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谈中,二人已入小院,院内很静,四间厢房中无一亮着灯,只有房檐下的几盏纱灯摇出粉红的光芒。
但如果细看,就会发觉满园的牡丹花竟像被秋风打过似的,凋零残破,大多只剩下了花枝,花冠却不知跑到了哪里去。
难道有人会偷牡丹花瓣?
唐简二人却像没有看到这怪异的现象,穿过光秃的花丛,步上东厢房的台阶后,简随云推门进入自己的厢房——
“随云——”唐云引第一次唤她的名。
简随云回头——
“明日起,将是一路快马奔波,安睡。”他的微笑,在先前看到简随云回来的那一刻起便没有停过。
微点头,简随云回以一笑,合上了门。
门外的他,并没有立刻离开,仍凝视着那扇门——
“你,是第一个直视我双眼的人!”
唇齿轻轻翕动,他的唇间逸出几不可闻的声音——
“当第一次你直视我的眼时,我的心,动了。而你的,却未动……”
一声叹息化在风中——
门,静静地合着。门内的人,是否能听到他的话?又是否能看到他现在的眼神?
另一间厢房内——
“相公……”
“娘子……”
“杀千刀的……这……可是在别人的府中,你好大的胆子……发了什么疯……难道不怕被别人听……听了去……”黑暗中,风吉儿的声音软而无力,带着些喘息。
“娘子,今日是好日子……”龙占天的声音则粗重暗哑,有些模糊,似乎他的唇在说话时还忙着其它的。
“不成……若是让随云听到的话……对了,酒宴散后未见随云,也不知这会儿是否回来了?”
“娘子莫再提他人……现在是良辰美景,为夫的要努力……”
“努力?”语音中透出意外。
“娘子,在明月夜的前后三日,躺于铺满牡丹花瓣的花床上,最易受孕……”
屋子里突然很静。
有夜猫子在房梁上跳过,“喵呜”地叫了一声。就听屋内突然传来“啪、啪”两声痛快的脆响,接着是一声惨烈而又压抑的痛叫。
“娘子快松口!”男声似在拼力地压住嗓音,但话语间带着皮肉被牙齿撕咬的颤抖。
“怪不得你把满园的牡丹花瓣都揪了下来,谁教你的?说!”娇斥声又响起,有松了口后的咬牙切齿。
“没有……没有……娘子,为夫的是偶然听来的。”
“以前怎从未听你说过?”
“那个……为夫是前些日子才听来的这个说法。”
“喔?”
“娘子,听说这法子极有效果,如果错过今夜就得再等一月了,娘子……”最后一声唤叫拖得尾音很长,如水般温柔。
女音没有回答。
“娘子——”又是一声缠绵到骨子里的唤声。
还是没有回音。
“娘子——”
“你是否怪我这几年来一直未曾给你龙家添过一丁半口?”风吉儿的声音中已透出某种威胁性。
“哎——”一声叹息传来,“娘子,为夫的从未就此怨怪过娘子,而且为夫的也答应过你,在初婚的几年,以自在那小子为重,直到他完全成人前我们都不会要孩儿,只是,为夫的这几年每每看到娘子望着别人家的孩儿发怔时,便心疼娘子,知道娘子也极喜爱孩子,如果……娘子不愿,为夫的决不强求……”
又是一阵寂静。
“我已嫁于你近八年,八年来我这肚子从未有过动静,你当真不怪我?”这些年他们并未刻意避孕,而她的弟弟早已成人。
“娘子,他人纵有天香国色,但为夫心中只有娘子一人。有孩儿也罢,没孩儿也罢,我龙占天只愿与风吉儿共守一生。”
龙占天的声音很坚定!
黑暗中虽看不到他的脸,但他的的眼神却透出同样坚定的色彩!
那是一种多少女儿家都梦寐以求的眼神!
“你说的那法子当真有效?”风吉儿的声音又变得妩媚,像是又化成了一滩水。
“据说有人试过几次,很快便有了身孕……”
“那我们就试试?”
“好,试试……”龙占天含糊的应声中似乎含了欣喜,唇又凑了上去。
“奇怪,竟然还有这法子?不知是什么人传出的这个说法?”风吉儿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娘子……”龙占天胸腔中那颗心脏的博动规律突然紊乱,跳得激烈!
但他强迫自己用最快的速度压下,唇的攻势更加猛烈。
“咦?你刚刚突然间心跳得很快?”
“娘子,男人在这种时候通常会心跳加快,莫再多想,天就要亮了……”
今夜已是农历十八,是月明后的第三日,过了今夜,的确就要等到下个月了。
“你……”风吉儿的语音中有些颤音,龙占天唇间的温度灼烫了她的肌肤,呼吸又开始急促,神智也渐渐陷入意乱情迷中。
而二人的语音极轻,就算有人将耳朵直接贴在窗下也很难听到他们此时的对话。
“等等!”
