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刀划得根深,银霜力大,下刀沉重,所幸她避开了些许,才不至于见骨,但也足以让她十来天动不了左臂。
她任由他为她拭去臂上的血迹,黛眉微蹙地望着床顶发呆,像在思索什么而不得其解。
“在想什么?”荆无极柔声问道。
她侧过脸望着他,有些困惑地道:“我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个寻常的孤儿,没想到却成了一国公主……我并不稀罕……更不想和银霜争什么……”除了你!她在心里默默道。“被一个和自己流着相同血液的人恨之入骨……这感觉好奇怪。”
“这不是你的错。”清理好伤口,他替她抹上金创药,见她毫不皱眉,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痛,剑眉微微拢蹙:“你好像一点儿也不怕痛?”
她弯唇一笑:“不是不怕痛,而是早已经习惯了。常常出镖做买卖,一些刀剑伤是免不了的,几次下来,也就不觉得痛了。”
她说得轻松自然,他却听得心里作痛!
“从没听你谈过在中原的生活,想不想说给我听听?”他诱哄道。
从前刻意不去想她离开他身边的日子过得怎样,可现在,他很想知道。
梁善福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这是他头一次问起她过去的生活,他……是在关心她吗?
心底浮上丝丝喜悦,她垂下眼,微笑道:
“义父在泾阳城开设镖局,他救了我,还收我为义女。这些年来,他待我如亲生女儿般,不仅传授我镖局的事务,还特地为我请师父教授刀法,我很喜欢镖局的生活,也很喜欢出镖的日子,可以到处见识,看看外面的天地。”
“外面的世界虽然有趣,但也充满了未知的变数。”他不自觉地蹙眉。“你一个姑娘家在外奔波总是危险,更何况走镖是件辛苦的差事。”
“我……我并不觉得苦……”怎么觉得他的语气好像有点不太高兴?觑了他一眼,又道:“每次走镖都有二哥陪着,还有镖局里的兄弟们跟着,他们不会让我遭遇危险的。”
“二哥?”剑眉微扬,大手轻巧地包扎她的伤口。
“嗯,二哥是义父的小儿子。”想起悟峰哥,她不禁又弯唇一笑:“义父有两个儿子,大哥和二哥皆视我如亲妹子般疼爱,只可惜大哥自幼体弱,不能习武,义父将所有希望放在二哥身上,期盼他能挑起镖局的担子……”她忽然停顿了下,神情显得有些黯淡。
“怎么了?”她的情绪表现向来单纯而直接,即使是现在,依然没变。
“没什么……”她微微抿唇,声音闷闷的。“我只是在想,大哥二哥同我毫无血缘关系,却待我如至亲,而……银霜她……我虽得知自己的身世,但又如何?真正的亲人却视我如仇人……”
她白皙的脸蛋有些迷惑、有些不解,还有着淡淡的失落,让他……感到心疼。
“我说过,为了自身的名利权势,亲情、友情皆可抛却,至亲之人仍有可能会背叛你。”他虽心疼,却不想说些美丽的谎言安慰她。
梁善福怔怔地想着他的话,半晌后,忽地抬眼瞅住他问道:
“那……你呢?你也会这么做吗?”
他舍弃与银霜多年的感情,选择站在她这一边,是为了保至自己的国师之位吗?
高大的身子微微僵凝了下,下一刻俊颜已抹上笑。
“如果我说——”他拉长了语音。“我正是这样的人呢?”他目光不离她,直直望进她黑棱棱的眸子里。
啊?她讶然一怔,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接回答,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努力在他脸上找出一丝说笑的意味。他的唇在笑,眼里却无一丝笑意……他是认真的?
“你这么说,是要我防着你吗?”她不愿相信他是那种人。
他但笑不语。
“关于寒大哥所说的、那个……你与王兄素来不睦……是真的吗?”她忍不住又问。是因为这样他才不否认吗?他以为她和王兄是站在同一阵线的?
微敛下唇边笑意,他淡淡地回道:“这件事会让你感到困扰吗?”
啊?梁善福眨眨眼,他非但没回答,还丢问题给她,这是在测试她吗?
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她诚实地回答:
“王兄对于我就像银霜一样,虽有血缘之亲却无手足之情,我不会自欺欺人安慰自己,他寻我回来是为了再续兄妹情。”
荆无极心下微讶,为了她敏锐的感觉。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轻敛眸,掩去眼底的情绪。
梁善福愣了一瞬。他是在逼她给一个肯定的回答吗?望着他依旧温和的神情,她却隐隐感觉到他无情的一面……心又莫名地痛了……
“我该觉得困扰吗?”一股怒意隐隐升起,她赌气地撇开脸。“你们各自有各自的盘算,又何曾理会过我的感受?我只是一只棋子罢了,由得你们使,这个问题你不觉得多余吗?”
