脸色照得晦暗不明。
第二天,林家红娘子庙前招婿,令狐喜与韩公子也在其中。当风筝飞走后,那韩公子的眼中闪过一瞬狠戾,令狐喜心下一动,顿时觉得自己好像选错了人。
果然,众人在树下争夺风筝时群丑毕露,而那韩公子也出语放肆,小人嘴脸暴露无遗。令狐喜暗叹一声看走了眼,拱手道:“韩公子,你另聘高明吧。”他摇了摇头,“这帮私媒真不堪。你们个个都不许争!”
运气足下,踏着众人的身子,令狐喜几步跃上枝头,眼看着风筝就在眼前。然而此时横窜出一道人影,那人轻功了得,后发先至,竟与令狐喜同时触到风筝。
大媒孙炎一看不好,捡起一块石头,向上一掷,正中了令狐喜的胸口。他闷哼一声,运足的气走岔了,失了平衡向下跌去。令狐喜一惊,也知绝无幸免可能,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等待着可以预见的剧痛,以及接下来难熬的几十天日子——他,没办法光明正大地请大夫,一切,只能靠自己调理,熬过去痛、熬好了伤,便又是一个精神奕奕的令狐公子。
“小心!”后来的男子将风筝信手一丢,飞身而下捞起了下落的令狐喜。两人在空中旋了个圈,稳稳落下。
燕子三穿梭,神捕高斐。
他睁开眼,面前的男子星目剑眉,煞是英挺。面带正气,可见正是正人君子大丈夫一名。不知为何,他心中微微一动,一时看得呆住了。
风筝飞落而下,正落入令狐喜怀中。
‘莫非,红娘子的传闻是真的?’他不由得心中冒出这么一个想法,却又赶快甩开了。
“多谢。”他向后退了一步,离开男子的怀抱。
“令狐公子,你帮我拿到了风筝,真是太好了!”韩公子厚着脸皮凑上来。
令狐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哼!”他转头看向高斐,“这位公子技高一筹,令狐喜岂能夺人所获?物归原主。”他将风筝递给高斐,淡淡一笑,转身向红娘子庙前行去。
阿广阿力跟在令狐喜身后,对自家公子真是佩服极了。试问这世间有几个人能够将万两媒金拱手相让?这份坦荡和正直,是那个骄傲自负的连百合永远比不上的。
酒醉有心人,情伤英雄汉
日头已西,令狐喜让阿广阿力先回家去,自己拖着疲惫的身子慢慢走着。今天一天真是漫长而令人疲累。先是红娘子庙树林里的一场闹剧,又是红娘子庙前的一场闹剧,再加上林家众媒人的吵嚷,让令狐喜觉得比自己练了一整天的剑都要累。
剑?
对了,今日竟然被人偷袭得手,看来这几年做了官媒后自己果然是在武艺上荒废了好多啊!不行,晨昏练剑要再各加半个时辰,好好打熬打熬筋骨。
“贤弟,今日过得如何?”身后传来一句充满笑意的话。令狐喜欣然转身,果然,李云峰抱着一坛酒站在不远处。
“别提了,愚弟今日只想一醉。”令狐喜苦笑着摇摇头,嘴上说着一醉,可是他绝对不可能放任自己喝醉。
“醉酒伤身,你我尽兴便好。”李云峰走上前来,“愚兄知道有一处水边小榭夜景很美,不如我们去那里?”扬起另一只手上拿着的几个油纸包,“还有愚兄家人特制的开胃小菜下酒哦~”他的话带着一丝俏皮,似乎是有意要逗令狐喜开心。
“既然兄长如此周到,小弟怎能不捧场?请!”令狐喜不负他望地笑了,潇洒挥手,两人并肩而行。
“木兄有此一问看来也知道今日林家之事了。”令狐喜抬眼看去,说到。
“嗯,人人传颂令狐公子高风亮节,万两媒金拱手相让。”李云峰笑着说道,倒似打趣令狐喜。
“木兄说笑了,我看是笑我木楞呆板,放走大金主的人多吧!”他笑道,无奈地摇摇头。
“哈哈,那阿喜你觉得自己做错了吗?”李云峰不知怎么的,“阿喜”两字很自然地脱口而出。
“当然不。”
“那便好咯。”
“只是如此一来,我官媒势必要输给私媒,让我如何对得起令狐家的列祖列宗?”令狐喜虽知自己坚持了对的,但心中光耀门楣的念头扎根了十几二十年,如何能不纠结?
“那倒也未必。”李云峰淡淡笑道,“金葵扇带来的男子可是君子?”
