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快午时了。”吟霜小心翼翼的道。
宣瑾听而不闻,只看着窗沿出神。
“王爷这一去;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吟霜假意感叹道。
宣瑾依然无动于衷。
吟霜心中焦急,只好直言道:“娘娘若是不去,恐怕王爷会失望的。”其实她更怕自己的主子会后悔。
宣瑾总算有了反应;坐直身子,淡淡问道:“皇上去了吗?”
吟霜忙道:“去了,跟太皇太后一道,带着文武百官,一早便去了祭坛。”
宣瑾点点头:“那便成了,哀家有些累了,你先退下吧。”
吟霜只好出去掩好门。
宣瑾取出许久不曾碰的古琴,指拨琴弦,檀口轻吟:
“花似伊,柳似伊,花柳青春人别离,低头双泪垂,长江东,长江西,两岸鸳鸯两处飞,相逢知几时。”
门外的吟霜轻轻叹了口气。
已祭坛完毕,夏炽陌依旧没等到想要见的人,以为宣瑾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竟真的没有来送她,哪怕远远的见她一面也好,偏偏宣瑾如此狠心,万千将士跟前,只能将失落埋在心里。
场地上插着两面巨大帅旗,一面绣着“楚”字,一面绣着“景”字,迎风招展,万千将士清一色的战服,骑兵在前,步兵在后,气势磅礴,在那万人中央,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格外醒目,只见马背上的人,身穿麒麟银甲,头戴九曲银盔,手持红缨长矛,身姿矫健,神情肃穆,不怒而威。
哪怕夏瑜凛因为母后讨厌他的皇叔,看到这样的夏炽陌,还是忍不住升起崇拜之心,在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也要像皇叔这样,让所有人真正的臣服与他。
要说的场面话,宣瑾一早就教了他,夏瑜凛年纪渐大,愈有帝王气度,声音虽还不脱稚气,却慷慨激扬,很是鼓舞军心,先将北川王一顿批判,又将夏炽陌一通称赞,末了,端了一杯酒
亲自送到夏炽陌跟前,夏炽陌跳下马接过,夏瑜凛举杯道:“朕代表大楚所有子民敬皇叔,希望皇叔早日消灭叛贼,凯旋而归!”
除了新皇登基那一日,夏炽陌还未曾跪过夏瑜凛,这一刻几乎没有犹豫,单膝跪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朗声道:“谢皇上!”
所有将士都随夏炽陌跪地,口呼:“皇上万岁!凯旋而归!”声震山河。
已是午时,夏炽陌又向太皇太后拜别,而后便不再留恋的跨上马背,扬起马鞭,大声道:“出发!”
一马当先,将士紧跟其后,声势浩荡。
跟夏炽陌同样失望的还有一个人,身为前锋的水轻灵也没看到宣琉璃的身影。
“吟霜,备马!”
宣瑾突然从房里冲出来,连衣服都没换,一身朱色凤袍,头上戴着璎珞,插着朱钗,端庄华贵的太后娘娘。
吟霜料到是这个结果,早就准备好一切,进房拿了件披风给宣瑾披上,道:“娘娘,请随奴婢来。”
主仆二人各骑一骑飞奔出了皇宫。
队伍虽已出城两个时辰,不过人多脚程自然就慢了,不过大半个时辰,宣瑾就赶上了,却没有上前与夏炽陌道别,而是带着吟霜爬上一座土丘,在人群里找到白马将军,遥望着那个背影。
“娘娘,来都来了,为何不去见王爷一面?”吟霜知她心中急切,不然也不会马不停蹄赶路,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她矜贵的身子何曾如此劳累。
宣瑾摇头,悠悠道:“她是主帅,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交付与她,大敌当前,怎能用儿女私情束缚她?”
