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想,那是在叫我。关于电影——”她有些迟疑。
“没、没关系,我可以等你回来再说。”男孩子被她这样一笑,脸上的赧色,又深了一层。
白心悔脸上那一抹浅浅的笑容,就仿佛是雨后乍然破云而出的阳光,清新明朗亮丽,让观者目眩神迷,心旷神怡。
心悔礼貌地礼貌地微一颌首,走出教室,往会客室方向走去。
“……请到会客室,有你的访客。”
在途经高中部的教学楼时,她听见高中部的喇叭也在广播,要求什么同学即刻前往会客室。
心悔和那个男生此时并不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男生永远也等不来那个关于电影邀请的答复。
幽长的走廊两侧是蓊郁浓密的矮灌木丛,青碧圆润如瓜子形状的叶子在骄阳下反射着温柔的光线,青翠欲滴。
白心悔独自在长廊里前行,黑色平底皮鞋在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踩出清晰的足音。
嗒、嗒、嗒。
仿佛回荡在灵魂深处的寂寞之音,无人应和,只在光影班驳的走廊上与虚空,产生共鸣。
脚步声,在接近走廊尽头的时候,停了下来。
逆光中,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灰发刚直,声音低沉浑厚。
“心悔。”
“任伯伯。”白心悔并不觉得诧异。会来学校探望她的人,除了她的监护人,不做他想。
任远山低头注视这个身高只到自己胸口,面孔雪白,眼神清澈剔透的少女,有些自责。他对这个女孩子的关心太少了,然而一见面,他带来的,却是噩耗。在黑白两道叱咤风云如他,一时竟不知怎样开口。
“任伯伯他什么事要告诉我吗?我等一下还有课要上。”白心悔轻轻提醒面沉似水,眼神却迢遥的中年男子。
任远山仔细看着少女巴掌大的精致小脸,深吸一口气。
对这个孩子,他除开责任,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内疚。现在,这份内疚,又*为浓浓的心疼。
“心悔,我带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他蹲下高大壮硕的身躯,平视白心悔干净如水的眼睛,以成年人对成年人的态度,直面这个即将从他口中听取噩耗的少女。
不幸的消息?白心悔轻轻地,抿了抿粉红色的*。
“任伯伯,请说。”
“你的爸爸妈妈,失踪了。”任远山顿了顿,观察心悔的反应。
失踪?心悔的眸光闪了闪,快的仿佛晴空里掠过的流星,如果不仔细留意,便错过了。
从她出生至今,除出满月以前,曾经在母亲身边呆过一段时间外,她就再没有接触过她的生身父母,而是一直由任伯伯担任监护人,交由任家信任的保姆照料她的生活起居。如果不是有满月时父母抱着她拍的照片为证,心悔甚至觉得自己打一出生,就是一个孤儿。父母对她而言,有与没有,并无二致。
只是,在她内心深处,仍不免存着些微的希望,希望可以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严厉而不失慈爱的父亲,温柔而又和蔼的母亲,三口之家,和乐融融。
“心悔,我恐怕,他们已经遇害。”任远山捏紧拳头,狠心,沉声往下说。“他们在把你托付给我的时候,曾经向我许诺,无论他们的景况有多么艰难,他们都会每个月寄一张明信片给我。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未失信于我,直到上个月,他们没有准时寄来明信片。”
“也许……只是邮寄过程中,出了差错。”心悔低低的声音,缓缓地推测。
任远山凝视少女苍白的面孔,下鄂紧绷,对即将出口的话,他有着深沉的痛苦与无奈。
“心悔,我已经收到令尊令堂委托律师的律师信,并且和律师进行了面谈。”任远山伸手,握住心悔的双肩,“令尊令堂也两个月未与他联系了,所以他遵照他们的委托,向我宣读了他们的遗嘱。我现在已经正式收养你,心悔。”
白心悔轻扬睫毛,“我再也没有亲人了吗?任伯伯。”
“不,你外公还在世,不过令尊令堂的遗嘱里特别注明,必须等到你十八岁时,才由你自己决定,是继续留在任伯伯家,还是到你外公身边生活。”任远山仔细看着心悔,观察她的每一个细微反应。他多么希望她能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象一个正常的孩子。
可是,白心悔只是静静地伫立在原地。
这种安排极不合理,心悔暗忖,却没有当即提出疑义。
爸爸妈妈,她从来没有机会当面这样叫他们一声的爸爸妈妈,早早,便料到会有这样一天罢?