“自然,能在已得到风筝的情况下抛却风筝救下小弟,自然是君子。”令狐喜答得坦荡,李云峰心中却拧了一下,只觉得自己很不舒服。他定了定神,“既是君子,岂会甘心为人所骗、将错就错?阿喜你大可等着对方上门找官媒做大媒。”
他老神在在的样子让令狐喜心中大定,“那就承你吉言了。走,喝酒去!”
后来事情的发展被李云峰说中了七分。高斐虽然没有上官媒来,却也在全家福的计策下选择了令狐喜做大媒。令狐喜虽高兴能够压过连百合一头,但却也为自家家人拖后腿的行为而深深头疼。忙忙碌碌几日,他没有再见到李云峰,反倒是和高斐越发觉得志气相投,每日练剑饮酒作诗,轻松不少。
“高兄能为心中所爱之人弃官远走,的确是性情中人。小弟佩服,先干为敬,请!”令狐喜和高斐在他和李云峰曾待过的那个水榭对饮,两人越聊越觉得投契,高斐已经兴致大发地邀请令狐喜下水畅游一番。
那“畅游”二字犹如警钟一般敲醒了令狐喜。他想起了自己尴尬的身份,慌乱地找着借口,所幸高斐不是多想之人,倒也搪塞过去。
慌乱之间,他眼角余光扫过一道人影,那人见他看来立刻闪身离去。“木兄!”令狐喜脱口而出,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
高斐一见阿喜追了上去,也很自然地跟上。
“木兄!为何避而不见。”令狐喜的轻功不比高斐和李云峰,只是咬牙追赶罢了。他有一种直觉,如果今日不追上对方,自己可能就再不会见到李云峰了。因此便是如何辛苦也一定坚持着。
李云峰如何不知道令狐喜在后面苦苦追赶,心下一软,终究还是放慢了脚步。
高斐赶了上来,朗声喊道:“前面的仁兄,可否住步一会?”
李云峰就势停下,调试好心情,又挂着笑容转过身来。“贤弟,愚兄突然想起家中有要紧事,所以才会不告而走,贤弟莫怪。这位想必就是神捕高斐高公子了。”
令狐喜停住脚,却是离李云峰尚有一些距离。他紧握的双手隐藏在宽袍大袖中,他脸上的笑容不自然起来。“既如此,木兄自去忙吧,小弟不送。”他说着生硬的话,缘于对方那格外生分的称呼。
心中涌起几分委屈,他也不是没有去找过李云峰,可对方总是不在西苑,而且高斐住在自己家中,也算兴趣相投,难道和高斐在这水榭喝酒聊天也有错吗?这水榭又不是他木子峰家的!
李云峰一滞,勉强笑道:“好,那愚兄就先走了。高公子,令狐公子身体单薄,如今仍是春日,烦劳高公子莫让他在外待得过晚。告辞了,日后有机会,定要与高公子切磋切磋。”
懵然不觉得气氛有异的高斐倒是很高兴,他能看得出李云峰武艺与他不相上下:“当然。今日无缘与公子对饮,日后定然找机会补上。”
“告辞。”
“不送。”
李云峰又看了阿喜一眼,对方还是那副怔愣的模样,他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先心软了,“阿喜,我先走了,改日请你喝酒。对了,小心孙炎,他身边那个新徒弟是他师弟,是青城的人,有两把刷子。”
“嗯。”令狐喜默默点头答应,也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小心点,有事需要帮忙一定要对我讲。”
“放心。”李云峰想起这几天让自己焦头烂额的事情,却隐藏的很好,笑着挥手离开。
拐进一旁茂盛的树林,李云峰撑住一旁的树干,一手捂住胸口。刚才和令狐喜斗气疾走挣开了伤口,胸前又涌出鲜血。
他不找事事找他。虽然他已经处处避让,还是躲不过那些人欲置他于死地的心思。
闭上眼,他觉得很累。
五年前所谓的大皇子李云峰自认无法胜任太子之位、自请另立他人为储君的消息不过是皇宫中利益争斗和权势博弈的遮羞布罢了。李云峰为先皇后所出,三年前不过弱冠之年,且先皇后已逝多年,娘家凋敝。加之皇帝又立新后,新后与淑妃分别有当朝秦太尉和丁大将军作为依靠,又诞下皇子,他竟无人可用无人可信任,在宫中日渐艰难。
李云峰少而聪敏,早早明白父亲不可靠,一方面装作体弱多病又愚钝不堪,另一方面暗地里和大内一位落魄却身怀武功的太监学习武艺,三年前新后和淑妃按耐不住,设计陷害李云峰。李云峰虽事前就识破了诡计,却按兵不动,顺势在皇帝面前表明了自己不愿受到束缚,自请封王,孤身云游江湖的心绪。
