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是张嫣平日里极喜爱地一件衣裳,这次里张嫣却迟疑了一下,闷闷道,“太花了,换一件素的吧。”
荼蘼和木樨俱诧异,对视了一眼,心中喟叹,娘娘嘴里虽然不肯对陛下认输,其实心里已经软了呢。
于是另行挑拣出一套素襦长裙,裙长不过曳地,面上绣纹也疏落有致。对应着梳了一个椎髻,张嫣摇了摇头,示意不用步摇饰物了。荼蘼退了一步,看了看这个自己自小带到大地皇后娘娘,心中得意的想,人漂亮地话,穿肥捡瘦都是好看的。就如阿嫣,华丽有华丽的艳,清雅有清雅的妩。
怎么看都相宜。
张嫣慵懒的靠在栅足书案上,呆呆看着室中熏香炉上冉冉盘旋地烟雾,心中想,为什么觉得这场景凭的眼熟呢?
她思维钝钝的,想了很久才灵犀一透。
是很多年前读过的一词。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她起身,推开支摘窗,从二楼闺阁绣楼中望出去,是宣平侯府的庭院,如今是秋九月里,菊花一丛一丛开的灿烂,屈指数来,明日里可不就是重阳?
疏朗的狼毫在铺开的细纸笺上掠过,张嫣默下这些仿佛刻在她脑子里的句子,然后读起,感慨微凉。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很多年前,或是很多年后,那个才调清俊地女子写下这词,请人将之寄出。当她地夫君在远方展开这封书信的时候,第一眼看到这些想念地词句的时候,刹那间涌起的知觉是什么?
当是**。
莫道不消魂啊。
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你若是肯卷起帘子来看一看我,到这个时候,究竟是我瘦些呢,还是菊花瘦些?
词虽好,却失之糜软,张嫣忽的烦躁起来,将写好的纸笺揉成一团,扔在一旁。又展开一张纸笺,重新写了一小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这一却比适才那看着要光风霁月而清朗的多,她瞧着要好受一些,在心中沉吟,却还是觉得这样的自己站的太低。
我总是那个等候你的人,你却永远不来找我。
于是心中赌气,一并揉了扔的远远的。
“娘娘。”木樨捧入室一盘酥糖梨,笑道,“长公主送过来给娘娘尝尝,说味道甜的很。”
她嗯了一声,道,“替我多谢过阿母,放下吧。”
木樨放下梨子,觑着张嫣不注意,将她适才揉过了纸笺给捡起来,藏在袖中,走出耳房,穿过长廊,在夏馨园门前拜道,“参见侯爷。”
张敖点点头,回过身来,问道,“皇后如今在做什么呢?”
木樨递出袖中藏纸,道,“今晨娘娘起来有点染了风寒。饮了姜汤之后一直在写字。写一阵一阵呆。然而这些写下来的东西她又全部没要。全部揉了丢了。我将它们拣出来,交给侯爷罢。”
“嗯。”张敖点点头,道,“做的不错。”
他展开那数张揉过地纸笺,瞧着上面的阿嫣娟秀的字迹。忽然之间有些呆愣。
“侯爷?”木樨轻轻唤道。
“无事。”他忙垂眸。“你先回去吧。不要让皇后娘娘久候。用心点伺候娘娘。”
“诺。”木樨清声应道
书房中,张敖将那两封残书压平。置入小巧的漆匣之中,吩咐道。“命人送入未央宫给陛下。”
“只是那书信太残破。”旁边,老忍不住捻着胡须道,“送给陛下未免有不敬之礼,不妨请人仿着娘娘自己重新誊抄一遍。”
“先生大才,”张敖笑道。“只是大约不懂这世间小儿女心态。越是残破,只怕,陛下瞧了,越是百感交集。”
而且,张敖思忖,凡为文,中心有情于是下笔见性,读性情词于是愈思远,阿嫣这两封词写的却是太殷殷情致。动人心魂。陛下若非铁石心肠,只怕也是要感动地。
他是一直希望自己这个女儿能够得到最尊贵地地位以及最美满的幸福。皇后地宝座是天底下最显赫的衣裳,他于是尽力捧给她。但此时,却从那两残诗中,窥见了她地一片伤怀。
看起来,在这段因缘中,阿嫣陷的要比他想象的深的多。
“三叔。你看,这……”张敖忍不住出言道。
“不急,不急。”那个被唤作三叔的老人摸了摸胡须,叹道,“时候还未到啊。”
也许是因为将剩下地半碗姜汤给偷偷倒在了闺房窗前那棵桂花树下,第二天,张嫣愈觉得嗓子干哑而头隐隐痛。
偏此时,还是有人让她不得清净。
“婶婶,你身上好香啊。”一个软绵绵的身子扑过来,六岁的孩子在张嫣怀里抬起头来,一双眼睛虎生生的,很有活力,身上泛着淡淡的奶香味。
“樊小景。”张偃在一边恼道,“你没看我阿姐正难过么,还不快从阿姐身上下来。”
此子名叫樊景,是长乐户将樊伉和曹蕊的独生儿子,论起来,也算是张嫣姐弟的表弟。今年才六岁,据说和他爹爹小时候一样,混世魔王一个,不爱读书,专爱舞枪弄棒。事实上,樊伉对这个儿子倒是很满意,觉得日后能继承樊家的衣钵。倒是曹蕊看不惯他的性子,硬要逼着他读书。六岁地孩子哪里坐地住书房,于是偷偷溜出来,在长安街市之上拿了商贩的东西吃,却给不出钱来,被路过地张偃给拎回了府。
