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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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随云- 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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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再次听到,只觉心中又翻起波浪。

“请问,你在得舍间又是怎样的?”

八双眼,都在看着简随云,包括那立在一旁始终未语的着居士袍的中年男子。

简随云这样的人,不是出家人!即使不沾尘世,她却绝非出家人!

出家人,最多只有一份看破红尘的淡定,却绝难有她身上的这份飘然写意!

“我,无得无舍。”

众人一怔。

“为人一世,怎会无得无舍?”

人活在世,每一刻都是要经历得舍的。就算是吃饭这样的小事,也得先用劳力做好饭食,或者付出银钱购买这样的“舍”,才能“得”到入口的食物。

甚至包括呼吸之间,也得先有“呼”才有“吸”。

只要活着,必有得舍!

“得时忘舍,舍时莫因得而喜、不因未得而愤,便是不得不舍。”

几人又是一怔,再看此人——

淡淡的飘然,缓缓的从容,那双眼中似容得了整个天下!

她是在说,即使有舍有得,心境却不应该在“得舍”间考量徘徊?大舍大得也罢,小得小舍也罢,得时不沾沾自喜,舍时不怨天尤人,才是真正的关键所在?

“你无得无舍间,又是怎样的滋味?”再站出一人问她。

“平静、安宁。”

简随云的话永远都是精简的,却含着深意。

那些人互相再望,安宁、平静,正是他们想求却求不到的。

众生中,不以物喜,不以物悲者,并不多。而有些人,以为大舍便会大得,但一旦大舍后,却没有期望中的回报,便会抱怨、生愤。而当真大得时,又会暗生得意,喜气盈面……

“罢了罢了,这个奥妙恐是我们这一生都不能研透的,志难抒,郁结心中,不得不舍又怎样?恐是无计可施了。”

一番思量后,几人又开始哈哈大笑。

简随云淡淡地微笑——

有一人发现简随云这个笑似乎有些不同,心中一动,“以尊架之意,我等这种得舍间又当如何?”

他们读书数十载,永远无法忘记初读书时的志气,正是那志气让他们寒窗苦读,熬过无数岁月,如今,空是学富五车,却无用武之地,这种落差怎会是一番话语便能将之解开的?

恐怕那种纠结早已根深蒂固地扎在心中,直到死也无法解脱。

“人与人,不同。无法放下时,便不去放,只需如竹。”

“如竹?”几人听得有些莫名。

但简随云的话意,是在说,他们这种无法放下心结的人,既然做不到“不得不舍”,便不需刻意去做?

“此言何解?”他们再度看向简随云。

而简随云的眼看向了路旁——

不远处,正有一丛竹林。有风过,修竹顺风而逸,风骨依然。

“竹与树,哪一个更能抵得过自然风雨?”简随云淡淡语,眼又看向一颗树。

那棵树足有几十年树龄,粗壮笔直,高耸入云。

那些人顺着她的视线望了望那些翠竹,又望望那棵挺拔的树,有人笑道,“一龄之树,都要比竹子来得粗壮,自然是大树更能经受风雨。”

简随云似笑非笑——

见她没有回应,那些人又互望一眼。

一直立在旁边的中年男子此时突然开口,“曾在平云岗中亲见,飓风中,一株二十余年的白杨断折,而山中竹仍是完好。”

其他人怔了怔,诸葛闻说出的话,不会有假!但在飓风中,看似柔弱的竹子竟能完好不损,粗壮的大树却拦腰折断?

真是难以相信,可仔细想想,他们过往的岁月中,似乎当真见过在狂风暴雨过后,便有田野旁的树木一排排倾倒,落叶飘零,而细细的竹子,仅仅是被卷去竹叶,却极少有被风雨弄折的。

这是什么道理?

“竹,顺势而为;树,宁折不屈。”简随云仍是似笑非笑。

八个人再看周围的修竹与那棵树——

突然明白了。

竹,遇风则弯,风停则直。再大的风,也不能伤其分毫。树却直直而立,不肯折腰,下场便是断折。

就像做人,如果无风无波时,当自耸立。但如果人生的境遇中遇到了强势的风暴,便应该考虑适当的顺势而为,等待风过,再复直立。

“人若像竹,遇风则弯,岂不是连做人的气节都没有了?”他们仍旧看着简随云,除了那个中年人外,其他人眼里都有些咄咄逼人。

好像他们遇到了简随云后,就是想弄明白这个人的思维与心理。

“竹,中空而外有骨节,风中似倒又未真倒,风过后,它仍是竹。”

那些人又是一怔。

片刻后,其中一人突然向简随云举起酒坛——

“我等枉为梅林七贤,却原来连同为岁寒三友之一的竹能傲世飘霜的道理都未曾真正理解过,今日,当真是受益匪浅了。”

简随云的话很明白,竹在风中所做的,只是应势而为,并未真正的失去气节,只是懂得保护自己而已。这世上,懂得自保的人,似乎更有能力再去保护他人?