当时皇帝听多了枕头风,对李云峰早就心有不满,立刻顺坡滚驴,同意了李云峰去国的请求。而当时皇帝并没有给予李云峰尚方宝剑和密匣,只是之后两年李云峰游历四方,成了皇帝的眼睛耳朵,告诉了他许多宫外的实情,又处事稳妥,皇帝才给了李云峰先斩后奏和密奏的权力,让他可以斩杀谋逆或欺压百姓太过分的地主豪强。
这三年中,二皇子三皇子渐大,皇帝发现这两个儿子的野心也渐渐大了起来,这才念起了老大的好处,这次李云峰回宫皇帝一改过去鲜少问询的做法,频频赏赐宴饮,令宫中不少人恨恨。这次的受伤,也是因为在宫中花园内被人袭击,而他入宫是不能带武器的,这才被人伤到。
是新后还是淑妃?他不清楚,但也知走不脱这两个人中的一个,甚至是两人联手。除了师父和德叔,他对那个皇宫里的所有人都没有留恋和感情,反正现在他也顺利将两位老人接出来安置好了,不如……
想到两位老人,李云峰就想起自己那不能为人外道的心思,想起刚才自己那小儿赌气般的幼稚行径,不由得一阵苦笑。
令狐喜,已经拨动了他的心弦啊……
“师父、舅舅,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没睡?”李云峰回到西苑,本想偷偷溜回房间,却发现正厅里两位老人严阵以待。
“你还知道晚了?”德叔是从小照顾李云峰长大的,而且他也是先皇后的弟弟,原来的国丈大人的私生子,因此教训起李云峰这个皇长子也是一点儿不留情的。
“好了,孩子大了有点交际很正常的。再说宫里宴饮一开始就是几个时辰你又不是不知道。”李云峰的师父唐煜就是那位不得志的太监,过来帮着说话。不过他一靠近李云峰脸色立刻就变得凝重起来,“伤到哪了?”他拉着李云峰坐下,便要解开对方的衣服。
“师父,没事的,一点儿小伤。”
“胡闹,这么重的血腥味是一点儿小伤能造成的吗?”唐煜不由分说地解开了李云峰的前襟。“嘶”,两位老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又是那两个恶毒的女人!”德叔狠狠骂道。
“只怪我学艺不精罢了。毕竟她们也是各为其主。”李云峰不恨那两个女人,她们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如果他的母亲在,也许也会如此。他只恨皇位上高高在上的那个男人,以前他对快要死掉的自己不闻不问,如今对他关心也不过是因为老二老三威胁到了他的地位,不得已而为之。
给他上好药,包上白布,德叔和唐煜没有说话。李云峰活动了一下胳膊,觉得很灵活,笑着说道:“还是舅舅的手艺好,一点儿不妨碍活动。”
“傻小子……”两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喟叹一声,“行了,你有心事,别瞒着我们了,说出来可能会好过点儿。”
李云峰沉默着,两人耐心等待。
“我……我可能喜欢上一个……一个男人。”他终于说出口,觉得心中轻松几分。
“男人?”德叔和唐煜对视一眼,“那又如何?你明知师父和你舅舅不会在乎你喜欢什么人的。”
“他不可能回应我的。”李云峰苦笑,那人,张口闭口就是令狐家的百年基业,怎么可能做这么离经叛道会让令狐家声誉受损的事情?更何况,五代单传,他,毕竟要娶妻生子的。
“唉!”两位老人叹了口气,知道自家这个傻小子有的苦受了。“唉……你娘当初就说过,你小子念旧重情,将来可不要又吃情的苦,谁知道,欸!”
“无妨的,也许过几年我就会忘了他,也许我还会遇到别的让我动心的人。”李云峰安慰两人,起身回房休息。
德叔和唐煜相视苦笑,自家的孩子自家知道,他娘一生就爱了一个人,哪怕是进了宫还是忘不了对方,这才郁郁寡欢,留下孩子一个人受苦。李云峰的性子像极了他娘,如何让两人能放心?
“不管如何,我们得先知道云峰喜欢的人是谁。”
林家设局,长辈相看
清晨,曦光微露,郊外树林中两道人影翻飞。令狐喜反手格开高斐刺来的剑,飞身落在树杈上,反身将剑刺出。
高斐的剑锋紧随而来,两人双剑相撞,当的一下又分开。
点到即止。
“令狐弟你的剑法又精进了不少。”高斐诚恳地说道。
“多得高兄指点,小弟应说声‘多谢’。”令狐喜收剑入鞘,抱拳以礼。
两人正说得高兴,高斐突觉有杀气袭来,一把推开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