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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堂证供(2)
临近午时,太阳越来越近头顶。秋日的阳光温和的多,甚至不如那绯色的发丝来的艳丽。琉璃试图绕开阻碍,可苍玄并不是三两招就能解决的对手。一来一去,他已耐不住平时的性子,沉下脸冷冷回逼道,“你究竟什么目的!若再阻拦,休怪我不讲情面。”
“我说过,这是命令。”
“果真是丫头出了事?!”
“与我无关!”
他冷哼,“真是可笑,你是木头人吗?叫你做你就做,自己没有主见?真难为你还有‘惟命是从’的意识。”
“你不必激我,因为现在的你根本没有说服力。”苍玄依旧冷静异常,招致琉璃怨气满溢的瞪视,“你从来自视潇洒,随性而活,不受任何事物拘束。虽与我的原则背道而驰,但如果由心如此,我亦是佩服你的。可你现在的心却乱得一塌糊涂,仅仅为了一个女人,你就彻底失了分寸。可悲至极。”
琉璃语塞。即使卯足了劲要反驳,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说词。的确,如他所说,他是真的变了,滑稽又戏剧性。自从遇见了丫头,什么‘看透尘世’,什么‘无拘无束’,全都成了废话。唯有‘随性而活’这一点,倒是真贯彻了。喜欢丫头,不正随了他的性子吗?如今他亦是做自己想做的,喜欢自己喜欢的。如此甚好!也不愿再与之多辩,沉声道,“让开!否则,我可要出手了。”
“你不是我的对手,还是打消此念为好。况且……如今正是你最虚弱的时候,丝毫没有胜算。”苍玄如是说。
琉璃当然知道,他的身体他最清楚。御三器能流传至今,便是靠着人的寿命来维持。就说‘琉璃镜’,‘回溯时间’是机会,而机会是要用人十年的寿命来交换的。丫头用了七次,也就花了整整七十年。如今这最后一次已不剩多少时日,她的这辈子算是走到尽头了。而他,是在用自己的力量维持这个‘境’。正如镜上琉璃愈发黯淡,他也就越虚弱。直到这第七次契约停止,他便会得到‘十年’代价,从而恢复力量,继续寻求下个契约者。这样的轮回不休不止,无边无尽。若是哪天停下了,镜子便会消耗生命力,直至灰飞烟灭。虽然御三器各有区别,但多半还是相同的。没有尽头的生命,是不是比人类绚烂一世还要可悲许多?这一想,忽然觉得释然了,大不了就是一死,也好结束他那残酷的延续!
“最坏就是灰飞烟灭,反正丫头会记得我。比起你那惨白的日子,我更乐意如此。”
“……你疯了。”
他掩嘴轻笑,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性子,“对你来说确是‘疯了’。不过对于我,只是唯心而已。哪怕它是虚假的。”边说边指了指心口。再一挥手,指尖缭绕起蓝光,恍如泉水系于其上,美轮美奂,“若你能理解,便放我过去。若是执意阻拦,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杀了你,然后去找丫头。如何?”
苍玄无言以对。他直直看着他的眼眸,试图在里面找出些能够理解的东西来。回忆往昔,他好像也有这么疯狂过。无奈那早就是过去了。心一痛,痛的尖锐。就像失了神一般,他缓缓拔出利剑。绯色剑身就如同他本身一般,妖冶却冰冷,安静却危险。
……
等书音赶到时,他们已不在御书房。而是紧急召集了所有大臣,于正殿上公审此案。她急急赶去,在殿外等候足有半柱香时间。不停在想,里面究竟发展成了怎样的情况!想到坏处,总会惊出一身冷汗。原本还算有琉璃楚璇在御前帮衬,现在楚璇走了,琉璃又不在,孤军奋战能有多少收效?真是愈发静不下心。因为有种不祥的预感,感觉终于迈步走到了最后的关头。
随着皇上一声宣召,一身影缓缓步入大殿。乌丝高盘,红唇明艳,无多金饰却有一种奢华感。紫色锦缎加身,眉宇间是朱砂绘成的火焰,点上金砂,魅惑入骨三分。她眼眸笃定深邃,步伐稳重简练,似有皇后母仪天下之感。众人皆是被此气势震慑。然而只有书音自己清楚,情势如何不利!至少场面上不能输人。她步至阶下,行礼道,“臣妾见过皇上。”稍一侧头,便能看见立于一旁的洛景鸢,身后还站着两个带刀侍卫,时刻握刀而立,看来真是将他当做刺客头目对待了。再往后一些,还跪着几人,是平常百姓的打扮,多半就是请来的证人。
“冽修容非要在此刻见朕,究竟为何?”刚容她探视一番情况,高阳皇便发问了。她将刚才想好的说辞一番酝酿,“回皇上的话。臣妾听说您以审查为由,传召了尚书令。那日刺客行刺,臣妾也在场,所以觉得有必要一同上殿。”
周边大臣倒是没有什么多余的意见,赫连翌则是似笑非笑的立于一侧。高阳皇听了,迟疑片刻,道,“也罢,修容便来上,与朕一同审讯吧。来人,赐座。”云总管应承,立刻就要去取椅子。不过被书音制止下了,“多谢皇上好意,只是臣妾来此并非听审,而是作证!”
