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银钱。”
“我在江湖游历之时,也曾品过陆氏茶,如今淑君表妹居于沙南,府中的茶竟比陆氏茶还要出色。淑君贵家初生,自幼娇生惯养,连日常饮茶都如此金贵,北地苦冷,又如何
待得惯?”
张嫣唇角的笑意渐渐收了起来,望着面前男子,眼中带着淡漠防备,“表哥过来造访,与我说说话,叙叙亲,我很是欢迎。可是,你若要替他说话讲情,就不必了。”
赵覃苦笑,“此行算是我私自前来。不过又感而发,淑君既然不爱听,我便不提。”
“多谢表哥。不过是习惯成自然罢了。少年的时候,我也曾经在信平县住过几年,”张嫣渐渐松懈下来,“如今在云中也住了三四个月了,不还是好的很?——我不是你想的
那么娇贵的。”
想了想道,“无论如何,我欠表哥一份情。他日表哥有所求,我若能尽力,定不推脱。”
“如此,我就谢过淑君了。”
“不客气。”张嫣笑意盈盈,“我给表哥制一炉香吧?”
“香?”
“嗯。”
赵覃便笑道,“闲来是听说淑君如今在弄香,却不想是真的。既如此,便多谢淑君了。”
“不客气。”张嫣笑道,“过几日,我让人送到你府上去。”
“好。”
时近午时,赵覃告辞离去,张嫣送他到堂下,赵覃沿着长廊行走,回过头来,见张嫣站在桂花树下,一身玄色裙裾像水滴一样铺展而开,年轻而又静谧,忽得一种可惜的情绪
便泛上来,忍不住问道,“淑君妹妹,你这又是何苦?”
夫婿的信重宠爱,天下无数的女子期待未央宫椒方之位,母仪天下的尊荣,都已经握在她的手上,却偏偏弃之敝履。
张嫣俏脸忍不住板起一些,摆出一副抗拒的姿态来,“表兄,有些话,我不想听。”
“我虽与你不算亲近,”赵覃却依旧不肯放弃,絮絮而言,许是因为心中块垒积郁多时,如行云流水倾泻而下,“但你既然唤我一声表哥。我自然也希望你过的好。当初在荣
阳道上,你说,你离家只因夫婿不喜。但当日在林光宫表舅问起我你的消息的时候,心神颇为动荡,又肯放下长安的一切亲自来寻你……我冷眼观着,对你实在情意非浅。而你与
他既为夫妇,什么坎儿过不去?不妨退一步,才有个圆满。”
那一天的阳光似乎很好,照在堂前的紫薇花上,打出一片金黄的色泽。
张嫣的一头长发梳成双鬟,虽然出嫁已经四年有余,却仍然做了未嫁打扮,微偏螺首,笑容很干净,看起来,却有一种坚韧的味道,单薄的让人心疼。
“表哥,你并不是我,不会懂得其中三味。我曾经那么希望和他相守,却最终黯然远走。这其间的苦楚,你知道多少?凭什么这么轻轻巧巧的对我说一句,退一步,便能圆满
?”
赵覃哑然,“也许真是我莽撞了……只是,这些年我在江湖行走,懂得一个道理,能得一个这样一心为你的人,实在不容易。”
他此言出自肺腑,只是再看张嫣,她俏生生倚在紫薇花树下,垂眸道,“我知道的。”
笑意清浅,仿佛一点儿波澜也没有起。
第一八五章吾心
从“孟府”出来,赵覃向东而折,进东跨院的时候,讶然发现,那个身份尊贵的男子倚在自家所居的厢房门前的山石下,似乎在特意候着他归来。
也许,他若有所思,其实并不是真的讶异。
“表舅舅。”
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刘盈怔了怔,回过神来,“你回来了?”
他起身,玄色的水纹裳裾便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来,看着似乎平实,实则端贵。
二十四岁的皇帝,容貌虽然只能算是中人之姿,但多年的上位生涯滋孕了身上的雍华气势,别有一种让人心折处。
“是的。”
刘盈微微苦笑。
自那日在府河边见了阿嫣一面,这小半个月来,阿嫣闭门不出,并拒绝自己的一切拜访。他不肯勉强阿嫣,于是在与阿嫣近在咫尺的情况下,竟束手无策,生生没有再见到
阿嫣半面。
“她……还好么?”声音悠悠,带着一种无法遮掩的思念。
“回舅舅的话,”赵覃的回答忍不住透出一分笑意,“我的这位舅母一切都好——和半年前比起来,她似乎瘦了一点,不过精神不错。”
“嗯。”刘盈点了点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说的。正微微迟疑,郎卫前来禀报,“主子,雁门都慰求见,如今在门外等着。”
……
“臣张偕,见过陛下。”
远道而来,张偕的身上却没有带着太多的风尘。伏望而拜,姿势标准,却硬生生比旁人多出一分秀逸风姿来,容光温润如玉。
“起来吧。”
刘盈淡淡道,“阿嫣两旁的人家,房子是你买下的吧?”
