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他的对面。
“这盒中,有一样物件,或许,你能肯定它的来历。”
如水的声音缓缓倾流,带着山间泉水流过卵石时的清彻与从容,手下的盒子则被推到简随云面前。
他是唐云引!
只有唐云引才有这样的笑!也只有唐云引才有这样的声音!
而他手中推来的是一只颜色微紫,纹理淡雅文静,质地温润柔和的木盒,散着一种幽幽的香气,是楠木盒!
并且是楠木中的香楠所制!
楠木,是一种珍贵的用材树种,用其制物,不腐、不蛀,有幽香,无收缩性,是软性木材中最好的一种。在民间并不常见,多被皇家伐用,据说那皇帝老儿的金漆宝座便是用楠木制成。
这种木材在南方诸省均产,但天下间,唯有四川的楠木最好,唐云引来自川蜀,他手中的香楠盒便出自上等的楠木。
仅只一个盒子,就如此讲究,不知盒内装着何物?
简随云淡看几眼,执起盒,开启——
突然,室内有袭人的凉意在弥漫!似在空气中撒入了万年玄冰的颗粒!
在盒子开启的那一刹那间,凉意浸人!蚀人骨髓!并且伴有一阵眩目的亮光,让人几乎难以睁开眼!
简随云的双眸微微地轻合,无视于那种凉意,仍然将盒子不断地打开——
越开越大,越来越凉!
这种凉意是带着水性的沁凉,而非干硬的冰冷,让人仿佛置身在冰水的浸泡中。
“冰、魄、珠——”简随云缓缓吐出这三个字,盯着盒中,向来云淡风轻的眸中有了一丝异色,一只手的手指也微微地动了动。
盒内铺着一层极薄的黑色丝绒,而丝绒的的正中央躺着一枚与黑色反差极大的物体!
莹白色、圆型,像水晶一般透明!
却比水晶冰冷千万倍,闪动着水波一般的光晕,照亮了整个室内!屋顶、墙壁、红木家具上……到处都是莹莹的似水蓝、又非水蓝的冰海的颜色!
“你说它是冰魄珠,那它便是真正的冰魄珠。”唐云引微微笑,凝视着简随云。
简随云已用双指拈起那件物体,放在眼前端视——
室内的亮光便像被晃动一般,摇来荡去,如果不是寒意逼人,这种色彩会让人迷惑,如同沉在梦幻的海底,而且是有光亮的海底。
“哧”的一声,那物体被简随云放入了面前的一只杯中,杯里是碧绿的茶水。
但它入水的一刻,就像被烧红的铁块放在水中一般,带出了声音,并且眨眼之间,就见杯中的绿色很快不再涌动,迅速凝结成冰!
那物体就被包在冰中,却依然透过冰体在荡漾着水波亮色,就像活的,美得让人难以移开目光,但它的寒气却从茶水结冰中窥得一班。
“你,能分辩出它的真假——”简随云看着杯子,那只瓷杯似乎也被冰气波及,泛着森森的冷意,与其他几只杯明显得不同。
此等威力,只有传说中的“冰魄珠”能达到。
“我是能分辩出它的真假,但它于我无用。”唐云引的神情淡雅,眼底的笑似穿过迷雾的花香,散播在周围。
“冰魄珠,是世上唯一能对抗‘火魂珠’的灵物,也只有修习坤元罡气之人能将它的灵气发挥至极致,它能有助于坤元罡气的修练,将功力提升。你,应该是它的主人。”
他的眼神,如此清雅,仿佛让人置身于一曲禅乐中,心也跟着平缓、流畅、意境悠远。
简随云也看着他,神情虽无波澜,眸中却涌出一些其它的东西——
唐云引似乎知道她修习的是坤元罡气。
“舍妹曾形容过你在武学上的造诣,出神入化不足以形容,且你对医理精通,解毒之术也胜过唐家,于是想起一位百年前的奇人,如果你与他有关联,而你是女儿身,那所习内力便应是坤元罡气。”
唐云引说得不急不缓,道明了他为何会揣测简随云拥有坤元罡气的原因。
简随云不语,对他的话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只是执起那只茶水结冰的杯子,用掌心包住了杯沿,就见杯中冒出了丝丝烟气,碧色茶冰在烟气中又开始轻漾,而她另一只手从化开的水中取出那颗珠子,置回木盒中。
从头到尾,她的指尖就似拈着一颗真正的水晶一般,没有半分被冰得无法触手的瑟意。
但那只杯子却在一冷一热的张力下,“叭嚓”碎裂!
“这世上,再无人比你更适合做它的主人。”
唐云引的眼,似乎从见了简随云后从未移开视!他的笑,也似乎从见了简随云后从未停过,即使只是唇边微微的孤度,却已是世人眼中的惊奇!
听说过唐二公子的人都知道,他的笑,极难得!