所以,他们一早已做了如许安排,在他们看来最妥善的安排。
她对父母的感觉,微妙而淡薄,但她相信,无论他们为了什么,抛下她十五年,都有他们不得以而为之的理由。
她曾经无数次设想过,等她长大,出落得亭亭玉立,穿着大学毕业的学士服,在七月的骊歌声中,他们就突然相偕,双双出现在她的眼前。他们会上前来拥抱她,眼里有泪,也有欣慰。
可是,这一切一切的设想,永远也没有机会变成现实了,只是化做了她的永世之梦,沉淀在她的心海里。
“心悔,我已经替你请了假,我们要回你的公寓,收拾一下你的东西。”任远山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不无担心。她太冷静了,冷静得让他忧虑。
“为什么?”心悔侧了侧头,最终没有躲开他的手。她不习惯这样的接触,可是在看见他眼里的担忧时,她清寂的心里有一点莫名的情感,汩汩地流了出来。
“你现在,已经是任家的孩子了,心悔。以前,我尊重你父母的决定,不让你享受特权。可是,你已经是我的女儿了。我希望我的孩子们都住在一起,大家相互做伴,相互依靠。”
任远山没有说的是,他希望看见少女心悔的脸上,这种冷清的表情,能被热情开朗的颜色所取代。
那,才是一个她这样年纪的少女脸上应该有的颜色。
白心悔懂事的点了点头,说:“好。”
歌舒亚坐在会客室里,透过半敞着的通透落地玻璃窗,他可以看见走廊上,斑驳的细碎光影里,那个修长的少女,和她身前的灰发中年男子。他听不到他们在谈些什么,然而,白心悔脸上的表情,是一种他从未在这个几乎是冷凝的少女的细致的面容上所见过的,冷静得近乎麻木的空白。
有一瞬间,歌舒亚几乎想冲出会客室,跑到她的身边,去拥抱这个身形瘦削的少女。
只是一瞬间,只是*。
他最终没有将只付诸行动。
他也有不得不面对的事。
“Goshua,你在听吗?”歌舒亚对面,坐着一个西装革履,银发绿眸的保养得宜的中年人,完全看不出,他已经接近五十岁了。当他望着歌舒亚的时候,橄榄绿色的眼睛里,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极度的热切。
是的,热切。
与他的热切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歌舒亚极其冷漠疏离的神情。
“我在听。”歌舒亚对面前银发碧眼的中年人,态度十分的敷衍,甚至带着些许无法形容的厌恶。“请您有什么话尽快说,我等一下还要去上课。”
“我不是来请求你的原谅的,Goshua。我来,就代表了我的决定和我的立场。你是我的儿子,Goshua,也是我唯一的继承人,你必须要回到我的身边。整个Lazzio家族,等待着你去继承并将之发扬光大,Goshua,这是你的命运,不容你逃避。”Anthony Lazzio的声音低沉有力,即使他的内心此刻是如此的焦虑,他仍然不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一毫,不应属于一个叱咤风云的男人的脆弱和疲惫。
“你以为,在你把妈妈和我扔下十七年,一走了之之后,端着一副豪门大家长的臭架子,来命令我,说什么这是我的命运,我就会乖乖听你的吗?笑话!”歌舒亚猛地自椅子上站起身来,双手拍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远远站在Anthony Lazzio身后,貌不惊人却异常警觉的保镖立刻想要揉身上来,却被Anthony Lazzio微微挥手拦下了。
歌舒亚瞥了一眼那个看不出年龄和人种的多种族混血儿,心中冷笑。
“记得吗?在法律上,您对我不具有任何权利。我是父不详的私生子,我那个柔弱梦幻得分不清虚幻和现实,丝毫不知人心险恶的妈妈,靠着一笔巨额分手费,竟然能将我拉扯长大,供我读书,这真是一个奇迹。说到分手费,当年她竟然没有因为气节傲骨而拒绝它,则是另一个奇迹。”歌舒亚隔着会客室的乌木长桌,望着对面的中年人,嘲笑地勾起了唇角。“看,我们不需要你。”
“我是你父亲,Goshua,即使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我可以立即向法院申请亲子鉴定,一旦确认了你我的血缘关系,我就会提交共同监护申请。你毕竟还只有十七岁,我的孩子。还有一年,你才能够独立。而你妈妈在这期间,也需要有人照顾。如果我申请了强制单独监护权,你母亲将得不到任何可靠的完善的照顾。可是如果你合作,她将会受到最好的照顾,享受这世界上最好的待遇。海上豪华邮轮旅行,瑞士乡间度假,法国顶级定制服装,意大利手工制作珠宝……只要你希望她得到的,都将会实现。” Anthony Lazzio威逼利诱自己的儿子。
“为什么?”歌舒亚眯起眼里,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关节泛白。他不明白为什么,事隔这么多年,久到连母亲都早已经不再提起这个曾经让她含羞带怯,让她由少女而人妇而人母,终又令她成为弃妇的男人时, 他却想要他们——不更正确的说,是要他——回到他身边?