但他们有些奇怪,现在的他们虽不得志,只是寄情山水、做个浪荡的普通文人,如此现状与做“竹”有什么关系?这个人为何要给他们这句话?

当然,此时的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这句话很快就会给他们带来意想不到的助益。

但单单是那得舍间的道理,已让他们心中都涌起一种新的认知,即使这一生只能吟风弄月,也不至于那般愤世嫉俗了,心境似乎平和了许多。

“呃!”

其中一人又打了个酒嗝,身子摇摇晃晃,几乎要摔倒,被同伴及时发现,连忙将他从两边架起。

他们喝的确实不少!

“醉酒当歌,人生几何!哈哈,我等不胜酒力,该……该走了……”

喷着酒气,他们的眼中,简随云已由一个变成三四个了。看也看不清楚,呆着做甚?一人发言,其他人都笑着附合,癫癫狂狂地互搭起肩臂——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时不予我,我不应时,不如携两袖清风,自逐山野外,哈哈哈……”

笑声中,他们错过简随云的身边,就这么突然离去。从头到尾都未与简随云互报家门,仿佛今夜的相逢只是“风遇到露”的巧然而已。

走在最后的,是“紫檀居士”诸葛闻,他并未急于起步,而他的眼看着简随云——

“在下诸葛闻,未知尊姓大名?”他的声音很稳定,神情也依旧内敛沉着。

“简随云。”

诸葛闻的眼神似乎因这个名字联想到什么,变得深远,笑了一笑。

笑中有些意味,似乎酒意也让这个人多了些真性情,也同样显出了几分不得志的蹉跎。而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微点头,便离去——

简随云眼前的路便重复开阔,她同样继续回程——

四周寂静,似乎那几人是最晚归的客人了,只有她的影子在石径中移动。未走几步,突然,又一个酒嗝响起——

简堕云眼神不动,并未在意,但路旁的一处假山后却传出一些响动,接着转出一个人。

那人一手扶着身后的磊石,一手举着杯子,刚刚转过来便滑坐在地面,后背靠在石上,像是醉得不轻。

简随云的眼淡望去——

那人冲着她举了举手中杯——

而他,竟是江南第一才子韩典章!也是那个做官十载,却调任十三次的少年进士!

但这时的他,全无清醒时的一丝不苟,似乎酒后的人,无论是哪种人,都会与清明时有些不同。

“你与他们说的话,韩某俱都听到了。”看着简随云,仿佛是简随云与那些人的对话将本是暗影中独自醉酒的他给引了出来。

“他们与韩某,相同,也不同。相同的是,都是读书人,读书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不同的是,他们是放荡不羁的诗人,我则是出于礼教极严的书香子弟,只想问一句,这鸿鹄空有凌云志,却无翅搏展,当如何飞得起来?

似乎酒后的人,问题特别得多?而且这个人的问题,更不好回答!

简随云这次仍然没有回避,但她只回应了一个字。

“等——”

“等?”韩典章用手抚着头,“鸟儿不能飞,是因羽翼未丰,所以要等。而我的羽翼早在多年前便已长成,曾经也到过天上,只是……”

韩典章在笑,头歪眼斜,笑得有些冷嘲,“只是,它们已被活生生地折断!”

这真是个奇怪的夜,似乎每一个醉酒的人,都在借着酒意将心中的许多东西发泄了出来。

不待简随云回答,韩典章又举起了手中杯,低喃:“帝王年少,权臣当道,等又有何益?”

这句话倒像是在自言自语了。

简随云收回视线,没有再回应他,继续行程——

韩典章却若有所思地从杯间抬起眼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那如云舒缓的身形消失在视线中后,一口灌下杯中酒——

“青云上,燕雀几只?我欲竞高低,恨无搏天翅!倾尽西江倒做墨,难抒河山志!这天下之大,何处能濯我缨?何处能濯我足?呵……”

最后的一声笑,笑得落寞,化在周园的团花锦簇中——

再接下来的路,几乎未再碰到任何人。简随云所过之处,所有的景都会少去些浮华,多出些沉淀的淡香。

而在即将走到所居的小院中时,远远的那端——

月华无限,桂香浮萦!

有一人宛似立在水晶宫里,满身风韵,将四周的景物蒙上清凉月色。

而那,是一个不需要看到面孔,便能想到是谁的身影!

越走越近,那身影的主人一双淡雅的眸子一直凝视着简随云——

即使隔得尚远,那眼神也似穿过夜色的春风,凝绞在空中——

就仿佛他已在那里等了千年万年!

