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怀疑她们会有不轨之行?”楚傅姆肃然道。
“也不是。”张嫣在阳光下坐下来,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因着心情很好的缘故,她的这一胎怀的很是顺畅,面色也红润照人,比起上一次怀着好好的时候,简直是天差地别。“只是我觉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多盯着些她们,总不会吃亏。尤其是袁美人,”
虽然袁萝的位份一直只是个美人,离她的皇后之位差的很远,但因着她一直是皇帝唯一皇子的生母的缘故,在宫中境遇十分不错。张嫣曾经见过几次袁萝,看着并不算漂亮,表现也有几分拘谨,但不知怎么回事,
“我总是觉得这个女人并不简单,有时候,就算看着不算起眼的人物,若防备的不够的话,说不定会让你吃大亏的。”
这未央宫中,最不喜欢听到自己怀孕消息的,大概便是这位袁美人了。
毕竟,如果自己一直没有生下皇子的话,她的儿子不是没有可能登上大汉皇帝宝座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袁美人想要出手对付自己,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也不必刻意为难她,”张嫣吩咐道,“但小心注意着些,别让她在宫中乱走,更别让她和陛下碰上了面。”
楚傅姆欠身应了下来,“诺。”
张嫣听着在椒房殿外求见的袁美人的声音,不觉有些发愣。
她想到了袁萝可能会有一些小动作,甚至到刘盈面前去诉说一片思子之情,却没有想要,袁萝会循着掖庭中的正常程序,光明正大的到椒房殿中求见自己。
“皇后娘娘若是觉得身体不适,奴婢便出去回了袁美人。”辛夷道。
张嫣垂了垂眸,笑道,“宣她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袁萝轻轻的从打起的帘子中进来,行到殿中深红团花地衣之上,伏跪在地,“臣妾袁氏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长乐未央。”深深拜了下去。
“袁美人请起。”张嫣笑着道。
“谢皇后娘娘恩典。”袁美人再拜了一拜,方轻轻起身。只是垂眸不敢抬头直视张嫣华颜,经年过去,袁美人身上属于洒扫女子的卑微粗俗褪去了不少,倒也养出了一些妃嫔的娇贵之气。
“袁美人可有什么事?”
袁萝睫毛微微颤抖,似乎微微畏惧的模样,垂首道,“臣妾听说皇后娘娘怀了身孕,特地前来恭喜。”
“我的团子被陛下遣去淮阳国了,他年纪还小,从来没有离开过我这个阿娘到一个没去过的地方这么久的时间,一定很害怕。我每每想到团子在那儿想我,心里就十分难受。听说藩王过年可以回长安朝拜,”袁萝语无伦次,倏然重新跪下,深深伏拜在地,扬声道,
“我求皇后娘娘怜惜怜惜臣妾,让我的团子今年回长安吧。”
张嫣瞧着她玩味了一会儿,笑道,“袁美人一片爱子之心,我能够理解。但藩王之事乃国事,我虽是中宫皇后,也不能插手干涉……”
“皇后娘娘,”袁萝一听便急了,双手伏地,将头狠狠的磕下去,一声声“砰砰”的磕出声来,“皇后娘娘怜惜臣妾。”
这是以势逼着,定要自己应承么?张嫣微微不悦,向辛夷使了一个眼色。
辛夷知机,连忙和扶摇两个一同扶着袁美人,“袁美人,你可别这样。若是惊着皇后娘娘,动了胎气,你担待的起么?”
“好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安稳的很,可不是随意就能惊到的。”张嫣笑道,望着袁萝道,
“袁美人不用这么着急,我虽不能替你做主,却可帮你把你的请求转告陛下,应与不应,交于陛下决断,你瞧着如何?”
袁萝懵然了一会儿,方道,“皇后娘娘仁慈,臣妾谢过皇后娘娘。”
“……娘娘何必应了那袁美人,”待得袁萝退出去之后,石楠不忿道,“袁美人根本就见不到皇上,娘娘便是直接拒绝了她,也没什么关系,何必答应替她转达大家呢?”
张嫣淡淡笑道,“我为什么答应,你们觉得为什么呢?”
几个大宫人怔了怔,便知道这是皇后娘娘在考验自己。便都思虑起来,不一会儿,石楠和鸣风微微茫然,扶摇半懂半不懂,其余几个宫人却都已经若有所悟的样子,辛夷环视一周,抢着开口道,“娘娘,您是觉得反正袁美人并不得大家心意,与其瞒下袁美人的事情,不如直接转达给大家,也显得娘娘你大度贤惠么?”