Anthony Lazzio听了他的疑问,倏忽笑了起来,橄榄绿色的眼睛里泛过不易觉察的温柔。
“很悲哀,不是么?这是人类血脉相连的天性。早在*与卵子结合的那一瞬间,已经注定。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把你们母子牵扯进我的世界。但是,我的血液里有一把声音对我说,看,那是你的儿子,除了他,你还可以信得过谁呢?”
“即使我恨你?”歌舒亚沉冷地问。
“是,即使你恨我。” Anthony Lazzio从容地答。
歌舒亚无法确切地形容自己对眼前这个十七年来置他们母子于不顾,不闻不问的“父亲”的坦白,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是恼恨多,还是怨憎多?
两人一时间陷入长久的沉默。
Anthony Lazzio一派笃定地交握双手,顶住下巴。这是他的儿子,他相信他阅人无数的判断能力。
当沉默长得几乎要令人窒息时,歌舒亚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的掌,终于紧紧捏成了拳。
这是他欠他们母子的,即使他要向他打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让他掌握拥有他所不了解的世界的力量,他……为什么要拒绝呢?
如是想着,歌舒亚的脑海里,却不期然地,闪过一张少女洁白晶莹淡定的素靥。
这样,他,能离她的世界,更近一些了罢?
于是,歌舒亚轻而缓地,点了点头。
“给我两年时间,完成此间的学业。”
“好,君子一言——” Anthony Lazzio几乎是立刻说。
“驷马难追。”歌舒亚与自己血缘上、在今日之前却缘悭一面的父亲,立下了君子约定。
就在这个秋日阳光灿烂的午后,如火暴烈的少年,与如水清澈的少女,两人的人生轨迹,就此,发生了彻底的改变,不复从前。
正文 第三章 新生
自今时今日始,她的名字,不再是白心悔。
她初始不解,继而恍然大悟。
任远山所有的养子,都曾经拥有属于他们各自过去的记忆和名字,但是现在,他们——包括她自己,都已是他的孩子。他在给予了他们任家的合法身份的同时,也给了他们一个烙有鲜明任氏风格的名字。
他嘴上虽然从来不曾说过,却真正地成为了他们的保护人,为他们挡风遮雨,给他们一个完整的家。
直到有一日,他们可以独立,可以选择,是重拾过去的名字和那段属于过去的记忆,还是,继续以任家孩子的身份,永远地生活下去。
“你是家里的小六,又是唯一的女孩子,所以,我想,你可以有一点点小小的特权,选一个你自己喜欢的名字。”今天,任远山把任家家谱的卷轴展给她看,并向她眨眼。
她伸手,随意地指住一个字。
任远山看了她一眼,有些她当时并不明了的含义。
然后,任远山微笑着合上卷轴。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任远山的女儿,任家的小六。任…流…浪。”
她清澈的眼底流过幽澹的明光。
自今日始,她将把关于“白心悔”的一切,沉潜至记忆的深处,直至她有能力承担真相的那一天来临。
而现在,她将以任流浪的身份,继续她的人生旅程。
任远山看着她眼里的那抹明光,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
若她的父母,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处,会为她感到欣慰罢?
这是一个冷静勇敢的孩子呵。
流浪第一次见到任家其他家庭成员,是在她住进海燃园的头天晚上,共进晚餐的时候。
养父——是的,养父,流浪已经做好了心理上的调适,接受了任伯伯成为养父的事实——带着流浪走进畅翠居宽敞明亮的餐厅。
餐厅里已经坐了五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子。
流浪静静站在父亲身后,看着这五个风格各异的男孩子。
其中两个明显年龄略大一点的男孩子,面目相似,只是一个气质温文儒雅,另一个则阳光洒脱,很显然是任家那对性格南辕北辙的两兄弟。
另外三个男孩子,很难看出到底谁的年纪大些,不过在同龄人当中想必是身材属于比较高大的吧?三个人当中,倒有两个是鼻青脸肿,满目桀骜不驯,一副愤世嫉俗的神色。剩下那个五官清晰的,则左看右看,大有坐山观虎斗之势。
五个男孩子见任远山牵着一个短短头发,气质清俊,雌雄莫辨的少年走进来,齐齐起身。
“父亲。”男孩子们的声音有的清朗,有的低沉,还有的处在变声期当中,粗嘎嘶哑。
任远山点了点头,然后握住流浪的双肩,把流浪带到了自己的身前。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你们的妹妹,任流浪。”
“妹妹?!”男孩子当中有一个眼眶乌青,鼻梁微肿的怪叫一声,“父亲该不会是给大哥觅了一个童养媳回来罢?”
“大哥才不会喜欢她这样不男不女的女声嘞——”一直一脸看好戏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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