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呢?很陌生,也很……熟悉的声音。
眼前之人眉目淡然,一袭郑重的黑色交衽华服,内里露出血色的底衬,越发显得脸颊的白皙精致。
神秘的北海之主,敖战。
“我没事。”她嘴里这样说,眼前却还是一阵阵地发黑,几乎看不清楚眼前人的样子。此刻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冷汗已经将她的几缕刘海黏在了脸颊上。
“你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寸心,多年不见,你果然还是这样倔强的死硬脾气。瞧着可怜的样子,啧啧,让我猜猜该不会是被你的好夫君给打成内伤了吧?”尽管嘴上调侃着,敖战的手上却一刻不停地将法力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寸心的体内,安抚她躁动的内息。
“你是谁?”寸心看着他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很想咬他几口。
敖战顺手拿掉落在她头发上的一瓣桃花,然后摸了摸她的额头,“你这是烧坏了还是被人打坏脑子了?告诉我这是谁干的,我替你报仇去。”
看着对方明显以为她在开玩笑的表情,寸心愈发肯定,对方绝对是一位与自己相熟的人,可这记忆力为什么没有他的丝毫印象?难道自己的记忆是被人为抹去了吗?
“我的记忆出了问题,我不记得你了。”寸心坦率地告诉他。她觉得面前的人值得信任,这种感觉大概与她消失的记忆中的经历有关。无论如何,她决定无条件相信他。
“阿心,这个玩笑不好笑。”敖战挑挑眉,眯眼看着她的表情。
“你叫我阿心,我们以前很熟,是不是?我知道,我以前一定认识你,虽然我完全不记得你了。”
何止是熟。敖战终于肯定寸心确实是失去了记忆。但是——
“你只是不记得我了,还是所有人都不记得了?”
寸心默然了一下,“大概,只是不记得你了。我其余的记忆都很清楚。”目前看来,她关于杨戬关于西海关于其他一切的记忆都完好无损,只除了缺了他这一块。当然,记忆中一千年以后的事情她也十分模糊,但是她不打算说出来,毕竟比起失忆,回到一千年以前这种事情显然更加让人难以相信。
敖战蓦地笑起来。他笑起来十分好看,眼角眉梢都是说不出的光彩,俊美地好似西海夜空中的流光。、
他把寸心放下来,以指为梳,捋了捋她的头发。
“阿心,你还有事情瞒着我,是不是?你没把全部的事情都说给我听,这让我怎么帮你呢?”
他怎么会知道?的确,她还有部分事实没有说出来,她不能确定这些能不能讲出来,是以她十分犹豫——正在踌躇间,她怀中的一物忽然间掉了出来。
叮——
是那块不知道哪里来的玉佩,滚落在五色土上,发出轻微的脆响。
寸心刚想弯腰捡起来,一只手却比她更快地伸过去拿起玉佩。
敖战把玩着玉佩,脸上的笑意好像被水洗过一样消失地干干净净,剑眉微蹙,好像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一般。
“这玉佩,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寸心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忽然间有些发青的面色,嘴上已经不由自主地就实话实说。
“是突然出现在我身上的,不知道它从哪里来的。”
莫非,敖战识得这玉佩?看他的神情如此紧张,难道这玉佩还是北海的机要之物?
“这玉佩很贵重?”寸心问。
出乎她的意料,敖战摇摇头。“这玉佩只是普通的滴翠水种玉,虽名贵,但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这样一边说着,他从腰间又取下一块玉佩来,将两者一同托在手掌上给寸心看。
先前寸心并没有注意敖战的腰间配饰,此时放在一起,才发现这两块玉佩在材料和花纹上全都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玉佩是你的?原本是一对?”寸心晕乎乎的脑袋里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个。
谁知道敖战又摇了摇头。“这玉佩,我原本就只有一块,而且,这是我母后亲手雕刻了送我的及冠礼,按理世上不该有第二块。”
寸心已经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敖战手上一道光芒亮起,分成两股,分别没入了两块玉佩中。原本普通的玉突然同时亮起了淡淡的光芒,两个银色的“战”字浅浅地出现在空气中。
战?敖战?寸心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不明白状况了。敖战说这玉佩不是他所有之物,可是这玉佩中却分明刻着他的名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敖战收起手,玉佩的光芒消失不见。他把其中的一块交还给寸心,脸色已经恢复了镇定。
“你能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吗?”寸心盯着他的眼睛问。这一瞬间她有一种直觉,他一定明白了些什么,却不告诉她。
敖战刚想说话,园外却忽然响起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他立刻捂住寸心的嘴,将她拖到了桃树后。等到寸心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躲到了桃树后面。
还未等她抗议,两个人影忽然一前一后地从他们面前匆匆走了过去。前一个一身白衣,如昆仑之雪,后一个一身战甲,如云间之鹰。
作者有话要说:
☆、贬谪为兽
是嫦娥和天蓬元帅。
怎走得这般急?倒好像一个奔逃一个追逐一般。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时候。寸心瞪着仍然捂着她嘴的敖战,呜呜呜地挣扎。
“啊,抱歉抱歉,和你在一起不自觉地就会做出这种事情。”敖战松开手,摸摸鼻子,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脸上是十分自然,十分理直气壮的神情。
反倒是寸心有点脸红。
她恶狠狠地说,“你发什么疯?”这北海龙王,贵为北海之首,该不会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吧?