“你,回、来、了——”

简随云到了他面前,如水的声音泻出这简单的几个字,却在清雅中多了些深沉。

就似乎,他终于等回了简随云。

却等得太久,久得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声音也有些变化了。

而他手中执着一只短短的玉笛,翠绿的色泽,在他的手中也似沾了些雅秀的脱俗。

简随云微微一笑,她是回来了。她脱离他的视线的时间并不长。

唐云引也微笑,将玉笛反插身后,仿佛那只笛子在此时也终于可以归位了,不再需要紧握在手中。

然后,他折身,与简随云并肩而行——

脚下花径曲折幽长,已近小院的入口处。

“如果能够,愿与你共走余后的路程——”

淡淡的声音流淌在花间,唐云引的眼看着脚下的路。

“不论会遇到什么,唐、云、引都会与简、随、云同行。”

话语在继续,没有强调的语气,却是一字一句。他眸中的清泉里也似在瞬间倾进墨色的海,迅速地将那份清彻染得深邃——

就似在述说着心底的某个誓言。

简随云顿了顿,看向了他——

转头,他对上她的眼,微笑挂在唇边。

远方的天际,云的影子没有白日来得显眼,但明月正在云中俯视着他们,仿佛也在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简随云的眼里仍是淡淡的悠然,是那般平静——

那种平静,既像是她对这句话的话意还并不真正的明白,又像是她的心从未有过半分的波动,无法体会这话中的深沉。

唐云引仍然望着她,仍然在笑——

“初离师门时,曾想过,会如你这般云卷云舒,不问世事,来去无挂,做一个逍遥人……”再一次开口,他的眼中是简随云的脸,而简随云面上的平静,便映进了一泓微带忧伤的泉水中。

即使那忧伤,几乎令人无法察觉。

“你,不能——”简随云直视他的眼。

“是,我不能。在我从唐门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我不能;在我拥有这副皮相起,也注定了我不能……”

“唐云引”这三个字,在他呱呱落地起,就注定了江湖与他的关系。他有父有母,有兄有妹,有数千同门!他是唐家老掌门的嫡系孙儿,是现任掌门的亲弟,是数千门人眼中的正支唐家公子!

除非,他公开与唐门划清界线、断绝关系!或者,唐门不再是武林世家,在江湖中销声匿迹!

否则,他永远脱不了江湖!

这就是每一个武林世家的子弟从出生起就注定的命数!

即使是唐云引这样的性情,所能做的,也只是尽量不沾江湖事,但江湖人还是会将他看作江湖的一分子。他不想出名,名也会找上他!

所以,他如果没有成为江湖仇怨的牺牲品,他便只能成为负有盛名的后起之秀。

而抛去这些,他的容颜气韵,也注定了他的一生的不能平凡!

历史上,无论男女,表相过于出众者,无一能像普通人那样生活。

女色过美时,不是成为他人的玩物与男人之间交易的筹码,也必然红颜多薄命。而男人中,如果姿容也出众到令世人瞠目的地步时,他的命运齿轮也将不再由着自己的意愿去行进。

就拿魏晋时期的一个美男子来说——

据言,那时有个叫作卫玠的男儿,自幼便风神秀异,长大后更是美如珠玉。每当他坐着羊车行在街上时,远远望去,恰似白玉雕的塑像,时人称之为“璧人”。人们往往为了观看他,会家家户户地倾巢而出,挤堵了道路。

有一次,他至东晋都城建业(今南京)时,建业的官员们因久闻他的艳名,立即答应予以重任。那江东人士听说他到了,竟更加狂热,整座城中之人都聚了出来,夹道而观。观者如堵墙,里十层外十层地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挤得卫玠是举步维艰,又因连日赶路,当场便气息不济,晕厥了过去。被随从救回到府中不几日,竟那么累极而亡!成了典故“看杀卫玠”的由来!

而一代美男子,也就那么被活活看死了!

除此外,历史中还有多位美男子,他们的人生都非顺遂,除了最基本的出门上街不能太随意外,更有甚者,会被皇家贵族收罗去,成为帝王后宫的禁脔玩物。

今日的唐云引,绝非当年的卫玠所能比,就是搬出所有古往今来的美男子,也未必及得上他的形神兼备!

他这样的容貌如果不是身负武学,那他的际遇是否会步入那些人的后尘?

至少,目前来说,他的武学保全了他自己。武林人的身份,也让一般武林外的人不敢动他!

言谈中,二人已入小院,院内很静,四间厢房中无一亮着灯,只有房檐下的几盏纱灯摇出粉红的光芒。

但如果细看,就会发觉满园的牡丹花竟像被秋风打过似的,凋零残破,大多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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