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突突猛跳,他想起父亲都曾对他说过,那个力量中,无一不是女子,也无一不相貌瑰丽!
但也无一有人情、人味、人性!可谓都是冰冷的,充满杀性的,眨眼之间就会要人命。那既是杀人如麻,又怎会如此甜蜜温柔?
并且,只出现一个?
父亲还说过,那个力量里,所有的女人都是穿着白衣,除为首的着银色华衣外,其余的全是白纱,并且全都面无表情!
“爹……”身后的长子,心也在急跳。
半年前,父亲出外寻访高人回来后,曾对他们说过,“高人”,也是一个女子,并且是一个很可能极为年青的女子。
但为什么是“很可能”?问时,父亲却再也不肯多说什么,只交代,如果有一日,一位叫作“简随云”的人物上门时,一定要立刻迎入!
并且以庄中最高的礼数迎入。
不管对方是何模样!
而他们奇怪,也并不知道,金断刀当时根本没有看到对方的正面,也根本无法确定对方的年龄、模样与本领,便无法真正地形容给他们听。
在没有确切的信息时,又如何能让让他们的内心踏实?与其说了,不如不说。而在那样简单的交代后,庄人心中只觉讳莫如深,神秘非常,却也更加充满希望!
只因金断刀又说过一句话:“竹闲老人所荐,有何可置疑”?
“竹闲老人”四个字,便把他们镇住了!
于是,他们开始等待!
等一个很可能是年青的女子!等一个叫作“简随云”的人!
但,今日之前,什么都没有等来。而今日,这样一个少女突然出现……
是希望吗?是吗?
对方能一口叫出父亲的名讳,便不是误闯的普通人了。可对方太年青,太甜美,太……
“看来,你们已准备好。”少女的声音却又在温柔地响起——
唇边如花,笑眼如蜜,一只手也探向了自己的衣袖内——
无人应语,无人眨眼,所有的人都盯着她,也盯着那只手。
就见那只手再取出时,多了一只沙漏。
一只非常精美的沙漏!
而沙漏里的流沙正无声地流着,并且下面多,上面几乎已空,只剩几粒流沙!
仿佛那沙漏在少女的袖中时,就一直在保持着正常的流动,此时拿出后,依然稳定。
像有一根无形的刺扎入眼底!金断刀盯着那只沙漏,心跳再猛——
那只沙漏,分明是在宣告着一个钟点的即将完结,以及另一个钟点的到来!
“沙”“沙”……
所有的人,也似乎都听到了轻微的沙粒的滴落声,就像滴落在心脏上。
并且所有的人,都像着了魔一般,看着那几粒沙缓缓落下,缓缓地,缓缓地,只剩最后一粒沙!
即使后面的人,因隔着太多头颅,根本望不到前面少女的手中物,却依然怔怔地盯着。
最后一粒沙,最终,坠落!
“时间到!”
少女脆声语,素手一翻,精美的漏沙便飞了出去——
像被丢弃的野花一朵,却比花快,眨眼间就撞到数十丈外的高墙上,“啪”的一声,碎裂!
如烟花的炸开,碎在众人心间!
而少女在原地向上一起,开始旋转——
纱裙被绽开,如同迎春花的花瓣,从地面往上转着、转着——
转得唯美,直转到超过恢宏山门的高度时,停止,就那样停在了山门的飞檐上,居高临下。
而所有人,也抬起了头,望她。
少女的手里,竟然又多了一张卷轴。金黄色,绣盘龙飞鹤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她两手一展,就展开了卷轴——
就像展开一道圣旨。
“今日,金澜山庄立于此处者,为三百零八口。金家本族二百三十九口,其余皆为家生子与老年弟子。十年内,无人再主动逃逸……”
什么?
少女口中逸出的话,怎像一团冰水泼入心中?是彻骨的寒凉!
所有人的面色都变了!
“但,十年零九个月前,家生子金娇儿携金银无数,于暗夜脱逃,连逃两日三夜后,于五百里外一无名渡口登船,奔至西南隐姓埋名……”
又是什么?
所有人的脸色,变上加变——
突然,“咚”的一声,一团黑物从空中坠落,砸在了地上,溅起尘埃!
而黑物出现地太突然,根本没人看清是从哪里进来的,仿佛是从天上直直坠下!
待尘埃很快散尽,众人再定眼看去时,就看到:一具尸身,通体乌黑,面朝上,直直地挺在那里——
但尸身早干,肌肉早枯,只看到应该是眼睛的部位有一对圆大的黑洞,而嘴鼻处也是大张着,仿佛死前呲牙咧嘴,双目圆瞪地死不瞑目。可瞧不出了原貌,却依然能辩出那是个女尸。
并且,女尸的衣物腐化难认中,腰侧有一枚金色的饰物,刻成双蝠嬉戏的图形,显眼的闪亮在那里。
“娇儿,是娇儿!”旁侧的护翼里,有一壮汉失声叫喊。
而更多的人,脸色苍白!