吟霜无法理解,只搀扶着宣瑾,一路跟着队伍,直到再看不到人影才停下。
宣瑾仿佛一瞬间失了力气,跌坐在地,吟霜连忙扶她,宣瑾朝她摇了摇手,“让我一个人坐一会儿。”遥望着行人远去的方向,山际开始变得模糊。
眼看时候不早,吟霜硬着头皮上前劝宣瑾回宫,如今景王不在娘娘身边,娘娘的安全便落在她一人肩上,自不敢出错,还好宣瑾没有使性子,到底在日落前回到宫中,而陈氏已在宣宁宫等了很久。
宣瑾来不及换衣,只能一身狼狈的站在陈氏跟前。
陈氏见她双目通红,衣服上还沾着尘土,已明白个大概,道:“先去换身衣裳,哀家有话要跟你说。”
天上无月,便多点了两只灯笼,宣瑾与陈氏在湖中小亭面对面而坐。
“不知母后找臣妾有何事。”宣瑾问道。
陈氏却将桌上的糕点推到宣瑾跟前,“听说你一整日没吃东西,陌儿已经走了,你饿坏了身子,她也不会知道。”
宣瑾垂下眼睑,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拿了块糕点放入口中。
陈氏抚着手上的玉扳指道:“我一直以为是陌儿一厢情愿,看到你现在这样,想来是我错怪你了。”其实她原是想找宣瑾兴师问罪,旁人不知,她这个做母亲的怎能不了解女儿,陌儿临走时没见到宣瑾失望落寞的样子,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宣瑾却苦笑:“母后不怪臣妾水性杨花吗?”不管什么理由,也改变不了她一女嫁二夫的事实。
陈氏道:“你若要听我心里话,那我便告诉你,到现在我都不能接受你跟陌儿在一起。”
宣瑾料到如此,又扯出一丝苦笑,莫说旁人,就连她自己都是如此,她接受夏炽陌跟接受这段姻缘是两码事,说到底她还是在意世俗的眼光。
“不过,”陈氏话锋一转,“自从陌儿跟你在一起后,我从未见过陌儿如此开心。”
宣瑾抬头看她。
“陌儿自小女扮男装,带着面具做人,这其中的苦楚,你身处宫中,应该也能明白一二,她嘴上不怪我这个母后,其实我知道她心里是恨我的,她处处要强,是为证明她虽不是男儿,却比她皇兄优秀,然而她毕竟是女孩儿家,陌儿曾经很彷徨的问我,‘母后,你说我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我拼命争这些为了什么?我活在这世上又为了什么?’我无法解答,只能跟她说,母后一定会让你恢复女儿身,陌儿是个坚强的孩子,同时又是一个倔强的孩子,因为无人能真正帮到她,所有难题都只能靠她自己想通,所以她做的决定无论错对都无人能动摇,就像她喜欢你,我怎么劝都没用一样。”
宣瑾自然知道,不过她更知道倔强不过是夏炽陌的其中一面,夏炽陌还有很多优点,想起往日种种,思念油然而生。
陈氏接着道:“你也是做母亲的人,自然知道只要孩子好,其他都不足为道,所以哪怕心里不愿意,还是说服自己接受,我只希望陌儿能真正的开心,我没想到的是,她真的能打动你。”
宣瑾淡淡一笑道:“臣妾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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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叹道:“如此我也放心了,我真怕陌儿满腔热血付之流水,现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只盼凛儿能看在陌儿为他保江山的份上,他日不要为难陌儿。”
宣瑾心中一懔,总算明白陈氏今日找她的目的。
陈氏道:“哀家看得出凛儿对陌儿已有成见,陌儿的性情你我都了解,她绝无狼子野心,你是凛儿的母后,更与陌儿共结连理,只有你能平衡他们俩,让他们两虎不相伤,总之,哀家不希望他们其中任何一个有事。”言罢深深看了宣瑾一眼,起身离开。
宣瑾看着漆黑的湖面深思,夏炽陌出征了,这朝中格局定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
夏炽陌坐在营帐里喝闷酒,水轻灵不敢劝她,只默默作陪。
“你说这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夏炽陌不解的问水轻灵,“明明昨日还你侬我侬,今日却连送别都不肯。”
水轻灵忙道:“定是娘娘怕触景伤情,才避而不见。”
夏炽陌确实不能保证跟宣瑾当面告别会不会流泪,但是这不是宣瑾不见她的理由,今日不见,还不知何时才会再见,又郁闷的喝了两大口酒。
水轻灵同样心伤,等夏炽陌发泄完了,好说歹说才把她劝休息了,回到自己营帐,正长吁短叹,突然一个小兵掀帐而入,水轻灵大怒,她早就吩咐过,不得她的令,谁也不能进她跟主帅的帐篷,正要斥责,小兵突然冲到她跟前,还一把抱住了她。
一股熟悉的馨香,水轻灵心猛然一跳,抬起小兵的下巴,立即又惊又喜,“是你!”
帽沿下那张清秀的小脸,不是宣琉璃是谁。
☆、第一百一十章
“娘娘;微臣想跟你借两千精兵。”宣崇文一进宣宁宫,连规矩也不顾了,嚷嚷道。
宣瑾已料到什么事,还是问他:“怎么了?”
