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珞在小厨房忙活,梅灵给她打着下手,外屋粗使的婆子正忙着择菜。
她也不用担心屋内没人侍侯,因为莫倦还守在外屋。
去领冬衣的贾莲尚未回来,她便让红绡去大厨房要了些新鲜鱼肉。她这里只存了一些简单的疏果和腌制菜。
年三十的,总不能吃得太素淡。
想起晏如初平时爱吃她做的点心,于是就用藕粉合着糯米磨就的粉调就了蛋清放在一种特制的器具里,又挑了几粒大红的枣子细细切成半寸长的丝儿,横七竖八的摆成九宫格。再在上面洒些炒熟的裹了蜂糖的花生米、红豆仁、瓜子仁等九样干果仁。待蒸熟了出笼,样子竟然分外的讨喜,像个顶着花花绿绿的帽子的小胖墩。
“怎么样,不错吧?”捧到梅灵跟前,给她嗅着香味。
“真香。”梅灵深深的嗅了口,正要伸手捏一块尝尝,却又如烫手似的猛缩回来。
“怎么啦?”夷珞不明所以。
梅灵摇摇头,不说话。
“还在怪我么?如果说我真的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你相信吗?……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从来都是不图那些个虚名。再说了,我是奴,他是主。只要有那一纸卖身契,我便是连命也由不得自己。”
夷珞重重叹气,“若你不愿呆在绛璃轩,我也不强人所难,等下便去和大公子说。我不奢望你能像从前一般待我,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唤我主子什么的,听着……心里难受……”眼中微微湿润,夷珞红了眼眶。
不想让她以为自己在博取同情,赶紧转过身去,忙着把刚蒸好的点心装入白玉芙蓉盘中。
“主子便是主子,奴婢便是奴婢。”梅灵退后一步,目光盈盈的抬头,“不过,私下你,我还是叫你夷珞。”
“你……真的吗?”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得到她谅解,撑着灶台的手微微一颤,一滴晶莹的泪珠滚落尘埃。
“快点啦,不然前面做的菜都凉了。”恢复到往常的语气,前些日子的阴郁好像都在瞬间烟消云散。
“嗯,咱们比比,看谁的手艺好。”夷珞破涕大笑,刮了团面粉在她鼻尖。
“比就比,谁怕谁!”
指挥着婆子们把饭菜挪进暖阁,已经尽量轻手轻脚了,却还是惊醒了里面浅眠的人。
“我睡了多久?”微眯的凤眼慵懒而魅惑的看向她。
“不久,一个时辰。”接过梅灵送上的热水,亲手绞了热帕子递过去。
“好了,都下去吧。”许是嫌那些婆子碍眼,晏如初冷着脸挥退她们。
“慢着,红绡,取些钱来。”
“是。”
“刘妈,李妈,劳动您二位了。这些钱你们拿去,大冬天的,买些酒喝,暖暖身子吧。”夷珞笑眯眯的向她们道谢。
“主子客气了,侍侯主子们原就是奴才们应该的。”两人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手里沉淀淀的碎银都快抵她们一个月的月银了。
“好了,你们下去吧。”见晏如初已面露不悦,夷珞赶紧打发两位还要说话的婆子。
“你们也下去。”晏如初落座,左右扫视了一眼。
“莫倦,去趟库房,把上个月的账簿拿来。”
“是。”
“让她们留下吧。”夷珞心急阻止,接着又赶紧解释:“嗯……因为今天是年三十,往常我都是和她们……”
走到门边的梅灵和红绡纷纷停下,却不敢回头。夷珞听着半晌无人应她,心里也开始打起了鼓,悔恨自己一时冲动。也是她思虑不周全,就算留她们下来又如何,也是不能同桌而食的。反而还让彼此越加尴尬,怕是食不知味了。
恰好这时贾莲捧着一叠衣物打门外进来,见到晏如初在,竟忘了行礼。
真真是两头忙活,那边尚担着心,之边又吊着了胆。夷珞慌忙上前,欲接过她手里的冬衣,也好缓和下僵冷的气氛。
谁知却听到一道她意料不到的首肯之声。
“那就留下吧。”
“怎么?我说的话就那么不可信?”晏如初挑眉,清贵如月的面上眸色淡然。
夷珞讪讪一笑,自是不敢置疑他的话。
吩咐听唤的婆子再在屋内加张小几,夷珞不假他人之手亲自在席间为他张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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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看文的筒子们,本文预备更改书名。原《三千醉》更名为《凤倾万生之丫鬟不好欺》。还请大家继续支持!谢谢!
