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王受命督办此事后,曾让人勘测,后发现,天坛底座裂痕极为厉害,几个带福字的龙型底架更因为施工不当而出现严重破损。
常王原想禀明皇帝这事,有个叫张量的谋士阻止他说:
“重修天坛的需要一两年功夫,如今,祈福会期在即,耽误了时候,皇上必然大怒。王爷难得有机会在帝前得了这般大用,若把事情办砸,便是给晋王得了便宜。倒不如另寻他法……听说那江湖第一谋徐淼极懂建造之理,可去问之一二……量以为,即便要重修天坛,也要暗中进行——福池已有上千年历史,若在王爷手上出了岔子,便会失了福份,天下万名生忧不说,皇上更会不悦……如今太子之位还没有定下,您万不能坏了自己的前程。”
这常王邀功心切,听了张量之计,会面江湖第一谋,那人就这般那般的教了他一番。
回京后,他就雇了一些能工巧匠,派心腹之人看着,入夜开工,四个半月时候,挖了一条暗道,在福池底下,暗建地室,地面上,拉固三角线以定位。有断裂地方,则在表面略作修铸,如此这般将一切粉饰的太太平平。
这些秘事,是后来常王府一个名为关顺的食客,在张量“离奇”死亡后,实在经不起官府里的人四处搜捕,折回鍄京府举报所得,如此一来,事情才终于昭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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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拓跋弘觉得这番说辞,大有不通之处,拓跋弦若单单是为了巩固天坛根基,大不必如此作为,也许,他是有别的意图在里头的——至于,他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人已死,无从查知。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被利用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不仅拓跋弦被人利用了,就连拓跋轩也在这件事上遭了暗算。
听完了拓跋轩的叙述,拓跋弘再一次暗叹那背后之人手段之高,如此迂回的借刀杀人,真是见所未见。
首先,想要说动拓跋弦走这步险棋,便是一个大工程,而说服致远大师一起合谋,便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
想这致远大师,乃是福寺的主持,有名有望,实在没有理由去做这种暗修地室的事。除非他有什么把柄落在常王手上,又或者说致远大师本就常王的人。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致远本身就是一个细作。
其次,这件事还要让拓跋轩安插在拓跋弦身边的暗人知道——
知道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最重要的是必须有人鼓动拓跋轩动这份心思,而且还要令拓跋轩瞒了他拓跋弘:若没有十足的口才和本事,想让向来谨慎的拓跋轩上了这个当是万万不能的,所以,失踪的鲁经必也是一个细作。
再次,东林爆炸一事,五皇弟的目的是想把拓跋弦炸死,再嫁祸给九无擎。这个计划,他必是谋算好的,所以才能如愿的炸死了拓跋弦,可是嫁祸一计却失了策,真正被嫁祸的反成了他自己——
对极,那背后的人,不光想要炸拓跋弦,更想致他拓跋弘于死地,要是事成,朝中派人查办,最终的结果就是:拓跋轩会被指证为罪魁祸首。
而事实上,这事儿,他的确做了——证据一落实,就逃不掉这个罪名。
如此一来,帝驾前六个亲王直接就被废了三个,剩余三个,拓跋臻无心帝位,拓跋桓没那份能耐,拓跋曦年纪尚幼。在这种情况下,储君之位也许可以再保留上几年,又或许,父皇可以直接将拓跋曦推上储君之位——当然,在之前,也许父皇可以给拓跋曦上位找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比如说,最终会是拓跋曦破了这个案子,找回宝物,如此,稳坐太子之位,便是当之无愧,便是顺理成章。
纵观这一盘棋,一个个棋子布下来,只要一子出了差错,就会全盘颠覆。
谁有那本事能在皇城里布下这么一局,而令旁人无从察觉?
书房内,拓跋弘捏着眉心,震惊事件的真相竟是如此的复杂。
“先前,我以为,这一切全是九无擎所为,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有些事,拓跋弘还想不通,但这个坚信已经在心中慢慢动摇,并且生出了另一种令他发冷心寒的设想。
“若不是他,谁能有这种谋划?”
拓跋轩也是这么想的。
“想要在父皇的眼皮底下设这样一个局,光造一个地室几个月不被发现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除非他故意视而不见!”
拓跋弘越想越有这个可能,目光顿时迸出沉痛之色:
“五皇弟,你别忘了,比起九无擎,还有一个人更懂谋划!”
如此一点破,拓跋轩一惊,背上不觉冷汗泠泠,连呼吸都一下紧窒:
“你是说……父……父皇!”
兄弟二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底的震惊与不信。
“为了拓跋曦,父皇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就好像二十几年前,他为了九夫人生的那个儿子,力排众议,用两个嫡子去交换是一样的道理……”
满嘴的苦涩,难以尽诉——
他便是其中一个幸存于世的嫡子。
空气凝重而压抑,拓跋弘紧紧的捏着自己的拳头,新仇加旧恨:父皇,你怎忍心,为了成全一个儿子,而要让其他人一起陪葬!