那是金家家生子奴才金娇儿最喜欢的饰物!金娇儿,在十年前突然失踪,并且其所侍候的主子屋里丢失了许多金物。
当时,金家虽事后察觉,却并没有追查和追捕。他们也猜测过其失踪的许多原因,却也不免地向一个最有可能的方向归结。
那就是,年少活泼又生得俊俏的小丫环,爱惜自己的生命,对于未来充满了希望,不愿留在金家,不愿去面对那个传说中的满门被灭时!
即使其父母兄长仍忠心耿耿的侍奉老主,其当年也只有十六岁,却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失踪了!
跟着失踪的是一批金银珠宝,但金家大家长金断刀在沉吟许久后,并没有下令去追查,只是看着那对因女儿离去,羞愧地跪在地上请求责罚的金娇儿的父母叹息——
既然,迟早会有一张“血煞令”降临金澜山庄,又何苦非要一个年少青春的生命陪葬?十年后的金娇儿,也只会是二十六岁的青年,既然想走,就走吧。
金澜山庄不愿牵涉他人性命,而要走,便要早早地走!越早,越有活的希望!
但,十年前的离开,竟然……
“娇儿、娇儿!”后面人群中,一对年老的家仆打扮的男女,在手握兵器的同时,全身颤抖着,眼中含泪地嚅嗫着。
刚刚惊喊出女儿姓名的壮年男子,正是金娇儿的兄长,也是他们的另一个孩子。同时,是金家剩下不多的家生子中,最杰出的一位武士。
他们曾愧疚过,恨怨过,为女儿的逃离无颜面对祖宗想自尽过!但金家阻止了他们,并且宽容了他们。
而他们在羞愧中,以更加誓死效命的决心来回报金家!可在暗中,又无数次地试想过,也许女儿那一逃,便是留下了他们夫妻俩的一点血脉。只是娇儿呀,你逃便逃,为何要带出主家的金银?做那不仁不义又不孝的畜生?
但再怨,再愧,也是他们的女儿!未曾想,十年后,这一日,他们还未被屠杀,却先看到了自家女儿的尸体!
儿子不会认错的,论身量、论体形,还有那块饰物,都不会认错!
而他们没有扑前去看,仍严守在原地,伤痛着,却依然把持着自己的阵位。
“十八年前,金家旁系金为山一支,以其子女屡犯门规、上行不孝为由,将子女赶出山庄、划出族谱,并宣告天下,其子女德行败坏,不配为金氏一族,已正式不属金家一门。”
“咚”!“咚咚”!“咚”!
空中,又坠下事物!落地后,又是惊起尘埃!
人群一阵骚动,却依然没有人乱动,只将眼眺望过去,努力地看——
就看到,地上两对尸体,其衣着尚未腐化,面目也依然可辩。为两男两女,皆是中年,衣服华贵,配饰讲究。而旁边,还有五个大小不一的年轻男女,跪伏在那里。
竟然是五个还活着的人?大的约二十余岁,小的只有十一二岁。面貌十分相似,像是兄弟姐妹。却一脸呆滞,似被点了穴,又似因太过惊恐,而忘记了反抗,只呆呆地跪着。
“金为山,其明为恶惩子女,实为保全,其子女与其孙远走他乡后,改姓为章,落居定阳……”
少女的声音甜脆的,不快不慢地道着,头顶着烈日,一身鲜亮的身姿,如同宣读御旨般的高高在上,也让所有人似都伏在她脚下,仰望。
“是金满与她娘子,还有金秀与他相公,那几个……那几个中大的是金满当年的孩儿,小的莫不是他们后来又生的?”有人呼出口。
声音不大,但立在前面旁侧的一位老人,却面色惨青了!
那正是金家一位旁系的老人,金为山!
而地上的人,是他的孩子,还有……还有他的孙儿与外孙!是他的!是他当年以其不争为由,硬赶了出去的!
有谁知,为父母的苦心?又有谁知,身为金家长辈,他要与金家共担责任、保全金家名誉的同时,却又在无数个夜不能寐的夜晚后,想出一着“金蝉脱壳”?
可怜当年,自己的孩儿也不明白自己的苦心,硬是在绝望后,泪水潸潸中,拖着幼小的孙儿一跪一磕头地离去……
孩子呀,为父是为了保全你们呀!是为父的私心想保全你们呀?
苍老的眼里,通红了;而苍老的面颊上,肌肉抖动。为何?为何苦心经营,还是功亏一篑?
看着那两对尸体,老人握子长枪的手在不自觉的痉挛着——
孩子,孩子,难道为父错了吗?错了吗?你们,还是先为父一步地走了呀!这不仁不孝的罪,应该为父替你们来背,为何,却是你们走了?