☆、第十四章 魔魇
这些菜色虽然简单,却还是花了她不少心思,连盛佳肴的器皿都是精心挑选的,既应景又应情。且不论味道如何,单是那炉火纯青的雕刻工艺就已经够让人侧目的了。
见晏如初冲那雕成涵渠的菜品点了点头,夷珞便小心翼翼的挑起一朵放在他面前。
脸上有抹不易察觉的期待。
“不错,你做的?”俊美的脸上露出抹称赞的笑容。
白玉肌肤秋水骨,那比翠竹更加修洁的双手稳稳托起那朵红莲烈火,凑近鼻端,似嗅似叹,舌尖微探,似蜻蜓点水而过。
“唔,多谢公子赞美。”夷珞飞快低眸,被他无心之举撩拔了心窝。
心中泛起微微的甜,如同有人不经意勾起久无人勾抹的琴弦。
“唔,这个也不错,看着挺有趣……倒像个……”话至一半却倏地沉默,如同奏至泰半的天籁嘎然而止,夷珞当即失神,微露迷茫。
晏如初不说话,只挑起凤眸,若有所思的睇来。夷珞有些心慌神乱,竟不敢迎向他的视线。
“呃,红绡,你去看看炉子上的茶滚了没。”
“哦,还有,梅灵啊,把去年我们集的梅花拿出来吧,刚才一顿忙活,我都忘了。”对他抱歉一笑,突然想起还有很多事没准备好。
“那个……贾……”
可是话还未落,贾莲却径直出了里屋,让她好生尴尬,连后面要说的话也忘得干干净净,便像个傻子似的站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
她只知道,现在不能让一个人开口,随便谁说点什么都好,就是不能让那个人开口说话。
心中的慌乱越来越强烈,似要盖过她越来越扑腾的心跳。
突然手上一暖,一双温热的大手覆了上来,夷珞轻轻颤抖着,就是不敢回眸。
“你怕什么?嗯?你若真想,我又怎会不许?”低沉喑哑的声音缓缓在耳边响起。
“什、什么……”夷珞紧咬着菱唇,犹做垂死挣扎,
他,还是知道了么?那样微妙的心思,她藏得那么深,只在不经意间悄然抬头,他也终于察觉了么?
晏如初淡淡一笑,优雅的挽起袖子,以酒代墨,修长的食指在杯中轻轻掠过。然后自顾自的牵过她的手,似有若无的在她手心轻轻描画。
夷珞终于忍不住回眸,先是羞涩的随着他的运笔之势慢慢揣摩,渐渐的,那两个字越来越清晰,她的脸上也就慢慢成了一片燎燃之势。
随即却又脸色煞白。
先前的下马威还历历在目,这次她却存了这样的非份之想,他又会怎样的处罚她呢?
眼前似闪过一道模糊的画面,漫天弥漫的浓雾中,一个跌跌撞撞地身影冲了出来,却是满身鲜血淋淋。她的身后,那片浓浓的深雾转瞬即黑,像一滴浓墨渲染在水中。随即墨色又瞬成腥红,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张着它的血盆大口,以风卷残云之势向她吞噬而来。
当一切都归于平淡,她的眼前便只有那一片漫天腥红血雨。
“夷珞?”脸上传来微微的疼痛,似有人在轻拍着她的脸。
“我……怎么啦?”魂悸魄动,夷珞这才如梦初醒。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花颜月容,两眉微折,如远山斜横。凤眸微漾,似星辰耀月。
“你这身子骨太差,怎么好端端的便魔魇了?待出了十五还是让大夫诊下脉吧,开些调养的方子。不然,怎生要孩子?”嘴角扬起一道优美的弧度,眸中有着浅浅的戏谑。
夷珞使劲抽手,咬唇轻轻跺脚,娇羞的眉眼却怎么也掩不了嘴角悄悄挽起的笑花。
心中那一株沉寂多时的桃花瞬间灿烂绽放。
“如何?”晏如初凑近了欣赏那张娇欲滴的花颜,薄唇再次邪肆上扬。
夷珞已经羞得抬不起头来,好在那三人都识趣,皆低垂着头,静然而立,不然……
闻着他呼吸间的那股淡淡的酒香,已是微微熏然。
“公子说是便是……”羞恼娇嗔,夷珞甩手,终于挣脱出来。忙用另一只手触了下快要燃烧的两颊。
轻咳一声,打破满室暧昧。
门口传来响动,婆子已重新搬来一张矮几置于室内,夷珞终于可以避开他越加炽热的视线,像只惊慌的兔子逃离开去。
亲自端了些酒菜放在小几上,“你们慢慢吃。”投给三人抱歉的眼神,转身之际偷偷在梅灵耳际道:“等下咱们不醉不归……”
见她微不可察的点头,顿时喜上梅梢,心情说不出的愉悦。
这顿年夜饭虽不若往年那般吃得欢快自在,却也出乎意料的份外融洽,精致的眉眼再次鲜活起来。
她向来也是爱笑爱闹的,许是为了应景,便搜肠刮肚的拣了好些逗趣的笑话说与大家听。
纵是晏如初也有几次绷不住大笑出声,那样绝色的男子,那样爽朗的笑声,令在座的所有人都为之痴迷。刹时间满室生辉,仿若云破月来,百花弄影。穿透重重幕帘,敲在最柔软的心间。
夷珞痴愣的当下,亦有另一双痴迷的眼睛由始至终的如影相随。