“可是……不对啊……若这是父皇设的局,他所做种种无非是为七皇弟,但那夜,七皇弟曾冒险进林救你,差点也死在了石林阵……”
拓跋轩的这问,考虑到了他刚刚没到想到的问题,于是,那已定型的真相又被打乱……
拓跋弘以为,从九无擎刻意隐瞒公子青是女子,以及用棺木来暗渡陈仓这件事来说,那个事事显示处在是非之外的人,分明也是一只黑手!
难道这一切是皇帝和九无擎联合着演的一场戏。
拓跋弘百思难解其中奥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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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二人正苦苦思量,窗外,忽有人急喝一声,是安青在喝,紧接着外头一阵脚步声凌乱而起。
房里的这二人不由得脸色大变,有人潜藏附近,而他们无所察觉……想到他们刚刚说到的,尽是掉脑袋的大事,二人不敢有丝毫马虎,一先一后,急飞而出。
黑漆漆的园子里,月光阴淡淡的,冷风急卷,刀剑声叮当作响的传来,有一个清朗的声音急切响起:
“快走,我挡着……你去搬救兵!”
这声音既陌生又耳熟。
拓跋弘的心,紧了一下:竟是公子青暗访毓王府!
等等,她又是在喝令谁在去搬救兵?
飞步出了廊道,就见十几个侍卫围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还能是谁,正是那个爱在拓跋曦跟前嘻笑成欢,却在他跟前淡颜寡色的青城公子。
说是迟,那时快,另一个瘦小的黑影在她话音落下后,被送出那一片刀光剑影,但见那个身影腾空飞檐而去。
众个侍卫想追而拦之,青城公子纵飞反截,一招幻百式,打得众个功夫一等一好的侍卫只有招架之力。
好厉害的青城十三剑。
拓跋弘心头惊了一下。
“不好……逃出去的好像是拓跋曦……我去截他回来……”
才追了几步,正要出拱门,一道剑影横劈而来,劲风至,拓跋轩本能侧身相避,明晃晃的长剑在淡淡的月色里荡开着让人心颤的冷光,抬头看是青城公子丢开了那一众侍卫,断了他的去路,墨色的衣摆随风鼓起,几乎和沉沉的夜色融为一体!
这人,怎如此张狂,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敢如此不知收敛……
“截回来也没有用,拓跋轩,这一次没人能救得了你……”
一来一往便是数招,侍卫们见这刺客和主子对上,有一些上来帮忙,有一些已急追而出去。
夜色很浓,月光太淡,一缕缕乌云半掩着月脸,东方有沉沉的黑云压过来,当空的明即将被吞没,今夜必有大雨。
拓跋弘在原地立了一会儿,心思急转,情知事情已经闹大,这件事最终的结局便如自己所料一般,得益的必会是拓跋曦——无管是谁设的局,反正,最最无辜的他,已经被卷了进来。
再说那青城,身上的功夫着实是了得了,几下狠招,就把拓跋轩逼的连连后退,直退到了拓跋弘身侧,而后,“他”收招,清亮的目光比天上的月光还要明澈,呼息微促的她,直直的看向拓跋弘,低而有力的说道:
“拓跋弘,若想自保,就把这人捆起来送去宫里请罪,否则,你便只能白白跟着垮台……弃车保帅那是明智之举……”
拓跋弘心头沉沉一痛,明白事情已经无可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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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十年二月十二日深夜,祈福大乱发生以后,历经二十余天时间,这桩离奇的大案,因毓王的宠姬:骆晴秋倒戈相向,终于“真相”大白于天下——
不错,毓王府的五王爷:拓跋轩,正是所有事件的主谋。
而最终破掉此案的则是睿王:拓跋曦。
这位年轻的小王爷带着人在毓王的暗房内找回了天盘和四颗宝珠,经骆晴秋交代:天盘和四颗宝珠皆是拓跋轩叫人偷盗而得,并有一张地雷图分布图为证。
当时,事件的发展是这样演变过来的:
骆晴秋原是一个有夫之妇,生的极为的秀美端庄,嫁得一个书生,夫妻之间本情投义合,两相敬爱。却在三年前,遇上了毓王拓跋轩。
几番接触,毓王爷无端便迷上这位伶牙俐牙的小女子。
为了得到她,他不惜唆使一世家子弟害死其夫。
耿烈的骆晴秋为报夫仇,四处击鼓鸣冤,无奈京城内官官相护,无人理会她这寻常妇道人家。
就这时,拓跋轩以王爷之尊出面为她报了夫仇,而后使计将她纳入姬妾。
如此相安无事过了两年。
直到最近,骆晴秋才发现拓跋轩的“真面目”,这小女子自是恨极怒极,却也情知自己杀他不得。
却巧这时,她发现了拓跋轩一个惊天骇闻的大秘密,便在二月十二日晚上差使身边的贴身婢女约见睿王拓跋曦于沉香阁,将那张地图送到了睿王手上。
骆晴秋一直就是个性情刚烈的傲骨女子,得恩必记,受欺必恨,曾经她在睿王手上受上小小恩惠,今日这般做,一是想致拓跋轩于死地,二是想成全睿王太子之尊,她觉得睿王生心淳良,将来,天下有此新君,百姓必能享尽福泽。
睿王拓跋曦呢,看得那地图,又惊又骇,他左右寻思着,并没有马上进宫,而是带着贴身侍卫周建往毓王府而去,想问个究竟——实在是因为这孩子心善,不愿意亲手将自己的皇兄推上死路,故想去问问他这么做到底有没有其他原因?