张偃与姐姐自幼感情极好,待张嫣嫁入未央宫后,便少相见。这几日她羁留于侯府,张偃极为开心,大部分时间便逗留在阿姐园中,如今拖了个小拖油瓶,小孩子倒也并不忌讳,便一并带过来了。
却不料,他恨的牙痒痒的。这小子整一只小色狼,瞧着他姐姐生的美,便赖的比他这个做人亲弟弟的还过分。
“阿偃。”张嫣咳了几声,怕过了病气给孩子,推开了樊景,唤弟弟道,“你好像,对你皇帝舅舅有些……”
刘盈从来对亲人柔和。当年对自己百般照顾,如今对同为嫡亲外甥的张偃,自然也并无逊色。
但论起来,张偃却远没有自己当年对刘盈的亲近。
毕竟是小孩子,张偃终究忍不住道,“阿姐从前在家中和我一起的时候,都是很开心快乐的。自从嫁入未央宫,不要说便少见我了。每次难得见了,阿姐眉头都是锁着。”舅舅固然好,但说什么,他都是更挺自己的嫡亲姐姐。
张嫣怔了怔,哑然失笑。
说到底,原来根由出在自己身上。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就不要问了。”张嫣淡淡笑道,伸手坏心的将他的头弄成一团鸡窝。自己小时候无比痛恨大人们拿这话当借口,长大后却又无比自然的用上了它。
过了好一会儿,小樊景望了望张偃,又望了望张嫣,忽然有些迷糊,问道,“皇后婶婶是小偃的姐姐,我叫小偃哥哥,为什么却要叫婶婶为婶婶?”
他年幼不知事,说的有些颠倒,不知道正触到表兄最敏感的地方,一时间便黑了脸,正要说话,忽听得门外有人掩口咳了一声。
樊景好奇的回过头去,见耳房当门处,站着一个年轻的玄衣男子。容貌看起来,好像,有点熟悉。他却因了年纪小,一时间记不起来。
张偃垂手立起,掩眸唤道,“皇帝舅舅。”
嗯。果然没赶上送小阿嫣礼。
只好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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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五六:初放
那一日,张嫣抱着膝坐在榻上,掩口打呵欠,忽然望见出现在门前的刘盈,不由停在那儿,似乎很是意外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看见他。
因为风寒带来的困顿,她的眼眸蒙蒙的带着一层水光,鼻头也染着一点红,乍一看上去,很像是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猫。
不过分开了几天光景,怎么就忽然憔悴了许多。
刘盈按下心中怜惜,应张偃道,“嗯。”
侍女奉上新茶,刘盈在张嫣身边榻上坐下,瞧了瞧那个小娃娃,笑道,“这位是樊抗家的小景?”
他登基之后常常忙碌,虽与樊伉依旧关系亲近,但再也不能如储君时随意闲度日,也不过是在樊景初生时见过他一两次,如今看见昔日那个襁褓中的娃娃已经长成了会说会跳的年纪,不免很有些生疏。
“嗯。”张嫣赌着一口气不肯理会他,只淡淡应了一声。
刘盈动了动身子,他很想与阿嫣单独说几句话,然而顾着长辈的面子,不肯在两个孩子面前去唤阿嫣,指望着张偃带着樊景先行离去,然而阿嫣似乎好像看破了他的打算,拉着樊景的手,哄着好听的话,很显然的拿一个六岁的孩子当着对他的挡箭牌。
他瞧着樊景面上笑盈盈的模样,不由得觉得有一根筋一直在额角抽啊抽。“好婶婶,”樊景打了个哈欠,道。“从前我在家中的时候,每日中午,阿母都会在家中给讲故事哄我睡觉的。”
还有完没完,刘盈不禁有些不满,身边张偃却抢先恼了。说出他咽在口边地话。“那你便现在回家去找你阿母讲故事吧。”
“不要。”樊景缩了缩肩膀,死命摇头。“现在回去,阿母肯定要打我的。”
唔。刘盈不免有些反省。自己作为君主以及长辈,去跟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置气,实在是有些落价。不过,刚才他进宣平侯府的时候,瞧见后头亦有管事打扮之人在侧门外求见。瞧样子似乎是舞阳侯府的人。
张偃哼了一声,往自己这边瞧了一眼,道,“那你不用担心,只要我皇帝舅舅帮你说一句话,你阿母绝对不敢为这事再骂你地。”
“真地。”樊景连忙看向身边据说的皇帝表叔,一双眼睛晶亮晶亮地,讨好唤道,“那个。叔叔……”
他话还没说完。刘盈一把把他拎起来,交给韩长骝。不耐烦吩咐道,“将他交给舞阳侯府来人,说是朕的意思,暂且记下他这一回。”
解决掉小麻烦,又转向张偃,温声道,“偃儿,你去帮舅舅和你阿母说一声,我待会儿再过去看她。”
待张偃已经站在夏馨院地门前,才反应过来,因为他说错了一句话,皇帝舅舅又一次把他驱开,霸占了他阿姐。
凭什么?