开门见山这下,张偕讪讪而笑,“回陛下的话,娘娘她独看自离群而居,臣实在放心不下她的安全,自然在私下里有所布置。当日,许郎卫过来接洽的时候,臣的下属不知
道他的身份,自然只能拒绝。之后他将消息传给臣。臣这才知晓陛下的行踪,于是在安排好了雁门庶务之后,自行前来拜见。”
“这么说来,”刘盈的语音清淡,却渐渐透出一分压力来,“阿嫣在北地的消息,张都尉你是一直知晓的了?”
张偕如数感受到,不由有芒刺在背之感,嘴角牵起苦笑,“回陛下,当初皇后离宫之后,的确曾经来过雁门寻臣下,之后碾转到云中郡沙南,臣也都是知情的。”
“你好大的胆子。”刘盈振袖而起,怒气溢于言表,“枉朕对你信重,你就是这么蒙蔽朕的?”
“陛下。”
张偕“砰”的一声,重新跪拜下去,同时仰首直视天子,高声而呼,“不妨听臣再多说几句。”
他的声音在最高的地方,渐渐复又轻缓下来:“臣并无意犯欺君之罪。——当初皇后娘娘到臣治下雁门的时候,臣亦吃惊非常。娘娘只是以几语带过宫中发生的事情,说自
己与陛下两相成全,离开之后,两下皆好,也是陛下乐见之事。臣不是不将信将疑的。只是娘娘当时风尘仆仆,神色憔悴,落脚之后便大病了一场,臣无暇作它想,只能先让娘娘
养好病再说其他。”
刘盈愣怔,“阿嫣……她病过么?”
张偕“嗯”了一声,言语中也有继续黯然,“那个时候,娘娘刚刚到雁门,就风寒卧病,足足用了大半个月的药,瘦的看起来只有几把骨头,很是憔悴。”
刘盈听的心恸,一种缓慢而绵侯的伤痛便倾袭上心头。从堂上近几步,来到张偕面前,居高而下的凝视着他,“便是如此,三个月前,朕另遣人往雁门寻阿嫣的消息的时候
,你为何不曾禀报?”
“陛下此言未免苛责。”
张偕抬头,无惧迎上刘盈的目光,“且不说当时皇后娘娘走啊已经病愈离开,陛下当初只是暗访,从来没有明确派人问到臣头上,让臣何由禀报?”
……
北地的阳光并不炙人,过了午时一会儿,便渐渐偏了过来。张偕跪在堂下,身体摇摇欲晃,已经不知道自己已经跪了多久。
心却渐渐放了下来。
对于皇帝的这次怒火发作,他心中早有预料——虽然如他所说,皇帝当日只是暗访,但他身为雁门都尉,既然明知道阿嫣离宫之事,又岂会不特别留意那些暗地里进入雁门
境内的人?
因为他的知情不报,皇帝多花了三个月时间,才找到了张嫣的下落。刘盈虽然秉性宽厚,但终究说起来,他是君,自己是臣,若是心中存下芥蒂,终究是对自己不利,来的
时候便悬了一口心。当被罚到堂下跪着思罪的时候,反而觉得抛在空中的一只鞋子终于落下来,有了一种楹了一口气的感觉。
天子身边服侍的小内侍从内院里出来,笑道,“张都尉,主子请你进去。”
他笑道,“多谢。”双腿抖抖索索,勉强站起来。身边伸过来一双手,轻轻的扶住他的身体。抬起头,看狗崽子小内侍和善的笑容。
“敢问中贵人大名?”