“你动怒了。”她难得的怒气让他感到兴味。他爱怜地轻抚她微微胀红的脸颊,却仍未放弃这个问题:“你曾问我,银霜和你,我希望谁赢得这次的竞赛;那么你呢?我和穹苍,你会选择站在哪一边?”
当然是你!梁善福几乎冲口而出,但随即被自己的答案给惊愣住,硬生生止住到口的话。她毫不犹豫、毫不怀疑地选择他,仿佛天经地义般,为什么呢?
见她沉默无语,他只是扬唇淡笑:
“没有答话,是因为你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吧?你和穹苍王兄妹之情虽淡,毕竟仍有血脉之亲,岂是你我之间短短数年的师徒之情比得上的?”
他说这些话,不知怎地,让她心里好难过。他们之间只是单纯的师徒之情吗?那她为什么在小小年纪便立志当他的新娘子?
“你说过……只要我当上圣女,你和我便是……夫妻……”她不觉脱口而出,随即赧然地低垂下眼。
“你是在向我表白心意吗?”神情似笑非笑,蓝眸深幽幽的,让人看不清他心里真正的想法。
“你……你为了我舍弃银霜……我、我也可以为你舍弃王兄……只要你别伤害他!”她红着脸好不容易把话说完。
“月牙儿,你的话真令我感动。”他定定地注视着她,声音轻柔至极,眼里却闪过一丝复杂情绪。“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她不解地望着他。
“我说过,如果你恢复了记忆,心意依然不变的话……我会让你跟我一辈子,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他的声音略带沙哑。
他的话和他的行为实在有些矛盾!梁善福困惑地纠着眉,既要她恢复记忆,却又不愿帮她想起从前的事……
脑际忽地闪过一道熟悉的银光,一个念头模模糊糊、若隐若现地缠着她,她的心凉了下,连忙闭上眼,不敢再想。胸口在抽动,不知道在怕什么,她发现自己的心竟跟他一样……矛盾了起来……
※ ※ ※ ※ ※ ※ ※ ※ ※
“王上,据密探回报,荆国师为了冰月公主打伤银霜公主,与皇太后之间可算彻底决裂!”
“消息可靠吗?”穹苍王微眯起眼望向来人。
“绝对可靠!属下早已在圣月宫布下眼线,此人在圣月宫的职位不低,从他嘴里传出的消息必定不假!”
“你做得很好,不过,仍不可大意,继续密切注意圣月宫的一切动静。”穹苍王以指轻敲桌案。对于荆无极,他从来不敢小觑。
“属下明白!”来人恭敬作揖,接着问道:“王上,属下以为是该将那一晚的事情透露给冰月公主知道的时候了!”
穹苍王扬眉一笑:“这件事不劳咱们动口,皇太后自会代劳!传令下去,圣女资格竞赛将于十天后举行,派人贴出公告,相信太后必然会有所行动。”
来人一脸恍然大悟:“王上英明,就让太后娘娘和荆国师斗法去,王上只需坐收渔翁之利!”
穹苍王冷笑了声:“失去了荆无极这个盟友,太后的能耐根本不足觑之,不过……”浓眉斜挑,黑眸潋过一抹兴味的精光:“本王倒很有兴趣知道,荆无极如何摆平知道真相后的冰月……”
※ ※ ※ ※ ※ ※ ※ ※ ※
房外,立着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像是已久候多时。
梁善福有些不安地看了荆无极一眼:“我、我自己来就好了……寒大哥好像有事找你。”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坚持亲自替她换药。
荆无极只是淡挑眉,好整以暇地道:“他不介意多等一会儿。”一边说着,动作轻柔利落地为她重新包扎好伤口。
“寒江,你可以进来了。”拉下她的衣袖后,他才开口唤道。
“有什么事吗?”
见他们两人有话要谈,梁善福自动起身准备离去,却被荆无极伸掌握住手心——
“你留下来。”嗓音柔和坚定,让人无法违抗。
她在他身旁乖乖坐下,视线不由自主地直盯着自己被握在他掌心的小手,感觉一股暖意缓缓自她手心传来,一路窜上她的胸臆,煨热了她的颊畔。
好奇怪啊……这几日他总要她寸步不离跟在他身边,不让她离开他的视线,她心里除了有丝惊讶、有丝莫名的欣喜,却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王上已经公告全城子民,十日后举行冰月公主与银霜公主之武艺竞赛。”寒江微蹙着眉禀告道。
“来得可真快。”荆无极扬唇淡笑。
“王上分明是知道冰月公主受了伤,这么做显然是有心为难。”
荆无极神态闲适,看似不以为意。“这件事暂且搁下,银霜那边如何?”