敖战的回应是“嘘”的一声,指指外面的小路。寸心一抬头,正好看见杨戬也从前面急匆匆走过去。
他这是… …
及至确定人都走过去了,敖战方施施然从树后面走出来,峨冠博带,又恢复了高山皑雪的莫测神情。寸心满心郁结地看着他,郁卒地快要吐血了。
“你不追过去看看?似乎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就要发生了呢。”
寸心当然想追着杨戬过去看看情况,谁知道他和嫦娥碰在一起会发生什么“好事”。但是眼下她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的记忆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也不可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但是相比较于从我这里得到解答,不如由你自己想起来。其实这一切的答案,都在你心里,只不过你一时之间忘记了而已。假以时日,你会想起一切的。”
她现在就想知道!这敖战看似温温和和,其实像狐狸一样狡猾,仔细回想起来,他根本就一直在回避问题,半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告诉她!
寸心气急了,蛮横的本性突然占了上风。她抽出绸带,不假思索地就向对面的男子抽了过去。
“我让你不告诉我!”
那绸带看似轻飘飘,但实则是她千年修行的武器,杀伤力不可谓不高,开山裂石不在话下。若是寻常小妖挨了这一下定然吐血,但是这敖战武力定然要高出自己不知多少,所以她很放心地就全力抽了过去,满心想着他一定会闪开,谁知道——
轰!
敖战被绸带抽个正着,一下子就往后撞上了一株桃树。桃树狠狠晃了几下,满树的花瓣在激射的气劲下纷纷坠落,落了敖战一身。
敖战嘴角沁出血来,脸色陡然间惨白,乌沉沉的目光扫过寸心,让她的一颗心直往下坠。
“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躲?你明明可以躲开的啊!”寸心愕然地看着他的狼狈样子,立刻去扶他,顺手搭上了他的脉门。
脉搏微弱,积重难返。眼前的人,分明已经受了极重的内伤!她的法力什么时候这样厉害了?这可怎么办?!
寸心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她结结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以为你能躲开的,没想到… …你没事吧?”他刚刚才用极多的法力救了自己,该不会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没有力量躲开的吧?如果若真如此,那她还真是… …该死!
敖战拉着她的手站起来,咳了两声,擦去嘴角的血色,看着她一副快急哭了的表情,抿唇一笑:“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我本来就受了伤。不要再咬嘴唇啦,快咬破了。真难看。”
是吗?那就是在封神大战中受了伤还没好吧?寸心松了口气,内疚感稍稍减轻。
对此说法敖战不置可否,随手拿掉她头上掉落的一片花瓣,“这蟠桃会不回也罢,我要回北海闭关养伤,或许很长时间都不能再出来。你自己万事小心,切莫争强好胜。”
寸心不由点头。
他化作一条金色巨龙,腾云而去。
这幅景象忽然给了寸心一点启发,模模糊糊间她心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这金色的龙身,她完全不陌生,似乎在过去的过去,她经常能见到一般。
既然想不明白就暂时不要去想,这是寸心的一贯做法。不过刚才杨戬他们又是怎么回事?这种不妙的感觉… …
糟了!寸心心里头咯噔一声,立刻也朝着广寒宫赶去。
广寒广寒,其旷其寒。广寒宫中,只有无尽的白与冷。月色再亮,终究冰凉,这样的寒冷将时光凝冻成一段段苍白的过往。
一接近广寒宫,万年不变的就寒气扑面而来,这样的一个地方,寸心忽然也开始佩服起了平素一直讨厌着的嫦娥,她是凭借什么日复一日熬过这漫漫长夜的?
没有一丝的温度,没有一丝的人气,纵然玉树琼枝作烟萝,又几曾识快乐?