他的话语,更是少有连说五句以上的时候!并且每一句话都不会太长!而此时,他说的话已过五句,并且有几句,很长。
简随云将盒盖轻轻压下,就见满室的水波光晕随着盒盖的合拢,顿消!奇寒的凉意也突然被收敛得干干净净!但她没有说要收下,也没有说不收,只是盯着那只盒子。唐云引唇边的孤度加深了一些,视线缓缓地从简随云的面容移向她执盒的手——
那双手修长纤雅,手间似掬着清风无限,与那只香楠盒是如此的相衬,同样的不张扬,却散着缕缕幽香。
“冰魄珠,属世间难得之物,你再看看这一样。”
唐云引的另一只手一直在桌下,此时抬起,手中有一件紫金色的包袱,包袱是用一等的锦丝编就,而且颜色并不多见,同样是一件极为讲究的外皮。
他的手指轻轻一揭,包袱被缓缓打开——
七彩的光芒散出,映染了他二人的脸!
“锦玉天丝。”简随云的眼中又划过一道异色,盯着七彩之光的来源处。
那种光芒并不刺眼,甚至很柔和,而包中,是一团丝!
细如发,被码得整齐摆放其中,但丝缕间有莹润的光泽,似乎是透明的白色,但因为过于润泽,表面便散出一种光线的反射,即使门窗未开,但似乎只要有光的地方,它就能反射出七彩之色。
简随云伸指去触摸,入手滑凉,却非冰寒的凉意,而是那种如夏日将面颊贴到丝滑锦被上的感觉。
“用它们织一件软甲,可够?”唐云引微笑的眼中似乎有一些亮点。
简随云将丝取出,拖在掌上,又淡淡地看向唐云引的身形,“此为一两八钱,若织男式软甲,尚差七钱。”
“织一件女式的,可够?”
“恰恰好。”简随云淡淡语,将丝放回包中。
明明是较大的一团丝,竟然只有一两八钱?而如此轻悄的丝,竟然要用来做软甲?
“此丝得之于极地冰海中,再难寻取,只得用它做件女式软甲。”唐云引的眼波微微,含笑而语,说每一字都是在盯着简随云的眼。
“锦玉天丝”是江湖中传闻已久的一种奇异冰丝,质轻而坚韧无比,据说用之织成衣衫套在身上,刀枪难穿、水火不侵、百毒不入,可谓是无坚能摧!比天蚕丝还要难得!
若世人能获其稍许,便是奇货可居,一两丝可售得白银千万,终身享用不尽,是真正难得的宝物。
而今,唐云引手中的正是一两八钱的“锦玉天丝”,织一件身材窈窕的女子所穿的软甲是恰恰好的分量,不多也不少。
简随云不语,盯着那团丝——
“天丝难得,将它织为一件成品更难得,若它永远为丝,便永远是废物。”唐云引轻轻抚上那些天丝,丝间的七彩映着他如玉般的指尖,仿佛是青山流水般雅而动人。
的确,“锦玉天丝”虽难得,但如果想把它变成一件刀枪不入的宝甲更困难!天下间,就是最好的裁缝得到了这些丝也会发愁!
什么样的针才能穿上它们?又是什么的针法才能将它们织成一件无卸可击的宝甲?普通的针,普通的针法,无疑是糟蹋宝物,尤其针法不严密时,所织的衣物便会有漏洞,便无法做到无坚不摧!
“闻听世间只有‘云梭针’能穿此丝,只有‘天衣无逢’针法能将之织为一件巧夺天工之物,若是能得这二者合一,也不愧它出世一遭——”唐云引的眼看向了那团丝,语气平缓悠长。
“月余后,它会是一件成品。”简随云终于又开口,而一开口,便注定了这团丝将变成真正的宝物。
莫非她有“云梭针”,她也会“天衣无缝”针法?
但唐云引的眼中却似跳进流动的水银,在清彻中多了许多闪烁的亮点,微笑间将包袱合拢,顺着桌面推向简随云,就似在水面推波,每一个动作都透出无双的风华。
“它,应为唐盈来织——”简随云接过了包袱,淡淡语,回视唐云引。
“好。”唐云引回答。
二人不再说话,对视——
一个眼如清泉,一个似含清风淡月,没有语言,只有互视。
却仿佛深深地明白彼此的意思。
他,是为了能让她收下“冰魄珠”,便请对方织一件世人难织就的天丝甲。
她,是为了能不说“谢”地收下“冰魄珠”,便应允了要用近一个月的时间织一件巧夺天工的软甲作为回赠。
而“冰魄珠”之于她,究竟有何重要性?竟让从不在意人间事的她,为此做世俗间的交换?
“只希望,‘火魂珠’若再现身时,它,可护你周全——”
许久后,满室的浅香中,唐云引的声音再度传来,带着一些悠远。
第七十三章 三只碎杯
又是夜色中——
又是凉亭下——
又是那些看客!
白日的等待,酝酿了更加浓烈的情绪,许多人曾在日间围在内园的入口处无数遍地端望,期盼着夜晚的早些来临,也期盼着看一看传说中的‘洛阳第一绝色之姿’!