“银霜公主的伤已不打紧,这几日全赖大护法守着她。”寒江据实禀告。
“大护法对银霜可真忠心啊……”眸光微闪,唇畔带笑似是另有所思。
“皇太后对您打伤银霜公主一事感到非常震怒。”寒江又补上了句。
梁善福闻言,不禁担忧地望着荆无极。他那了掌不仅得罪了皇太后,还极有可能为自己树立了一个敌人。
察觉到她担忧的眼神,荆无极回望她,笑道:“你是在为我担心吗?”’
她低垂下头,轻声道;“你已经有王兄这个敌手了,若再得罪皇太后……情势只怕对你非常不利……”
“那又如何?”他笑着回道。“他们对我而盲并不足以为惧,我真正害怕的是……”他忽然停住不语,眸光骤转幽深,笑意敛淡,似有所思地看着她。
梁善福眨了眨眼,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他害怕什么呢?这世上还会有令他感到害怕的事吗?他看起来就像是个不知道害怕为何物的人!
“月牙儿,你的心会永远向着我吗?”
啊?原本等着他说出心中害怕之事的她,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给愣了下,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转移话题问起这个。
她的心当然是向着他呀!
从她第一眼见到他,她就有一种熟悉怀念的感觉,胜过与同胞手足的亲密感;他又是她的师父,她的心早就不由自主地向着他了呀1只不过要她开口说出这样的话,心里不免感到羞赧。
“我……我……”她不觉垂下眼,以点头代替回答。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改变?”他的视线依然锁住她,低沉的嗓音仿佛隐藏着一种异样的情绪。
梁善福有些困惑地抬眼望他,他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怪异,她直觉感到他的问题另有涵义,他到底想说什么呢?
思索间,房外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国师,属下们在殿门外发现一名形迹可疑、鬼鬼祟祟的男子,现已将他拘拿,候在大殿等国师发落。”未几,门外传来宏亮的禀告声。
荆无极与寒江对看了一眼,而后眉峰微挑,回道:
“先下去吧,我随后就到。”
※ ※ ※ ※ ※ ※ ※ ※ ※
大殿上,一道高大健壮的身影昂然直立。
不过片刻,原本屹立不动的身影开始不安份了起来,像在自个儿地盘似的东走走西踅踅,一双有神大眼还四处溜来溜去,东瞧西瞧。
荆无极等三人一走进大殿瞧见的便是这光景。那名身着灰色劲装的男子双手被缚在身后,却是一点被人拘拿、等候发落的自觉也没有。
咦?好熟悉的背影啊……梁善福向前走了一步,微蹙眉凝神观视。
紧跟在男子身旁的宫,门守卫一见荆无极便立即屈膝行礼,两人齐一的举动引起了青衣男子的注意,男子很快地转过身来——
“二哥!”梁善福惊呼道。
青衣男子显然也瞧见丁她,咧嘴讶喊:“福妹!你可找死我了!”
一边奔向前就要来个大拥抱,完全忘记自己的双手被缚。
“喂!还不快点替我松绑。”梁悟峰没好气地瞪了身后愣在一旁的守卫。
“让我来吧。”梁善福赶紧为他解开绳索。
一得到自由的梁悟峰,旋即张开双臂,将梁善福牢牢实实抱个满怀。
”福妹,二哥找你找得好苦哇!不远千里迢迢从中原找到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还被莫名其妙当成贼绑了进来,幸好老天有限,总算让我找到你了,呜呜!”
嘹亮的大嗓门哇啦哇啦地诉苦,背着梁善福的一双眼却偷偷打量着荆无极与寒江。
他的熊抱压痛了梁善福受伤的左臂,她微微蹙眉忍着,正要开口安慰几句,环抱着她的手臂却忽然松了开来。
“月牙儿,这位壮士是你熟识之人?”荆无极温颜笑道,颀长的身影不知何时转至梁善福左侧,没让梁悟峰再碰着她受伤的左臂。
梁善福点点头,为他介绍道:“他就是我曾跟你提过的悟峰哥,威违镖局的二少……”明眸移向梁悟峰,见他一脸呆愣,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似的。“二哥,你怎么了?”
梁悟峰赶紧回神:“没、没什么……”
呜……没什么才怪!那个蓝眼睛的家伙不知使了什么邪法,让他手臂一阵酸麻,他明明没瞧见他动手呀,他是什么时候着了他的道的?
瞧他一派六畜无害的斯文模样,没想到是个深藏不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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