“张大人客气了。”圆脸小内侍和气的笑道,“张大人身份贵重,奴婢在大人面前哪里敢称什么大名?奴婢姓管,名为升。”
“好名字。”张偕挑了挑眉赞道,“公公想必能人如其名,遇难成祥。”
管升便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多承张大小吉言。主子如今在东堂,奴婢这便领大人过去。”
哪怕是天子,微服出门在外的时候,住的屋子,也并不会比常人高贵繁华到哪里去。民居进深很浅,过了一道内院门,往东折通向东堂,堂上收拾的见疏阔,两副漆杉木,
食案分别摆在主宾二位,刘盈坐在上首,意态聊疏,示意他见过礼之后,坐入左手下头的座案。
“陪我喝点酒吧。”
张偕揖应,“诺。”
云中本地产的沙枣酒呈现出一种淡红的色泽,刘盈仰首饮下一爵,面色怅然,“是否你也觉得,朕应当顺了阿嫣的意,就当作再也没有这个皇后,江湖庙堂两相相忘,各过
各的。而非像现在这样,抛下朝廷抛下满朝公卿,只为了一个女子。如昔日周幽王烽火一笑戏诸侯,忒过荒唐?“
张偕微讶。
“是不是?”刘盈重复追问。
情之所至,可以为其生,为其死。当他终于明白了那个昔日言笑晏晏的少女对自己的意义,也了自己的错过,便想要付出一切代价弥补,追回自己错失的幸福。
阿嫣的性子骄傲而倔强,他知道,自己若想要追回他的原谅,至少,该表达出自己的诚意。
对于刘盈而言,离开长安亲自来云中沙南寻张嫣,他不会后悔。
但是作为大汉一国之主,抛下长安国事远行千里之外只为了成就自己的感情,心中,并不是没有一点负罪。
这种埋在心中最深处的矛盾,没有跟任何人说起,成为积郁,难得碰到一个对于他和阿嫣这些年来的感情纠葛都很清楚的张偕,终于忍不住问出来。
“不。”张偕摇了摇头,笑意朗朗,明亮的像春日的阳光。又仿佛清泉,流过人的心上,拥有令人不自觉信服的力量。
“其实,”张偕悠悠道。“论起来,阿嫣很适合做大汉的皇后。”
他微微仰起下颔,声音雍容而带着一丝安闲,“她出身故赵国门阀,幼承闺训,誉著华娴,聪明冷静,素有谋略,却不为权势富贵所耽溺。单凭着她提出的蓦军之制,就能
知晓,她对于大汉的价值。陛下,一直以来,她都拥有做合格的大汉皇后的能力。她只是,做不了你的妻子罢了。对整个大汉而言,失去张嫣,是损失。”
“她是我的妻子。”刘盈只答了一句。
张偕惊讶抬头,上座之上,刘盈眸色幽深,带着点倦怠,带着点坦然,又重复了一遍,“她是我的妻子。”语气凝重而坚定。
于是他笑了,笑声中有着淡淡的洞解与了然,“那可真是一件好事。”
……
张偕主动提起关于那个少女的消息,“娘娘刚到北地的时候,还是年初的时候。那时候,北地的天气还冷。她披着厚重的狐裘衣裳,只露聘张脸,那脸色却白的像纸,看起
来,很让人心疼不过。”眼角余光觑着,上座的那个男子依然还在饮酒,只是斟酒的速度却慢了下来,不由微微晒起唇角。
“……后来隐瞒了皇后娘娘有消息,是臣的错。但是,臣也实是逼不得已——娘娘离开雁门的时候,曾经威胁过我,若是我将她的消息告诉陛下,她便离开云中,去别的地
方,只是再也不告诉我她的下落。我想着,她若在沙南,我至少还能够就近照料照料她,若是再放她去了旁的地方,才真是无音无讯了。”
刘盈一杯杯的饮着酒,同时静静听着张谐的话语。只觉得心浸润在水中,也不知道是熨帖还是难耐,忽然微微惶惑起来。
一直以来,虽然知道阿嫣性情骄傲倔强,但潜意识里,他还是认为,只要他来了,阿嫣终究会原谅自己,跟自己回去的。
只是,如今,听着阿嫣这半年来的所思所想,想着之前重逢时阿嫣的冷漠和决绝,忽然开始疑虑,这样的阿嫣,真的还愿意在头么?
他摇去心头的不安,认定自己多想,若有所思,“似乎,辟疆从小与阿嫣便交好。”
“是啊。”张偕顺着刘盈的语意,笑答道:“娘娘幼时便聪慧,臣与之投缘,总觉得前世有些缘法似的,好似亲兄妹。”
想起来少时的阿嫣,刘盈唇角,也不自禁翘了起来。
小时候的阿嫣,娇小而聪慧,总是善解人意,尽心的把握住分寸,从来不愿意为难别人。
这样的阿嫣,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才逼得她慧剑斩情,将过去的一切全都抛下,只为了离开他的身边?
二人为年少好友,相对而饮,虽然后来因身份上有了差距,渐渐的生疏开来,终究有年少的情谊沉淀在岁月的记忆里,酒饮的多了,张偕就有些微醺。瞧着刘盈,“我听
说你亲自来了北地,其实很讶异。”
刘盈哂笑,“若是还在以前,估计我自己都会讶异。”
事到如今,他已经够坦然承认,自己是爱阿嫣的,爱的十分。只是一直以来,这份爱上背着一个很重的包袱。当他终于能够丢掉这外包袱,这才能肆无忌惮的去爱阿嫣。
“其实,”张偕放下酒爵,正色道,“我这次到沙南来,不仅仅是为了阿嫣。还有一件正事。”
第一八六章:君臣
刘盈淡淡微笑,“你刚刚提起的募军制?”
“正是。”
“这新军制才是臣这次来沙南参见陛下所为的正事。臣本已经写了奏折上行到长安的,如今听说陛下亲来了沙南,这才过来拜见,并将此事呈于圣听。:
张偕慷慨激昂的陈说,“大汉一直实行的是从先秦传承而定的征兵制:百姓到了一定便征为军人,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