“娘子?!”
“随云若是还未回来……”
“娘子,她那般身手,你何苦操心?她与你我萍水相逢,许是独自离开去做什么事了,我们怎能随意干扰她……”
“说的也是,看得紧了,难保不会对你我反感,不过,我要你先答应我一个条件,否则就等到下个月……”风吉儿的声音带出些让人毛骨悚然的恶劣因子,甚至又传出那声招牌式的“嘿嘿”贼笑。
“呃……不防说来听听。”
“附耳过来——”
于是,室内又恢复了一片静默,紧接着,传来龙占天惊讶的声音,然后,是他一连串的应承,而那间屋内也在这深夜中上演了一场人间的无边春色。
春色中,是风吉儿的呢喃——
“你龙占天永远是我风吉儿的!”
“是,我龙占天永远是你风吉儿的,这一生是!下一生还是!”
龙占天的声音让室外的空气似乎也升起一份山盟海誓的庄重。
在他们的心跳如鼓、血脉贲张中,未曾觉察到简唐二人回来的动静,也更不会知道唐云引就那样立在外面等着简随云。
此时,唐云引已步回自己的房门前,在廊檐的暗影下若有意似无意地看一眼那夫妇二人的厢房,淡淡地一笑,入门——
门内伸手不见五指,他未掌灯,直行到榻前翩然落坐于榻边,抽出了腰后的玉笛。
短短的笛身似乎在黑暗中也散出一种明润的光泽,与他的眼相互辉映。
“有你在时,我,便只能是唐云引……”
指尖轻触着玉笛,唐云引的唇边又浮起笑意——
那个笑,掩在黑暗中,与他以往的任何一个笑都有些不同。
第八十四章 分道扬镖
“听说了吗?烈焰山庄的龙庄主终于出手了!”
天色未全亮时,周围便非常热闹!
不仅仅是热闹,而且是哄闹!
“据说,堂堂烈焰山庄的庄主龙占天,竟然在大庭广众下背着他的夫人绕行周园!”
不但绕着园子,并且每走十步,便喊一句‘我爱娘子’!
一早下来,共走了五万零六十九步,不多不少喊了‘我爱娘子’五千零七声!
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已突出,目瞪口呆。
“哪个是龙庄主的夫人?”
“昨夜酒宴上与他坐在一起的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倌,就是江湖上的‘柳叶刀’!”
“这园子里还准女人进来?”
“那得看是谁要进来,第一名庄的当家和当家主母能夫妻同来,是给了周家面子,莫非你想那龙庄主一人来?”
听着的人不语了,龙占天的威武与身份地位非他们所能比,若真是一人来,难免会在佳人的眼中夺去他们的光彩。
“不过,听说烈焰刀是个妻奴,唯妻是尊!”
“这倒不假,今日竟公然在周园里背着老婆游行!”
“这样的事并非第一次发生,听说上次是在陕北罗家,龙庄主曾抱着他的夫人坐在那罗家后院最高最大的一株树上赏中秋明月,而且还亲手将葡萄一颗颗剥了皮地喂进他娘子口中,当时,亲眼目睹的人至少有一百零八口!”
闻者愕然,“世上竟有这样的男人?不是给咱武林男儿丢尽了面子?”
“嘘——若是被人听去,保不准你明早醒来就成了个光头,就连你的眉毛也有可能被人剃了去……”
“不但如此,你回家的路上会无缘无故地丢了坐骑、失了兵器,也会稀里糊涂地走错了路,更有甚者,你连自己的家宅都会找不到!”
嘀咕的人立刻闭上了嘴。
片刻后,终于又有人开口了——
“不过,你们可知道,今天龙庄主终于出手了!”
………………………………………………………………………………
“嘭”的一声,门被撞开!
一抹桃色卷着风冲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向简随云——
“随云!”
凄惨的唤声混合着桃色的风,罩住了简随云——
“随云!!”
又是一声唤,桃风落定,是风吉儿。
“随云!!”
她的脸高高仰起,双臂已紧紧缠上简随云的袖子。而她的半边脸上煞是精彩,红白相映,突出得浮着一只“五指山”。
脸上血红中还带着瘀青,在另一边的水做肌肤下衬得是触目惊心!
“随云,奴家这里很痛……”见简随云仍在不紧不慢地取下铜架上的湿巾擦拭着双手,她一把拽起简随云的手抚上自己的脸——
但指尖刚刚触着她的肌肤,她便痛得倒吸口气,不由眼里升起水汽——
“他奶奶的,那杀千刀的竟然在众人面前括了我一掌!随云,听到了吗?那个冤家竟然在满园子的人前给了我一巴掌!这让我的颜面何处去寻?谁不知道我柳叶刀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下子没脸活了……”
将简随云的衣袖搓成一团,她挫着牙,并且是越挫越响——
“老娘何曾经受过这种恶气?那帮看热闹的也好不得意,个个掩嘴偷笑,当老娘不存在似的,一群臭男人!”