只是雾中花,水中月,却是那样的扑朔迷离。
饭后,晏如初看了些莫倦呈来的卷宗后便被宴老夫人叫了去。
因为,晏府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年三十的夜里,宴家男人只能宿在正室主屋,亥时过后便不得在妾室屋内逗留。
即便如今正室之位尚悬而未落,这规矩仍是不能枉顾的。虽还没有正式的名份,在府中,她的身份却已是心照不宣的事。
但,尚未行那纳妾之礼,她便还只是姑娘主子,不是夫人。
晏老夫人更是不用在年初一那天喝她这碗媳妇茶。
漫漫长夜,孤清冷冷。唯有一醉,才可万事方休。
☆、第十五章 谁之怒
昨夜一场宿醉,年初一,夷珞略略起得有些迟。
在红绡的巧手下,她一头浓密乌黑的青丝被一分为二。一股由发顶至半,又分两股,各于两侧结绾成小髻,饰以绛紫流苏缎,上嵌七粒圆润的小玉籽。一股用檀木制的细齿梳沾那浸了一宿的腊梅花雪水理顺,然后垂髫于两肩。原是覆于额前的垂发亦被她绾入小髻,露出了光洁饱满的前额。
原是要贴上花钿,她却嫌太过雕饰,于是做罢。
待梳妆完毕,红绡和梅灵眼中均闪过艳羡之色,只有贾莲依然神色平淡,静静的侯在门边。
夷珞不经意的打量著那道略微修长的身影,眼中有抹探究。有时候,她竟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原该服侍她的人。
说来也怪,这贾莲虽然面上冷冷淡淡,却从不拂逆她的话。只有一件,却让她有些摸不著头脑。那便是她从不在她独处的时候进内屋侍侯,要么守在门外,要么在外屋侯著。除非红绡或梅灵有一人在,她才踏足内室。
好在,她也不是什么苛刻的主,纵是她们三个骑到头上来,也不过一笑了之,更无半点责骂。
“你们都准备好了么?”不著痕迹的收回视线,满意的凝视著镜中的自己,对红绡的手艺很是满意。
“不错,真是不错!红绡,想不到你竟然有化腐朽为神气的本事哦!”挤眉弄眼的自我调侃,惹得她们纷纷低笑。
“时侯不早了,主子,咱们走吧。”梅灵上前相扶。
“罢罢罢,我还没娇贵到那地步。”又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娇,一双天足哪用得著做那柔弱样,多得落个东施交颦,那才怡笑大方了。
夷珞含笑推开她,也不故做纤纤细步,迈开步子率先而行。昨儿个,晏如初临去前留了本帐簿,说是以后让她著手晏府的内务,让她先试著看一下,不懂的地方再向他细询。
这份差事原该属于晏府未来的女主人,也是晏如初未来的正妻——端月公主。
而端月公主未过门前则由晏老夫人亲手把持。
可是自从两年前,晏老夫人却突然大病一场,缠绵病榻有数月之久。这场来势汹汹的病疼最后还是让她元气大伤,全愈之后身体也大不如前。内务这些琐碎烦杂之事本就伤神费力,加之她又落得个头疼的毛病。
慢慢的这一些不大不小也不伤筋动骨的小事便都落到了莫管家头上。
如今,夷珞既然已是晏如初的妾,虽未行纳妾之礼,却也是半个主子,于是便由她暂代主母一职。
这也是于礼相合的。
夷珞原是要推辞职的,虽说识得些字,也读过几本书,可是帐簿这种东西并不是谁都能看得懂的。
所以初初听到,便很是没底气,心里却又有跃跃欲试,蠢蠢欲动。于是,当他不由分说拍案定决后,便也半推半就的应承了下来。
出得门来,迎面遇到好些个相熟的仆人,耳中皆是听了千百遍仍不觉腻味的恭贺声。
一声声“过年好”,一句句“恭喜发财”,除夕的余热尚未散去,新年的气氛又袭转而来,一切都是万象更新。
四人踏著厚厚的雪,与一路上见到的人点头互贺,遇著小孩,还要拿出事先备好的红包给他们发押岁钱。
这样的习俗夷珞是格外的欢喜,很是渴望那种和和美美的家的温馨感。
而今天笑得最欢的要数红绡和梅灵,昨儿个晚上晏如初扣了她俩的月银,今儿个一大早她便用红包封好了悉数归还。贾莲因是新来的,初初拿到红包的时候还傻了半晌。
惹得梅灵和红绡一个尽儿的打趣她,直到那万年不变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缝才作罢。
冬天的阳光像个赖床孩子,日上三竿的时候才将将露了个脸,红嗵嗵的,丝毫不见暖意。屋檐上,草尖上,还那有路旁半人高的矮树叶上,都开著一朵朵晶莹剔透的冰凌花。
没由来的,夷珞意想到那个如雪般绝美的女子,“梅灵,你可还记得连姑娘?”
“记得,怎么不记得。美则美矣,就是冷了些。”她有些不以为然。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