宣崇文往椅子上一坐,气呼呼道:“还不是琉璃那个死丫头,不知跑哪去了;到处找都找不到她,府里的家丁丫鬟都派了出去;我想带人到城外去找。”
“不用了。”宣瑾不紧不慢道,“吟霜;你把书信拿给大爷。”
宣崇文狐疑接过,看完后,一拍桌子;怒道:“这个死丫头,简直胆大妄为,竟敢离家出走!”还有一句话放在腹中,就算留信也应该留给他,而不是宣瑾,真是不知亲疏,“如此娘娘更要借兵与我,将她找回,琉璃一个姑娘家,孤身在外,实在危险。”
宣瑾一见留书便知宣琉璃去了哪,竟是心生羡慕,琉璃不比她,自由的很,前线虽危险,但是有水轻灵照应,倒不必为她担心,只是她一个姑娘家,又不会武功,到底不是长久之策,只能让她玩几天。
如此思定了,宣瑾便道:“哀家知道琉璃去了哪,放心吧,等过些日子,哀家就派人接她回来。”
宣崇文无法,只能答应,想问宣瑾,宣琉璃去了哪,不过宣瑾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问了也是白问,便把想说的话吞下,只嘀咕一句:“那丫头定是不想嫁人,才偷跑出去。”
宣瑾只当没听到。
宫女进来禀报,说高将军求见。
宣瑾端着茶盏的手顿了一下,道:“宣。”
宣崇文识趣退下,跟高珩打了个照面,笑道:“高将军真是贵人事忙,想见你一面可比登天还难。”
高珩道:“宣大人说笑,实在是军务繁忙走不开,改日末将在府上摆酒还请宣大人赏脸。”
宣崇文忙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朝高珩抱了抱拳离开。
宣瑾也已许久未见过高珩,自成亲那日高珩在宫门口阻了夏炽陌的迎亲队伍,他跟夏炽陌的暗斗就变成了明争,自此便很少在宫中走动,而她,一来对高珩派人行刺夏炽陌的事还耿耿于怀,虽然后来知道并不是他的本意,还是意难平,二来避免夏炽陌再有误会,她跟高珩确实曾经有过一段情,故而也有意避之,现在高珩来找她,显然是因为夏炽陌不在的缘故。
宣瑾抬手,“高将军请坐。”又吩咐道,“吟霜奉茶。”
以往吟霜会识趣的回避,这一回端上茶后,却又站到了宣瑾的身侧。
宣瑾神色无常,问道:“不知高将军突然前来,有何要事。”
高珩见吟霜不避席,已知宣瑾意思,沉吟片刻才道:“其实也无甚大事,最近宫里宫外发生了很多事,所以特来看望娘娘。”
宣瑾依然客气道:“高将军有心了,哀家还应付的来。”
客套之后就是一阵尴尬的沉默,高珩略显不自在起来,他还没说出来的目的,只能硬着头皮坐着。
宣瑾如何瞧不出,到底叹了口气,给吟霜使了个眼色。
吟霜带着下人退下。
宣瑾看到他脸颊上有一道疤痕,虽不是很明显,但是心细的人还是能一眼看出,高珩不靠脸吃饭,但是原本英俊的脸上突然多出一条难看的伤疤,心中肯定介怀,他刺杀夏炽陌在先,被夏炽陌划破脸在后,就当扯平了吧,高珩到底是她要拉拢的人,不好太疏远,否则逼得他有异心,得不偿失,便放软了口气,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不妨直言。”
高珩先是一愣,而后露出欣喜的表情,道:“我以为从今往后你我都要形同陌路。”
宣瑾知他意思,没有直言反驳,只道:“高宣两家是世交,而你我自幼相识,虽有十年未见,这情分岂是旁人所能比拟。”
高珩却冷笑两声:“可惜有人仗着位高权重,恃强凌弱。”
宣瑾脸色一冷:“高珩,这话太放肆了。”
高珩忙道:“末将失言。”脸上却无悔改之色。
宣瑾心中苦笑,山上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夏炽陌不在,高珩竟如此肆无忌惮,朝中还不知有多少人如高珩这般面和心不合的人,高珩再怎么说还站在她这边,那些平日里看不怪夏炽陌的人,现在少了夏炽陌这座靠山,还不知如何看待她母子,压下心头不悦,道:“哀家与王爷的事,就留给后世之人评价吧。”言下之意,太后下嫁景王无论对与错,都已载入史册,是再无法改变的事实,至于旁人对她们的评价,那都是死后的事,现在没必要操心。
高珩是聪明人自然听得出其中意思,紧盯着宣瑾那张明艳动人的脸,虽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宣瑾被盯得更恼了,却又不能当即撕破脸,如今夏炽陌不在,还有很多地方需要高珩帮衬,只能暂且忍着,没想到高珩竟是乘
人之危的小人,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顿时心生嫌隙,开始度量着让谁取代高珩。
高珩见宣瑾变了脸色,也知行为过火,实在是被夏炽陌逼得忍无可忍才如此,连忙换上谦恭的态度,道:“末将并非有意冒犯娘娘,还望娘娘不要介怀,末将今日前来,其实是有一事想告知娘娘。”
宣瑾见他转了话题,便顺水推舟道:“高将军请说。”
高珩脸上竟有了腼腆之色,好一会儿才道:“前不久末将游猎时,无意中救了一个姑娘,又因大雨在岩洞中。共度一宿,我自不打紧,但是姑娘家最重清誉,自不能委屈了她,所幸姑娘并未许配人家,而我与姑娘相谈一宿,也觉情投意合,所以……”高珩顿了一下,抬头看着宣瑾道,“我已向姑娘家人提亲,下月初三迎娶过门。”
虽已跟高珩毫无瓜葛,但是听到高珩娶亲,宣瑾还是愣了一下,正如高珩自己所言,之所以一直没成亲是因为对她没有忘情,此前还将琉璃许配给他,也被他严词拒绝,以琉璃的身家容貌,高珩都看不上,想必那萍水相逢的姑娘定有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