他恼的跺脚。平日里在未央宫占着阿姐就罢了。好容易阿姐回一次家,他还要额外跑过来跟他抢。
转眼之间,适才还满当当的耳房中就剩下了自己和刘盈两人,张嫣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哼了一声,不情愿的问道,“陛下今日怎么记得过来我这边了?”
刘盈瞧着她的侧颊,叹了口气。
他并不是不后悔当日与阿嫣地争执,也不是不想念她,可是,听说她回到宣平侯府暂住,他犹豫了很久,也没有勇气过来见她。
他可以在长乐宫笑意盈盈的面对鲁元,也愿意在椒房殿拥抱阿嫣,可是不太愿意同时面对她们母女二人,虽然她们一个是他的阿姐,一个是他的妻子。于是一直将她们放在一边放着,反正,阿嫣在宣平侯府,绝不会受到慢待。
那一日,宣平侯府送来一份书匣,韩长骝捧了进来,说是皇后从侯府寄来。他在空荡荡的宣室殿打开书匣,展开那两张诗笺的时候,忽然间心里就酸苦的厉害。
阿嫣的字迹有些潦草,写的时候心绪定混乱。也许还在埋怨他吧?却又不肯低头,重重揉了扔掉。然后想想又舍不得,又重新展开,细细摊平。那样地景象在他脑海中重复翻动,终于让他心神不宁,决定认输,来宣平侯府接回阿嫣。
他于是笑着仔细觑了她一眼,道,“怎么病了么?看起来是比之前瘦了一些。”
张嫣愣了愣,忽然就起身翻找书案之上地纸笺,果然缺了那张诗词,不由得恼道,“擅做主张。”
“好了。阿嫣。”刘盈也不是笨人,脑中一转便也猜到关窍,但他此刻心情柔软,按着她的肩,将她拉回来道,“我们现在相见,不也挺好地。你就别气了。”
“好什么好?只有你好,”张嫣恼道,“我哪里好了?你不是还说我奢侈么?当年你明明答应要养我的。我没费你一钱一卒,你反过来倒斥责我奢侈。”
她今日里不曾出门,于是面上只化了清淡妆容,几近于无,更是只着了一件居家的清雅素色绢裳。刘盈叹道,“阿嫣,你今日这般打扮,便很漂亮清丽。”
她愣了愣,倒不怕他板脸斥责,反而是这样的称赞,让她的气势撑不住,忍不住在他的目光下,脸渐渐红了。
“我没有想说你不好的意思。只是,”刘盈斟酌着用词道,“阿嫣,大汉刚经过一场大旱,内史和少府都颇捉襟见肘。长安的列侯却不能与国同忧,反而用度奢华禁而不止。当日我听人说起,如今长安女子常梳堕马髻,画的慵来妆,俱是先从椒房殿张皇后这儿传出去。才渐渐盛行的。”
“阿嫣你心思巧妙,有新奇之法。朕也很喜欢。只是你毕竟是大汉皇后,一言一行天底下有很多人注视效尤,当此非常之时,我只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做地再俭省些。帮我压制一下长安的奢华风气。”
她撅着唇睇他道,“你当日要是肯好好的和我说话。我至于和你吵架么?”
“是我不好。”刘盈做足了声气,悔道。“我那日心情不佳,日后不会再犯。”
“哪。”她跳到他背上,“这是你要接我回去的。不是我求你的哦。”
“好。”刘盈一应顺着她地意思,给她递了台阶下。又反握住她地手,道。“倒是你,不过是几天时间,怎么就病成这样?”
“我也不知道。”张嫣道,“前天夜里受了些凉,一直晕沉难奈,也请了大夫看了吃药,但大夫说,还要散一些日子。左右不是大毛病,过一阵子就好。”
“陛下。”帘下有侍清朗声音禀道。“长公主殿下听说陛下到了府上,想请陛下至堂上一叙。”
“知道了。”刘盈答道。“请阿姐稍侯,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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