中间发生了什么?竟让这对恩爱夫妻突然在别人的府中公然上演了一出众所瞩目的大丈夫翻身记?
而龙占天掌掴娇妻一事,不但武林人知道了,连读书人也知道了,他们夫妻瞬间成为周园最大的议论焦点。
不过,简随云的视线似乎从未离开过梳洗的铜架一眼。
“好他个龙占天,我要剥他的皮,挫他的骨,将他踢回老家……”风吉儿突然又站直身子,柳眉倒竖,双手松开简随云——
并且亮光一闪,手里多出一双寒芒迸射的柳叶刀,“随云,你别拦着我,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要找他算账!”
言罢,腰身一扭,就向外冲去——
边冲边喊:“老娘打不过他,便大不了与他同归于尽!拼得玉碎,也不瓦全!”
那架势还真有一去不归的壮烈!但是——
“随云?”她突然停了去势,扭回身——
似乎对于简随云的淡漠极为得失望,脸上是更加的委屈与苦楚,莹莹的泪意在眼眶中转了又转。
那样子,如雨湿海棠,任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都会难免动心几分,心怜几分。
简随云终于有了反应。
缓缓偏头,看着她,微微一笑——
“然后呢?”
愕然,风吉儿没想到简随云飘然吐出的话,竟然是这三个字。
然后?
她对上简随云的那双似笑非笑的眼——
不由地也眨了眨琥珀双眸,再眨了眨——
眨着眨着,气势汹汹的肩膀松了下来,“啪”地一声,掳起长袍抬起一脚,踩在了一张圆凳上。
又探手取过桌面盘中的一只果子,“嘎嘣”咬下——
边鼓着腮帮子嚼动,边又看着简随云,脸上挤出了一个典型的、风吉儿式的笑——
………………………………………………………………………………
再出周园,恍如隔世!
当那恢宏的朱红大门被“轰隆隆”地拉开时,车水马龙、人来熙往的闹市扑入眼帘——
门内,是仙园奇境!门外,却是现实红尘!
“几位慢行!”周家主人周田远双手抱拳,恭送贵客——
“龙庄主、龙夫人、唐少侠,还有这位公子,周园招待不周,如有怠慢处,乔花娘在这里代亲家老爷赔罪了。”宽胖的、脸上无时无刻不洋溢着热情笑意的乔花娘哈哈一笑,同样双手抱拳。
“哪里,几位留步。”龙占天回礼,但他一向巍然不动的脸上似乎心不在焉,眼角余光不时地觑望着另一旁头戴斗笠看不到面孔的风吉儿。
而风吉儿自清晨后,便一直与他能离多远便是多远,甚至在出园时向周家讨要了一副围有黑纱的斗笠,除了面对简随云时,其余人前一概遮面。
谁都看得出,她很生气!
“周老爷,你面有郁色,似乎心中有什么不痛快?”抱着双臂,再度无视龙占天探巡过来的目光,风吉儿透过纱帘询问周田远。
“这……”周田远没想到风吉儿突有此一问,不由叹了口气。
他从出现,便是内敛寡言的,到今晨再见,似乎眉间更添愁几许。
“夫人有所不知,亲家老爷昨夜丢了件宝贝,心中不舍,才叹息连连。”乔花娘接过话去。
“喔?昨夜丢了宝贝?难不成这园子里招来了贼?”风吉儿应语,从她的语气中能想到她现在正高挑柳眉。
“哪里,哪里,龙夫人言重了,这园里来的都是少年侠士、风流雅客,怎么会有贼?其实丢的也不算什么贵重之物。”乔花娘眉头一皱,瞬间又展开,看了看周田远,又看了看周家长子周平乐——
“不瞒各位,敝府丢失的只是一株花。”一直立在父亲身后,眉眼低垂的周家公子在此时插言。
他仍如昨夜那样稳健而不显张扬,只是眉宇间的过度沉稳却让他显得有些呆板。
“一株花?”风吉儿的声调扬起——
难不成这周家是在计较昨夜他夫妻二人捋了小院中的许多牡丹花?
但今早那周府管家进园时虽有些意外,却很快归于平静。
“龙夫人,这园子里到处都是名贵花种,本来少一株也不会有人在意,只是家父年少时曾花了重金从它处购回一株大红袍,精心培养多年,早已花开百盏、粗如儿腕,本植在花亭旁,日日璀璨,不料,今日清晨却只余一个空盆……”
“空盆?”风吉儿的声调带出讶异,“有趣,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偷花?”
难不成有那不长眼的贼,进这园子里放着国色佳人不去理会,却只偷那死物?
真是不开眼的贼!
“怪便怪在此处,那株牡丹虽有整整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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