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棉被,就见床上的人黝黑浮肿,别说是宣瑾,就连人样都已瞧不出了,不过穿的是太后的衮服,戴的是太后的朝冠,依稀有宣瑾的影子,再看那脖子间挂得正是当日她送给宣瑾月牙状的姻缘石,自从宣瑾戴上后,从未离过身,这才肯定床上的人是宣瑾无疑。
夏炽陌突然发出“啊”的一声长啸,似哭似狂,连屋顶的灰尘都震落了,然后扑在尸身上,放声大哭。
吟雪和吟霜对视一眼,都露出不忍之色。
*
明宗三年,太后宣氏“薨”,享年二十有九,谥号“文贤皇太后”,依太后遗命,葬于皇陵之郊。
同年,明宗退位,封相王,景王登基,改年号武德,后位悬空。
武德元年,叛贼高珩赐死狱中,削爵号,株九族。
武德三年,太后陈氏“薨”,葬于皇陵。
武德五年,帝立城阳郡主为贵妃,代掌凤印,执掌后宫。
武德七年,帝御驾亲征灭西辽,收十五郡,并入大楚版图。
武德八年,黄河水灾,相王奉命赈灾,不幸染上疫病,不治身亡,年仅二十一岁,相王三岁长子袭王位,封晋王。
武德十年,帝崩,享年三十有七,立庙号武帝,因无子嗣,传位晋王,立相王妃为皇太后,辅政幼帝,留遗诏,去除明宗二年太后下嫁史实。
☆、第一百五十三章
“老师;对不起,我来迟了。”
一个冒失的声音打断院子里和谐的琴声,十几个学生都回头看那冒失鬼,脸上都没有责怪之意,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少女穿着鹅黄色的衣衫,十六七岁妙龄年纪;柳叶弯眉,长得甚是灵动可爱。
坐在首席被称之为老师的女人;看上去年约三十,容貌极美;虽然穿着简单的素色衣裳,却依然掩不去她身上那股雍容华贵的端庄气质,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声音温柔:“小莲,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吧。”
名叫小莲的少女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一溜烟的坐到唯一的空位上。
一节课完了,学子们依依不舍的离开翠竹小院,下次再来又要等到半个月之后,三两个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磨叽着不肯走,小莲双手插腰,杏眼怒瞪:“看什么看,还不快走!”
几个人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往门口走去,其中一个回头道:“凶什么凶,就你这个样子,一辈子都嫁不出去,哼,连老师一半温柔都没有,真是枉为女人。”
“还说!”小莲拿了一个小板凳就扔了过去。
众人立即作鸟兽散了。
美貌女子笑着摇摇头,收拾桌上的琴谱,只有面对这群小家伙时,才让她觉得生机勃勃。
“老师,我来帮你。”小莲说着就动起手来,边收边道,“我哥从京城回来了。”
那女子神色僵了一下,淡淡道:“哦,可带回来什么消息。”
小莲道:“皇宫里倒是没传出什么事来,倒是那相王,染上了瘟疫,现在到处张贴皇榜,寻找名医帮他治病。”
女子手上的古琴“哐当”落地,摔出了一条裂缝。
小莲见她神色大变,连忙收起了嬉皮笑脸,关心的问:“老师你没事吧?”
女子嘴上说没事,却捧着心口,疼得弯下了腰,脸色极差。
小莲吓坏了,知道她的旧病又犯了,忙道:“我去帮你拿药。”一溜烟的冲进屋子。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院子外面闪进来,几步走到女子跟前,几次伸出手臂,又收回,关切的问:“你没事吧?”
女子抬头,焦急的问:“小莲说相王病了,可是真的?”