“哦?你要作什么证,为谁作证?”
“为尚书令洛大人,他并没有勾结北尧行刺皇上!”
瞬间,朝堂上像炸开的锅似的。你言我语,议论纷纷。众大臣皆是一脸惊异,互相交流着意见。谁都好奇,冽修容会怎样替尚书令翻这几乎定死的棋局。而洛景鸢,自从她一进来便失去了冷静。原本觉得就是定下死罪也好,从此之后便不再拖累于她。可她还是太傻,又是在紧要关头赶来。目的不言而喻,定然是以那晚为筹码。就算明知那也许是个陷阱!可碍着众人面前,他什么也不能说,否则便是将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境。自责与心痛,何止如炼狱之苦?!
高阳皇蹙着眉,颇显不快,“音儿,洛景鸢乃朝政大臣,这理应算朝前政事。你身为后宫嫔妃旁听已是恩典,至于其他,你不该过问。”
“皇上,臣妾说过,是来作证的。若是本身涉于案情,理当按律审讯。应该没有朝臣妃嫔之分。望皇上明察。”
“你……!”
“皇上!”赫连翌突然高声打断话,上前鞠了一躬,“皇上,臣以为修容娘娘说得有理。若是明知内情却不审不问,不止百官不服,连百姓都会说三道四。这要是传开来了,对晋辕和皇上您都不利。不如还是先听听娘娘的说辞再做定夺可好?”一时间,朝堂又沸腾起来。众臣各抒己见,好不喧闹。还是云总管懂得看君心,高呼,“皇上面前,不得无礼喧闹。”这才安静下来。但大臣们似乎都有了自己的立场,不少人出列道,“臣以为赫连大人说得在理。”三师亦是表了态。皇上即使不愿,也不能太公然驳回着众人的意思,况且确实在理。犹豫着点头,“也罢,冽修容,你便说说,你要如何予洛景鸢作证。”
书音心里盘算一会,“可否容臣妾先问问这几位证人?”
高阳皇点头。她转过身,俯视跪着的几名百姓。几人皆是战战兢兢,抬头瞄一眼,又连忙低下头去。她扫视一周,“你们是何身份?且一一说与本宫听。”他们互相望了望,“小民是城西祥来客栈的主事,这位是内人。”
“民女是祥来客栈的客人。”
“是是,小人那晚也住在祥来客栈。”
这便是了,都是祥来客栈的相关者。书音又问,“本宫听说你们那晚都见到了尚书令,可是真的?”
“真的真的,小民们哪敢说谎啊。那晚洛大人的确来过客栈中,和一群打扮奇怪的人。”
“打扮奇怪?可是北尧的人?”
“这……不知道。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城都没出过,哪认得是北尧还是西祁。”说罢,令一个看似有些修养的小女子回话了,“回娘娘的话,这个民女认得。家乡陪同表哥读了些书,看那打扮应该就是北尧的人。”
说话间,书音未曾放过他们任何一个神色。令人意外的是,并不像作假说谎。虽然眼色游移,双肩颤抖。但多半是出于对她的畏惧,而不是心虚。这可叫人为难了,她抿了抿嘴,再问,“是不是北尧暂且不提。你们可看看清楚,那晚所见可是这位大人?”她用眼色示意,几名百姓乖乖的朝洛景鸢看去。又一番回望,“没错,是尚书令大人。”
“好,本宫问你们,为何认得尚书令?”四人皆表示在他陪同皇上祭天时,曾见过。
“那晚又是何种情形?夜半子时,平常人早已都睡下了,你们又怎会和尚书令说上话?”
其中一名比较壮硕的男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这……那个,回,娘娘的话。是小人不好,那晚多喝了些酒,兴致就来了。硬拉着老板和老板娘一同说话。到了很晚都没有睡。那边那个小姐,是被我们吵醒的。正在争执的时候,正好洛大人也出来了。找老板拿了两支蜡烛。是吧?”他转头征询店家意见,“不错不错。他有些醉了,我可没醉。洛大人是取了两支蜡烛回房。我们百姓都很敬重大人是好官,我和老婆还想为他做些宵夜,但是被拒绝了。说是还有事要办。”
书音点了点头,“洛大人以为如何?”他看了她一眼,转向皇上,“臣从未去过祥来客栈。”
“可民众说词又该如何解释?”