如果说昨夜入园前还有人不知道周家有个小姐名叫周浅然,那今天他必定对这个名字耳熟能详了。
周浅然,这个名字实际说起来并不特别的吸引人,也不会让人产生什么遐想,但每一个叫出这个名字之人的面部表情,却是十分值得让人注意的。
那是一种怎样的神情?
据说,周浅然出生的那一日,彩霞片片,集于周府院落之上,形成一副瑰丽奇特的天景。而当周夫人房中传来第一声婴儿啼哭声时,周园中更是发生了一件让人难以想象的事——
那一日正是春寒峭时,雪压枝头,冬的足迹尚未远离,当娇弱的婴儿声随同黎明的曙光一同划破大地的黑暗时,所有在房外等待的人的视线中,就见周家园中的牡丹竟然就那么冲破积雪,一朵、一朵地绽开!
满园花开!
四月牡丹二月开!
从那一日起,人们传言,周家的千金定是仙子转世,才会让群花动容,气象因她而改变!
而仙子之容会是怎么样的?如果你问任何一个洛阳人,他们会回答你,周府千金很美,一定很美!绝对是洛阳第一!说不准还是天下第一!
但如果你继续问,她究竟有多美?美到什么程度?
接下来的答案,会让你意外!因为所有的老实人都会摇头,无奈地看着你说,他们不知道!
为什么?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周浅然!
没有见过,却说她有绝美之姿?不错!是传言,传言说她的姿容可沉鱼落雁、她的体态可羞花闭月!她的一颦一笑,都可惊绝于世!
传言,总是充满了想象。有人说,包括周家的下人都极少看到她,但每每只是远远望一眼,便是神魂颠倒,魂牵梦萦!
而这些传言在昨日之前还不甚激烈,今晨早膳后,所有在周园入住的宾客却都听到了这个传言,就像空气中注入了某种毒素,让这种传言像疯长的草一样散开——
于是,还未到入夜时分,整个周园中涌起一种蠢蠢欲动的燥意,晚膳时,许多人也几乎是囫囵吞咽,碗内未干净就抛了餐具向假山而来!
文武两区本是壁垒分明,但此时却几乎引起几场纠纷,每一个早早起来的人都想挤入最前面的座位,都想比昨夜离那凉亭离得更近一些!
周家管事与司仪乔花娘不得不同样极早来此调节纠纷,文人区尚还好说,但武人区却有些乱了,个个都是青年俊杰,有番来历,不好得罪,最后是乔花娘嘴巴涂蜜、心思敏捷地周旋,才将场面控制住些。
但真正让那些人不能大动干戈的原因,也正是因为他们大多数人都背着“名门正派?的头衔!
当简随云几人姗姗来迟时,场内没有什么人有多余的心力去关注他们,而他们的入场,是周家人特意又去小院中请来的。
清晨简随云与唐云引在屋内谈话时,龙占天夫妇二人出现,早膳正巧送到院中,风吉儿便要与随云他们一同用膳。而卓也也在那时拉开了自己的房门,像是刚刚睡足了觉,伸着懒腰也跨进了简随云的屋子,一脸的坦然与爽快!
五人便顺理成章地合在一起用饭。余下的时间,风吉儿夫妇与简随云几乎都在一起,卓也在饭后说是要去园里到处走走,便自行离去。
而唐云引从风吉儿出现后,便不在开口,淡雅无语,膳罢也翩然离开,将满室月色带去——
似乎,除了与简随云外,他不会与谁多说一句话?
时间过得很快!在他们来说,是很快!没有等待与焦虑、没有盼望与煎熬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转眼从晨起日落,在多数人都对今夜的选仙会充满期盼时,他们仍不急不徐,用过晚膳后稳坐院中。月上阑杆时,周家便出现了人去请他们,而且是那位周管事亲自去的。
周园似乎关注着每个来客,他们仅仅是迟了片刻,便已注意到他们未曾出场。
当简随云起身的一刻,其他几人才都相继起身,携伴而来。
入场时已有少女开始展示才艺,他们仍旧选了昨夜那处最阴暗的角落。落座前,风吉儿轻咳一声,便坐在了简随云左侧,而她的夫在出小院时便走在简随云身边,此时也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她的一侧。卓也则似无任何察觉,顺着龙占天坐下。
最后落坐的是唐云引,他行止间如高山流水,眼中含微波,坐的一刹那间看了眼风吉儿。
那一眼,仅仅是一眼,风吉儿却几乎又恍惚了神智,并且觉得像在噪子里卡住了什么东西,浑身都有些别扭,立刻别开了眼神。
因为那一眼,让她觉得她与相公的小动作根本无法瞒过这个男子,对方看似不在意,却已是明辨秋毫。
“咦?昨夜那几桌是空的,无人问津,今夜却坐了这许多人?”她歪着头,睨着离他们最近的几张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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