那男子身形高大,剑眉星目,大约二十八。九岁的样子,站在女子跟前,却难言羞涩之意,点头道:“是,我还亲自去看过,不过……”说着摇了摇头。
女子跌坐在凳子上,连他都摇头,看来凛儿的病真的很重。
女子正是宣瑾。
“哥!”小莲喊了一声,把药匣子递给男子,“老师的病又发作了,你快喂她吃药。”说完还调皮的朝他挤了挤眼睛。
沈彦接过,熟练的取出药丸,又倒了杯茶,送到宣瑾跟前。
宣瑾吃下后,脸色红润了些,朝沈彦点了点头,“有劳了。”
六年了,无论他怎么做,宣瑾对他总是这么客客气气。
“相王他身居王府,怎么会染上瘟疫?”等到心口没那么绞痛了,宣瑾这才问。
沈彦道:“听说是被皇上派去治理黄河水灾,才不小心染上的。”
宣瑾闻言只“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沈莲好奇的问:“老师,你似乎很关心相王,不过那相王今年才二十一岁,你不会?”说着看了一眼大哥。
沈彦脸上有了不自在的神色。
宣瑾扬了扬嘴角,道:“我儿子若是还活着,跟他一般大了。”
沈莲和沈彦同时一愣,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宣瑾有个儿子,看她的样子不过三十岁,怎么可能有一个这么大的儿子,宣瑾从未告诉过他们,她的来历,六年前宣瑾刚搬迁到这里,经人介绍到他们医馆就医,这才结缘,沈彦也是帮宣瑾看病才慢慢喜欢上她,以至于六年了,还未成亲,可惜宣瑾一直拒他于千里之外,不止沈彦,城里很多公子都为宣瑾神魂颠倒,可惜没人能打动她的芳心,若不是宣瑾旧病难治,沈彦又医术高超,也没机会接近宣瑾,只要能时不时的看到她,他已心满意足了。
“小姐。”吟霜刚从外面忙完生计回来,看到沈莲和沈彦,朝他们友好的笑了笑,“沈小姐,沈公子也在。”
宣瑾从吟霜手中接过银两,递给沈彦,“这是上回的问诊费。”
沈彦没接,想要说些什么。
宣瑾却保持着生疏与客气,直接关门谢客,“时候不早了,你们也该回去了。”
沈家兄妹这才无奈告辞。
吟霜见那药匣子,皱着眉头道:“小姐,你的心头病又犯了?”自从服了高珩下的毒之后,虽无性命之忧,却落下病根,时不时犯心头疼,六年前打听到这里有个医药世家,历代医术高明,被沈彦诊过之后果然好了很多,不过还需时不时的服药,而这药全是名贵药材所制,当初她们出来带的银两早在三年前就花光了,后来便靠卖宣瑾的字画为生,过了一年宣瑾又开始教授学生弹琴,如此虽不富裕,却也能维持生计。
不料宣瑾突然抓住吟霜的手道:“我要回京城。”
吟霜吓了一跳,想是那沈公子又不知从京城带回了什么消息,沈彦每年都会去京城几趟,三年前,沈彦从京城回来,告诉宣瑾,当今圣上册封了一个贵妃,不是旁人,正是城阳郡主夏芷荀,宣瑾一病三个月才慢慢好转起来,这一次能让宣瑾决定回京,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吟霜小心翼翼的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宣瑾落下泪来,“凛儿他病了,连沈彦也束手无策。”
吟霜也慌了,陪着宣瑾落泪:“这可如何是好。”自从离开京城后,宣瑾就再没有回去过,头两年还跟夏瑜凛有书信往来,后来索性也不联系了,在这江南小城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宣瑾说走就走,回屋就收拾包袱,吟霜知她心情,不过到底比宣瑾冷静些,道:“小姐,我们回去可以,只怕到了京城便瞒不过皇上。”
宣瑾自然知道,只是若是凛儿的病好不了,难道她都不去见一面?“只要我们小心些,她不会知道的。”
吟霜知她心意已决,也不多劝,只道:“跟琉璃小姐联系一下吧,也好有个照应。”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宣瑾点头。
吟霜又道:“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去沈记药铺再买些药,以便不时之需。”
反正已决定回京,倒也不急在一时,再看天色已晚,宣瑾想了想道:“你去邀请沈家兄妹,就说我明日设宴请他们,一来是告别,二来感谢他们这些年的照顾。”
吟霜答应一声去了。
宣瑾一夜未眠,一大清早便让吟霜去了集市,她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小菜,沈家兄妹过来时,便闻到芳香四溢的饭菜香,沈莲夸张的口水直流,沈彦则是暗自欣喜,这么多年了,宣瑾还是头一回,请他们吃饭。
席间,宣瑾自是说了很多感激的话,当她说出要去京城时,沈家兄妹才知这顿饭的意义。
沈莲脱口而出道:“你走了,我哥怎么办?”
沈彦斜了她一眼,然后道:“可是因为相王之事?”
宣瑾也不瞒他们,“我与相王有些渊源,他这次身染重病,若不去看看,心里不安。”
沈彦突然道:“我跟你一起去。”
“你?”宣瑾惊讶的看着他。
沈彦道:“我是大夫,最感兴趣的就是各种疑难杂症,自从看了相王的病之后,我想了好几个法子,还想再去试一试。”
宣瑾知他跟着去,多少是因为自己,不过只要能救凛儿,其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点头答应道:“好。”
沈莲在旁边叫了起来,“我也要去,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京城呢,我也想去见见世面。”
宣瑾自然也答应了,有沈莲在,也可少很多尴尬。
如此商议定了,各自回去收拾,约好第二天城门口见。
离京城越近,宣瑾越恍惚,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回那个地方,遥望着远方,不禁想道,她跟她还有见面的可能吗?不过再见又如何,她身边已有一个正得宠的贵妃,而她或许早被遗忘在天边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皇上;时候不早了,您该歇息了。”内侍吉祥对还在伏案看折子的夏炽陌道。
“是吗。”夏炽陌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看了一眼铜壶滴漏,果真是很晚了,便道,“你先下去吧。”
吉祥却站着没走。
“还有事?”