张嫣点了点头,起身走了几步,“袁美人并无恩宠,所仗不过是是淮阳王的生母,我已经尽擅胜场,何必瞒下此事,须知未央宫是个没多少秘密的地方,若日后叫陛下从其他地方得知的,反而觉得我行事小气,损了我和陛下的情谊。”
石楠明白过来,羞愧道,“娘娘说的是,是奴婢说傻话了。”
张嫣抿唇笑了一笑,挥手吩咐甘棠道,“既然懂了,我可不耐烦亲自去和陛下说此事,你去拟一份折子,让袁美人署了名,递到宣室殿去。”
甘棠屈膝应了,“诺。”
晚间刘盈回椒房殿,瞧着张嫣捧着一盏花果茶坐在窗前,神情闲适,神情中有着淡淡的母爱光辉,容色昳丽,在帘下看了一会儿,方进来笑着问道,“这孩子今儿有没有扰着你?”
三百:嫡皇子
“持已,”张嫣扬头,惊喜笑道,“你回来了?孩子他还小呢,怎么就会扰着我?”
刘盈拦着张嫣起身,“你身子重,就坐着吧。咱们之前不是说给他取名字么?我拟了这些字,你看看好不好?”
“哦?”张嫣笑着道,“你拟了哪些?”接过刘盈递过来的版纸,展开来看,见雪白纸笺上,用榆林墨写着霆、旻、旭、骁等十几个名字,其中前三个用红墨勾勒出来,想来是刘盈更满意的名选。
“我觉得都挺不错的,”她道,“如果没有更好的话,就选‘旭’字吧,又好听,寓意又好,又威武。”
“你也比较喜欢旭字么?”刘盈笑道,“我也比较喜欢这一个名字呢《太玄?从》有言,‘方出旭旭。’旭为光明之意,又喻初升之朝阳,正合了我们在沛郡日出之时怀了他的意头。旭又可拆解为九日,热力足,对男孩子而言,也可压的住一生不足之意。再好不过了”
“他叫什么都是好的。”张嫣抿嘴笑道,一双杏核眸望着刘盈,明丽而深情,“只要你这个做阿翁的疼他。”
“说什么傻话呢?”刘盈吻了吻她的额头,笑道,“我盼了好些年才得了一个他,不疼他疼谁?”
他揽着张嫣坐了下来,“对了,好好今儿做什么了?”
“她呀!”
提起女儿,张嫣抿嘴轻轻笑起来,“她最近一直随着桑娘学字,今儿桑娘教了她《关雎》,诗,她念了一上午念会了,巴巴的跑到我跟前,说要念诗给小dd听,对着我念了小半个时辰,有模有样的。”
刘盈也听的笑起来,“这孩子,倒是知道友爱弟妹,挺好。她年纪也不小了,该请一个师傅专门教导了。”
“嗯。”张嫣笑吟吟的点了点头,“这倒是。今后我会注意的。”
“你让人送到宣室殿的那张折子我看了,”刘盈仿佛不经意道,“我仔细想过了,团子今年才十二岁,初离开长安就国,对父母有思念之情也是正常的。袁萝所请,若是平常,朕便也准了。只是,”偏头看着张嫣微微隆起的小腹,“偏你这时候怀了孕。”
张嫣撇了撇嘴,娇俏道,“陛下这话阿嫣可就不懂了,这和阿嫣的孩子有什么相关?”
刘盈好脾气的笑了笑,沉声道,“虽然他们都是皇子,但嫡庶之分还是要分明些。”他看着张嫣的小腹,“阿嫣你肚子里这个孩子,若是皇子,那么大汉储君之位,便算是定下八九分了。庶长嫡幼,本就是不利之局,嫡皇子需要天下归心,在这时候让淮阳王回来,没有任何好处,反而让朝臣徒生疑虑,无所适从。”
他起身,负手走了两步,“朕想着,今年便暂且不召淮阳王回来,等阿嫣你这个孩子生下来了,过了一周岁便算站稳了,那时候大局已定,再让他回来,对你和孩子再无妨碍,他们母子也可一叙情分。你觉得如何?”
张嫣伸手抚着肚子里的孩子,抿嘴微笑,瞧着刘盈的神情极是温柔感念,“舅舅都已经为我考虑了这么多了,我若不领情,岂不是太不识好歹了”
刘盈失笑,将张嫣抱入怀中,“阿嫣呀”
刘盈进了张嫣的椒房殿的时候,含光阁中,袁萝正伏跪在地上,听完了王喜传达的天子的口谕,伏下去拜道,“臣妾领旨。”掩在袖中的双手攒的紧紧的,“王阿监,”袁萝起身道,“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王喜淡淡笑道,“奴婢不敢受美人娘子这般恩典,这就回去复旨了。”
袁萝站在空旷的含光殿中,遥望椒房殿的方向,面色极是难看。
“娘子,”燕宁战战兢兢的劝道,“陛下既然已经下明旨驳回了,您也没法子,不如等明年再求陛下让淮阳王回长安吧。”
“你懂什么?”袁萝冷笑斥道,“滚出去。”
燕宁轻轻屈膝应了一声“诺”,匆匆退出去,站在含光阁角落的廊下,越想越觉得委屈,忍不住滴下泪来。
“哟,这不是燕宁姐姐么。”
燕宁连忙拭了泪珠,回过头笑道,“是文鉴啊。”
文鉴关切的问道,“美人娘子骂你了?”