忽然间,原本只是沉重凝滞的寒气中忽然就有凌厉致命的劲风向她袭来,寸心心神一凛,堪堪避开
已经打起来了。天蓬醉酒戏嫦娥,果然还是如期上演。她的好丈夫,也果然再一次扮演了英雄救美的角色。
寸心来的不巧,无缘得见天蓬是如何对嫦娥言语调戏,只见到两个打在一处的身影,光芒随着他们拳脚的交接和法术的互相碰撞抵消中爆炸开来,令人几乎不能直视。
杨戬的实力为众神之最,但天蓬亦不遑多让,一招一式,沉稳刚健,应对变化,精妙机智。毕竟是天蓬元帅,执掌银河十万天兵天将,不是尸位素餐的草包。
“你们住手!都快住手!别打了。”寸心喊。
正在专注于攻击的两个男人根本已经不受外界干扰,缠斗得越发激烈起来。
远处的那一树桂花受到波及,金色的细小花瓣如雨纷纷坠落。广寒宫的原本精美绝伦的白色殿宇上也有几角被打坏。
这样下去,只怕会引来巡逻的天兵天将,到时候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寸心把拉过在也一边也面露急色的嫦娥,也不顾平日里两个人关系的紧张,“你快叫他们住手啊。”
嫦娥仙子流光凝睇的眼睛里焦急一如寸心。她显然也想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苦笑,“我拉不住他们。”事情虽因她而起,但是她却无力阻止这一切。
事情开始向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寸心眼看着杨戬逐渐占了上风,三首蛟一划将天蓬逼退三步。好机会!
她再度大喊一声,“杨戬住手!”同时闪身阻在了他俩的当中。
杨戬不料她此时忽然有这种危险的举动,大惊失色之下却收手不及,硬生生将原本雷霆一掌偏转,但仍旧有半掌重重打在了寸心的身上!
寸心哪里禁得住杨戬的全力一击?立刻吐出一口血,触目惊心的红色让在场所有人大惊失色。
一时之间,天地希声。
杨戬几乎同时也感觉到心脏如受重击,
杨戬接住了她坠落的身躯,看着她紧闭着的眼睛和惨白的脸,几乎难以克制自己的颤抖。
他紧紧搂着寸心,右手抵着她的心口,为她源源不断地输送法力治疗内伤。她五脏六腑俱伤,只怕以后都要落下病根。
他几乎要恨自己,恨自己的高强法力,恨自自己非但不能保护自己的妻子还亲手重创了她。
等到寸心悠悠转醒,第一眼就看见杨戬那一张添了几分憔悴的俊颜。她觉得很痛,全身都痛。
“事情怎么样了?”寸心问。
杨戬脸色很差地摇了摇头。“他被天兵带走了。玉帝说要重惩。”
“什么重惩?”寸心怀抱着一丝侥幸问。
杨戬轻轻握住她的手,脸上一片阴霾:“玉帝下旨将他贬下凡尘,历经轮回之苦。”
寸心看着他突变的脸色,直觉他还有什么没有说完,“还有呢?”
“还要他千世轮回,每一世都因爱早夭,历尽苦难,不得善终。”
好狠。
寸心吃力地抬眼,他们已经不在广寒宫。杨戬的身后是一排萦绕着云气的盘龙柱,这种上古巨木做成的柱子坚固无匹,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只有在天庭的南天门才有。
“行刑了吗?”难道天蓬她已经… …
“还没有,我就是在这里等他。”杨戬顿了一下,目光越过寸心看向南天门——那里,天兵正押着获罪的昔日天蓬元帅,一步步走来。
他的命运简单明了,但对一个上仙来说分外残忍——他将被投入到南天门外的谪仙井中受轮回之苦,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原本垂着头的天蓬元帅忽然间抬起头,看着谪仙井边的两人。三个人就这样在九天之上静静地对望。
寸心默默望着眼前之人,他有天神般俊美的容貌,洁白的羽翼曾划过苍山洱海,而如今这一切都将很快不复存在,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他就是曾经统帅十万天兵,傲然立于银河之边的天蓬元帅。
可惜吗?遗憾吗?歉疚吗?那也挽留不了任何他即将失去的东西。语言在这种时刻,永远是苍白无力的。
“天蓬,我对不起你。”杨戬沉声道。他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天蓬有几分惊奇地看着他,像是突然间不认识他了一样,带着饶有兴味审视和探究。
“不必。”天蓬听见自己平缓的声音在这万年死寂的天际回荡着,“我早就想离开了,这天,是个无情的天,那么不如到下界,竖旗为妖!”
三十三重天之外阵云突变,电光开始聚集闪烁。一团一团浓黑的乌云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