“三十年零七个月前,金家十一位金姓的弟子,暗中勾结,一朝背门,相携离去,并改姓化身,隐居塞外……”
“咚”“咚”“咚”“咚”……
空中,又坠下一堆事物。这一次,物件不大,不是尸体。
但,却是一个又一个的坛子,像是骨灰坛?十一个,整整十一个骨灰坛!
“六十八年前,金家冷字辈金冷秋与一世家女子私奔出逃,逃出十年后,金冷秋抛妻弃子,独自返家,留其妻与一对子女在外……”
“咚”“咚咚”……
这一次,竟然是一副棺材!一副好像是从地底挖出来的棺材!
而棺材旁,有六个同样呆呆跪伏的的人,两个年纪稍长,两个年纪稍轻,还有一个,竟然才六七岁左右。
“那两个年纪长的,莫非是冷秋的与那女子私奔后所生的孩子?而年青的两个是孙儿辈?那最小的一个,难道是曾孙儿?”有人看着那六个活人的面貌,开始猜测,声音发颤,几乎抖动不全——
“棺材里的又是谁?难道……难道就是被冷秋抛弃的那个女子?”
惊惧、震动,在所有人的心上无形地泛滥——
当年,有一个世家女,不顾家族反对,曾与金家冷字的冷秋互相爱慕,私奔出去。后,在外十年,生有一子一女。突然,有一日金冷秋休妻弃子,回转金门。而那女子携子女无颜再回自家,独避世外,隐居生活。
但,金断刀与几位叔父的长老却清楚地知道,金冷秋当年是他们最看好的一个后辈,因为钟情于那女子,才私奔出去。
可其根性忠义,钢骨铮铮,在外每一日每一夜都心寄家门,活在对家门的愧疚与牵挂中。而其妻深知其心中郁结,便请求休弃,让丈夫回家。
可那时,一对原本恩爱的夫妻,要分开是何等艰难!但身为金家男儿,有金家男儿要担负的责任!不愿真因一己之私,终生在外逍遥。
最终,金冷秋离开了妻儿,回转。可私下里,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那女子与冷秋痛哭一番的生离死别中,是对对方的成全!
女子成全冷秋的仁孝!而冷秋成全女子的深情!
金断刀与一些长老,便正是知情者。现在,他们的手开始抖了——
原以为,那女子被休,儿女被弃,又是发生在那么多年前的事,并且冷秋为了不拖累妻儿,硬是在六十八年中,没有回去看过一眼!更没有任何书信往来!
甚至,连做梦都不敢说出相关的梦话!可现在,他们看到了什么?
冷秋,冷秋,孩子呀,我们对不起你!
金冷秋,在当年回转金门后,悉心练武的同时,也将自己的技艺心得全数授给后辈子弟,就是为了能帮助他们,给金家多培养出一些强壮的武力。
而自己却因牵念妻儿,余生未再娶的同时,早早的病逝了。
如果……如果冷秋还活着,看到这一幕,会是何等心痛?
那个女子,也终生未进他们金家的家谱!今日,倘若能活下来,他们一定要将女子的棺移进族中,与冷秋的合葬,并将其姓名刻入祖谱。
“九十六年前,金家断字辈金断钩的妻金梅婉儿,以梅家在江湖上的地位自居,要求金家休她出门,行时,带走金家两子一女……”
“咚”“咚咚”……
这一次,又是一个骨灰坛,还有三十二个年龄大小不一的活人。
那么多活人被抛下来,却无一喊出声,只是呆呆地,甚至是脸色苍白地任人抛下,伏倒在那里,一声不吭。
而所有站着的庄人,又都骚动了——
金梅婉儿,是梅鹤门现任庄主的姑母,也是当年老老庄主的唯一的女儿!
百年前,事件发生时,她已是金家人,所嫁之人正是金断刀的兄长。
而梅婉儿在事件发生的四年后,终是仗着自己是梅鹤门的掌上明珠,屡屡蛮横,要求金家休她出门。
后,金断钩抵挡不住妻子的蛮横与发难,还有梅鹤门的威压,将妻休出。并且,梅婉儿也带走当年尚且年幼的三个孩子。
至于内幕,也的确是那梅婉儿不甘被金家拖累,加上梅鹤门也是堂堂大派,不愿受波及,虽离百年之约尚久,却在旁多次怂恿梅婉儿早早离开,以绝后患。
而金家虽有些恼恨梅婉儿的无情无义,却又有些侥幸其带走了子女。就算那三个孩子后来改了姓,也还是流着他们金家人的血!
可是,现在……
没想到,那三个孩子的后人,竟然有这么多?
“除却这些,百年中,金家有数百名卖身家奴与改姓弟子,均潜逃。四散分开,有逃往海外孤岛者,有逃往滇西荒山者,有欲飘洋过海前往番邦者,也有潜进朝中为官者,更有自宫入皇城为太监者……其所有人,均在当年已被毙命,并被挫骨扬灰,洒于当地风中,已不屑将其带回……”
脆甜的声音一直在继续着——
下面的人,却与那些被抛下的活人一般,呆滞苍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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