燕宁勉强笑了笑,“也没什么。”
“好了,”文鉴安慰她道,“你我都是伺候美人娘子的,若彼此还有所隐瞒,有什么意思?自从皇后娘娘再度怀孕的消息传来,袁娘子的心情就一直不是很好。我这个小黄门倒还是好些,你是在她身边伺候的宫女,多放小心一些。”
燕宁心下感念,抿嘴笑道,“多谢你安慰我啦”
深夜,含光阁传来一声布谷鸟叫,烛火微微一闪,迅速又归于寂静。
“美人娘子,”一个声音小声道,“阿监说,如今时不我与,皇后娘娘稳坐中宫,又再度怀了身孕,连太后都因着这个孩子的缘故重新对之施以好颜色。若平安生下一个皇子,便算是大局底定。淮阳王的机会已经不大了。美人娘子若是此时放手,还可保一世富贵,日后淮阳王也得以做一个太平闲王,再接了娘子出去,娘子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袁萝一声冷笑道,“阿监这时候瞧着势头不好,就想下船么?只可惜我这张船也不是这么好下的。”
“你……?”小黄门的声音讶异尖锐起来,过了一会儿,方道,“美人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
袁萝展开广袖,坐在阁中坐榻之上,没有一颗星子透进来的夜色反而将她黑暗中过的轮廓勾勒出一种闲适气韵来,“我只是让你转告阿监,有些事情不是想要当做没做过就真的没做过的。当日张皇后遇险,陛下查到了楼谓,就匆匆结束,没有往下查下去。若是让陛下和张皇后知道这其中还有阿监插了一手,只怕阿监的下场不会太好看啊”
阁中沉默了一会儿,小黄门阴郁的笑声低低传来,“没有想到,我们师徒如今竟反而被你拿住把柄威胁。只是娘子可要想清楚了,这事若爆了出来,我们师徒固然没有好下场,美人娘子你难道就会很好么?”
袁萝用广袖捂面,咯咯笑起来,声音凄诡,“若我的团子没法子登上帝位,你说,我留着这条贱命又有什么用?”
“你”小黄门显然没有想到袁萝既然会这么说,又是泄气又是害怕,狠狠道,“……真是个疯子。”
“那你便当我是个疯子吧。”袁萝道,起身朝小黄门行了一个揖礼,“这一礼,便当是我向阿监行的,我自有办法让陛下同意将淮阳王召回来,剩下的,就要请阿监大力帮忙了。”
第二天一早,袁美人就发起高热。
含光阁的宫人乌兰匆匆赶到椒房殿禀报的时候,刘盈正起身要去前殿。张皇后因着身孕的缘故,近来起的都有些迟,此时还没有起身。楚傅姆听闻了动静,吩咐宫人道,“好生伺候着大家,莫要让这些琐事惊动了。”
小宫人应道,“诺。”
她自行出来,进了椒房殿一间偏殿,问道,“这是怎么了?”
“傅姆,”乌兰急急跪下,磕头求道,“请你让皇后娘娘救救我们娘子吧娘子病的很重,要是再不快点,她就要死了。”
“……她倒是对自己够狠。”张嫣听了楚傅姆禀报清晨的事情,怔了半响,方吐了一口气,喟叹道。
“可笑那小宫人还想着要求到大家面前,”楚傅姆冷笑道,“结果大家在寝殿根本没听见,直接便去了前殿。”
张嫣摇了摇头,问道,“可让御医去了?”
“自然。”楚傅姆笑道,“奴婢是那么不省事的么?听了消息便让朱御医过去给袁美人看诊了。”
袁美人这一场病来势汹汹,朱御医诊治后开了方子,然而照着方子吃了六七天,病情不见好转,反而更加惊险。
“袁美人的病究竟如何?”张嫣问朱御医。
“微臣惭愧,”朱御医道,百思不得其解,“袁美人的病本是郁发于内,外感风寒,内外交结而起。臣开的方子正正对症,按理来说,吃了这么些天的药,不该没有好转呀。……如今病长这幅模样,想来是心事积郁于内,无法发散,导致病情缠绵的吧。”
张嫣抿嘴,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下去吧。”
到了晚上,刘盈对张嫣道,“阿嫣,关于淮阳王的事,朕恐怕要对你食言了。”
从听说了袁美人重病的时候,张嫣就预料到这个结局。
袁萝对自己而言,是不自量力的敌手。对于刘盈而言,却是曾为他生育子嗣的女人,虽然没有爱意,却也心怀了一份愧疚,不愿意将之看的太坏。刘盈素来心善,袁萝也看准了他的心软,这才做下了这局,自伤病倒,也成功的让刘盈心软妥协。她不愿意因此而迁怒刘盈,笑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若袁美人有个好歹,总不能让淮阳王不能为母送终。”
“阿嫣。”刘盈心下感念,唤她的名字。
张嫣笑道,“舅舅心中为我好,我是知道的。”
中元七年,淮阳王刘弘来朝,往宣室殿见过君父之后,进了椒房殿拜见张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