“臣妾觉得,定然是他们认错了人。”
赫连翌一旁笑笑,“娘娘,话不能无凭无据的说。”她亦丝毫不示弱,“赫连大人讲证据?那好,本宫问你,他们的话可有证据?”众人目光皆注目过去。几人本就害怕,这下更是面面相觑,瑟瑟发抖,“皇上明察,小民们真的没有说谎啊。那晚确实见到了洛大人,不会错的。小民保证。”
“是呀是呀。我们老百姓撒这种谎有什么好处,真的是实话。皇上明鉴。”
就高阳皇而言,那神色明显偏向百姓说辞。书音不敢断言今次微服出巡对他的判断是否有所影响,但不利是事实。她不能继续容事态这么发展下去,再次开口,“你们不必害怕。事实就是事实,谁也扭曲不了。如今只需老实回答本宫的话便是。”
他们将头又磕了几个,“……娘娘请说。”
“你们当真确认所见之人是尚书令?”
“……是。我们确认。当时叫了‘洛大人’,他还应了。”
“可是刚才也说了,你们都是在尚书令陪皇上祭天时得见一面。那时人群定然不少,更周围又有护卫拦着,容貌如何看得清?再者,半夜子时,客栈就算点满蜡烛也是昏暗的。你们如何保证当时的那个人就是尚书令?!”
“……这……”这一问,他们顿时语塞了,各个说不出话来。想来也是怀疑起那晚的事。兴许是觉得这问题问到了要处,众大臣又开始议论纷纷。情势霎时调转了矛头,不少朝臣都开始为洛景鸢辩驳起来。唯有赫连翌,依旧自信满满,“修容娘娘,这可不足为证。不论你的问题究竟多犀利,事实还是事实。你不能证明他们说假,他们却又另外的证人。”只见他嘴角扬起诡异的弧度,“你不会忘了那几名北尧刺客吧?被擒之后,两者再无照面。但刺客的供词却和这几个人完全吻合。这就是证据!”
“……”
“您这里可还棋差一招。不如直接拿出所谓的证据可好?”觉得赫连翌说的有理,大臣们人云亦云的本质又令形势有了变质。高阳皇终于发话了,“冽修容,既然有证据,便快些拿出来。”
也许是本能,书音与洛景鸢不经意看到了一起。视线相交,竟是无尽的凄苦。她又何尝不想快些结束?可是拿出证据即使保了他一命,还是有罪的。如果可以,真不愿走到那一步。可看现在这情况,已是无法回头了。她煎熬的闭了下眼,然后直直的朝皇上望去,“皇上明察。那夜之时,洛大人正与臣妾在一起!臣妾就是证人!”
呈堂证供(3)
不是错觉,话音落下后足有半晌,全殿上是安静的。或者应该说是死寂,所有人皆是怔的不敢大声呼吸。也不怪他们惊讶,这本就是个惨烈的赌注。半夜与后宫嫔妃私相授受,绝不是能够闭眼过去的小事。哪怕能保他的性命,罪名也是少不了的。似乎预感到了这将成为另一场波澜,众臣待一回神,连忙慌乱下跪,不约而同,颇显震撼的一齐跪倒在地,口中不忘大呼,“皇上息怒。”书音逼自己不去看不去听,却依旧能感受到身边关切而沉痛的视线。最后干脆闭上眼,只听高阳皇极度忍耐的声线在殿上回荡,“冽书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只为这一句,你们二人都要掉脑袋。”
“皇上,这事乃是臣的过错,与冽修容无关,还请您明察。”几乎是紧接着他的话,洛景鸢急急辩解。高阳皇一见如此,反而越发皱紧眉头。连书音的解释亦是不愿听,猛的一挥手,便把奉茶女官手中的托盘打落。‘啪’的一声,碎裂的声音回响在殿中,尖锐刺耳。茶水洒了一地,狼藉不堪,甚至溅上了龙袍。吓得一群宫人跪倒在地,头磕的响亮。只有云总管稍微冷静一些,拿出手绢就要为他擦拭。不想竟被一脚踢开。他猛的站起身,一脸愤恨的直指书音,“冽书音!朕如此待你,你究竟还有何不满?竟然做出这般无耻之事!”
全殿上的人皆是跪倒在地,战战兢兢等候发落。唯有书音站着,同样直直看着他,话音居然没有一丝颤抖,至始至终,不卑不亢,“皇上息怒,为何不先听臣妾把话说完?”
“你还有话说?!”
“自然。臣妾做事,无愧于心,更无愧于‘修容’这个身份。容不得被人冤枉。哪怕是皇上您,也是要解释清楚的。最后是落得斩首也好,凌迟也罢,臣妾任凭处置。”高阳皇眯了眯眼,细细的将殿下之人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因为她的坦然,焦躁的心竟会沉静下来。他收敛了怒气,沉默了好一会,“……你说吧。”
书音深呼吸,待他重新坐回龙椅,立即命小雪递上一张字条。云总管不敢怠慢,同是小心交到了皇上手中。他打开一看,眼神颇为疑惑,“这是什么?解释清楚。”
“皇上,您可还记得,刺客行刺的时辰?”
他回忆着,“子时刚至不久。”
“是。其实当日臣妾与您一同微服出巡,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