中途,他遇上青城公子。
那青城公子太了得太了得,和拓跋曦几句闲谈,发现他怀着心事,又几句逼套,把事情套问了出来。
青城公子听闻他的苦恼后,立即让拓跋曦的侍卫周建去找晏之,授其一锦囊,嘱他一定将凤烈、龙奕及墨景天一并叫上,吩咐说:
“我与睿王进毓王一个时辰不出来的话,请他们冲进王府救人……至于,这锦囊则必须亲手交与晏之。他会知道怎么做?”
三个人就此分道扬镳。
拓跋曦的轻功甚为了得,青城公子的青云纵更是天下无双,趁夜,二人偷偷进得王府,就看到拓跋轩拎着一个女子往书房而去,两个人边走边犹在争执。
七殿下告诉青城说:那就是给他送信的五嫂嫂:骆晴秋。
这孩子想上去救,青城公子不许,道:先静观变。
两个人寻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听墙角,后来又看到拓跋弘急匆匆赶了过来,将里面的对话一五一十听了一个分明,事情得以水落石出。
之后,青城公子怕他们杀人灭人,带着拓跋曦想离开,不小心便惊动了侍卫。
之后,青城公子断后,拓跋曦离开。
之后,拓跋曦逃脱,遇得晏之带着鍄京府众多官兵携凤王、龙少主众人赶至,而后,强行入府,搜出罪证,毓王拓跋轩狗急跳墙,挟持拓跋曦,拓跋弘为救拓跋曦,将其拓跋轩刺成重伤,亲手将其拿下,送入了天牢。
案子就此大破。
见驾时,拓跋弘向皇帝罪禀:“入毓王府,是想劝五皇弟投案自首!”又因为在最后救了拓跋曦,终还是洗刷了他的包庇之罪。
第二日,刑部大审,毓王宠姬骆晴秋当众指控拓跋轩种种罪行,拓跋轩在堂上一番狂笑,又一阵痛哭,却没讨半分饶,但说所做种种皆为了要弄死拓跋曦,以报当年母妃自焚之恨。
最后,毓王的罪名确定无误,被判秋后斩首,毓王府上下一余百人,除却毓王妃,其他尽数腰斩于市,小姬骆晴秋破案有功,免死罪。
建元十年二月十四日,三颗宝珠在朝堂之上,完璧归回三国使臣,皇帝在百官面前宣布册立拓跋曦为太子,择吉日行册封之礼。
当时,布衣之身晏之和青城也曾入得金銮殿,这二人破案有功,帝本想赐以官职,二人跪而婉拒,帝不强求。
祈福之乱,就此终画上句号,虽还有种种疑云,皇帝没有追究,百官跟着装聋作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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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下朝后,皇帝倚坐在御书房,久久没有说话,久久的沉静。
面前,是那颗泛着晶华的玉玺,为了龙椅,为了太子之位,死了一个,又要斩杀一个,那全是他的儿子,虽然不怎么讨喜,总归是自小看着长大的。如今白发送黑发,骨肉相残,个中滋味,一时难以尽诉。
独坐不知多久,门外有人进来。
“皇上,太子殿下求见!”
顺公公恭身禀告。
皇帝回神,冷凝伤感的脸孔上,渐渐转出几丝淡淡的慈色,道:“让他进来!”
知子莫若父,他自是知道拓跋曦是为何而来的。
不一会儿,一身银白朝服的拓跋曦急色冲冲的跑进来,行了一礼,劈头便问他要人:
“父皇,儿臣现在已查明这一切与九哥无半分关系,您是不是可以放人了?”
皇帝一点也不意外,睇着儿子那干净而诚挚的脸孔,心下叹: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只是他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罢了;嘴里笑着,点头说:“可以,去吧!由你亲自送他出宫去!”
他没有阻挠,轻轻松松就许了这个恩典。
拓跋曦大喜过望,点头如小鸡啄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