吉祥回道:“贵妃娘娘说今日是桂花节;娘娘她亲自酿了一些桂花酒,想请皇上过去品尝品尝。”
夏炽陌想也没想道:“不用了;朕明日还有很多事,就不过去了。”
内侍答应了退了出去;关上玉熙宫的门,转过身就见贵妃娘娘站在那里,连忙请安。
夏芷荀问:“皇上怎么说?”
吉祥还是千篇一律的回答:“皇上说他已歇下了;娘娘您请回吧。”
夏芷荀幽怨的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大门,朝吉祥喝了一句,“没用的东西。”拂袖而去。
吉祥摸了一下额头的汗,三年了,这样的情形他都不知经历过多少回,在外,皇上贵妃总是表现得伉俪情深,无人时,却总是这副模样,吉祥进宫才五六年,对以前的事不大了解,只知道似乎跟前太后有关,不过在宫中,前太后是禁忌的话题,任何人都不得私下谈论,他作为内侍总管自然更不能问不能提,只夹在皇上和贵妃之间左右两难。
吉祥又叮嘱侍女几句,让她们守好夜,就要回去,只见水轻灵迎面而来。
“水大人这么晚来,可是要见皇上?”
水轻灵点头,“皇上睡下没?”
吉祥道:“奴才这就帮您去敲门。”夏炽陌吩咐过,无论水轻灵何时来,都必须告诉她,吉祥有时想,皇上这么宠爱水大人为何不纳为妃子,而是封为女官,若是怕贵妃娘娘吃醋,偏偏皇上对贵妃冷淡的很,他百思不得其解,当然这不是他做奴才该管的事。
“凛儿他怎么样了?”夏炽陌只穿了中衣就走出来见水轻灵,是她让水轻灵这几日都守在相王府,一有消息就通知她。
水轻灵朝她摇了摇头:“太医们都没办法,民间的大夫也看了不少,也都束手无策。”
夏炽陌怒道:“我大楚这么大,就找不到一个好大夫?朕不管请多少大夫,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治好凛儿!”凛儿是宣瑾的命根子,若是凛儿出了什么事,她怎么跟地下的宣瑾交代。
这些年她都把夏瑜凛当亲生儿子看待,终于明白为何宣瑾如此钟爱他,她没有孩子,这个江山以后注定要交给凛儿,所以对他抱了很大的希望,用心栽培,望子成龙是天下父母的心愿,她尚且如此,何况宣瑾,当年宣瑾定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却被她误会成袒护偏爱,故意跟她作对,可惜她悔悟得太晚了,要不然……
这次黄河水灾,她特意让凛儿前往,目的就是锻炼他,给他立功的机会,好以此立他为皇太子,却没想到竟染上瘟疫,又是自责又是难过。
“皇上,相王他吉人天相,会没事的。”水轻灵只能这样劝着。
“不行,朕明日就要去看看他。”
水轻灵忙道:“万万不可,瘟疫是会传染的,皇上您是万金之躯,决不能冒这个险。”
夏炽陌道:“你让朕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水轻灵道:“您又不是大夫,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还要让朝臣们担心,皇上您身系江山,无论如何都要保重龙体。”
“江山,江山,朕为这江山做的还不够吗?母后在世时,如此劝朕,为何你也变得这样?”
水轻灵自然知道,当初在宣瑾的尸身前,夏炽陌举剑自刎,幸亏被吟雪吟霜拦下,后来又在陈氏一手安排下,登上皇位,整整一年才接受宣瑾去世的事实,还是她劝夏炽陌,宣瑾的遗愿是让她做皇帝,若是不做,岂不是让宣瑾死不瞑目,再说相王还有赖她教导,将相王培养成真正的帝王之才,再将江山交给她,如此才能有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宣瑾,其实她这么说也只是权宜之计,总想着时间长了,自然也就淡淡忘了,最主要是断了夏炽陌随宣瑾而去的念头。
“轻灵知道您的苦处,只是这也是天意,谁也不想的,若是娘娘还在,您舍得她以身犯险吗?”
夏炽陌一愣,水轻灵已好久没在她跟前提起宣瑾,叹了一口气道:“朕自然舍不得,不过也拦不住,现在朕只有凛儿这一个亲人,我就当替瑾儿去看他,朕心意已决,你无须再劝,明日一早就去相王府。”
水轻灵劝不动只好作罢,大不了明日到了相王府,远远的让她瞧上一眼。
“今日有个名医到相王府送贴,说他上次看过相王的病之后,回去便苦思冥想对策,这次又来兴许已想到了办法,所以还是有希望的,皇上您不要太担心。”
夏炽陌喜道:“如此就太好了,明日朕要亲自看他治病,他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