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梦瑶桃眸一睁大,显是不信:“出来玩?”
墨城垂睫不答,只听那黑衣人笑了一声,道:“这小子一日见不着你,便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眼看就要死了,能不出来寻你玩么?”
墨城微一蹙眉,抬眸往黑衣人瞪了一眼,卢梦瑶听出黑衣人话中之意,更是腮上一红。黑衣人见后嘿然一笑,道:“臭丫头,别看这小子整日冷着一张脸,他心里却是喜欢你得很呢!”
卢梦瑶闻之大骇,看向墨城:“你喜欢我?”
墨城微微一怔,进而淡淡瞥了她一眼:“你也信?”
卢梦瑶舒了口气:“吓死我了。”
墨城眉峰一蹙,不再言语。卢梦瑶偷偷挪到墨城身旁,抱膝坐下,小声道:“这个大叔是谁?”
墨城淡道:“神医,曲一白。”
卢梦瑶大惊:“神医?!”往黑衣人看去,连连摇头:“不像!”
曲一白双目一瞪,斥道:“臭丫头,你什么意思?”
卢梦瑶皮笑肉不笑:“没什么意思。”
曲一白显是不满,面色愤愤,斜靠在洞壁上,嗤道:“你这臭丫头孤陋寡闻,我也不同你计较!你若不信我是曲一白是神医,大可同这小子对质一番,问问他那双眼睛,是不是我亲手医好的?”
卢梦瑶心头大震,往墨城看去,却见他面上闪过分阴骛之色,冷冷朝曲一白看了一眼,曲一白微一怔忪,旋即闭上了嘴。
卢梦瑶疑惑道:“墨城,你的眼睛……生过病?”
墨城敛了目光,注视这面前火堆:“嗯。”
卢梦瑶桃眸扑闪,怔怔看着墨城双目发呆,一颗心倏地砰砰乱跳,想道:他的眼睛怎么也生过病?难道……他也瞎过么……
一时间心乱如麻。
墨城被卢梦瑶这般盯着,自是有些不自在,却硬生生忍了片刻,才斜目扫了卢梦瑶一眼:“在看什么?”
卢梦瑶“啊”了一声,回神道:“没什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墨城垂下双目,淡道:“我有事前往千水阁。”
卢梦瑶一凛,下意识道:“你去千水阁做什么?”
墨城道:“血莲剑中并无秘籍,城主要我去千水阁中一探究竟。”
“秘籍?”卢梦瑶一奇,紧接意识道,“你们要世里哥哥的血莲剑,是为了秘籍?”
曲一白嘿然一笑,道:“臭丫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罢?快叫我一声好师父,求我为你答疑!”
卢梦瑶秀美紧蹙,朝他伸一伸舌头,道:“呸呸呸,我就不叫!”将头一扭,紧贴在墨城肩旁。墨城微微垂目,借着微醺火光,看着她这幅半怒半嗔的娇俏模样,不由心中一动,却怕她看出端倪,悻悻敛了目光。
那边曲一白气急败坏,横眉道:“你这丫头,脾气倒是倔得很!我曲一白若是想收徒弟,江湖上不知多少人来争来抢,你倒是好,给你你都不要!”一连啐了几声,气道:“傻师父配上傻徒弟,当真绝啦!”
卢梦瑶听他咒骂萧如羽,不禁怒气填胸,仰脸道:“不许你骂我师父!”
“哼!”曲一白浓眉一扬,“我便要骂,你待如何?!”
卢梦瑶气得小脸涨红,尖声道:“谁骂我师父谁不得好死!”
曲一白怒道:“你才不得好死!你师徒两人都不得好死!不!你一家三口都不得好死!”
“你——”卢梦瑶气得语塞,桃腮胀红似火,反击道,“你爹娘不得好死!你兄弟不得好死!你家的阿猫阿狗阿花阿草都不得好死!”
墨城听得此二人唇枪舌战,唾沫横飞,早已怒目横眉,当下斥道:“都给我闭嘴!”
卢梦瑶和曲一白朝他一瞪,大喝道:“你才闭嘴!”
墨城剑眉一蹙,将二人扫视一番,片刻后,目光停在曲一白身上,缓缓道:“前辈年纪也不小了,如此跟一孩子吵闹,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么?”
曲一白惊了一惊,气道:“你这小子,竟来偏袒她!可别忘了我是你救命恩人!”
卢梦瑶哼了一声,努嘴道:“你是他救命恩人又如何?你以大欺小,逼我拜师,骂我师父,就是不对!”
曲一白听得卢梦瑶振振有词,一时竟寻不出反击之语,便放下脸来,叹息一声,道:“罢了……想我曲一白英明一世,到最后却潦倒成这幅摸样,你不肯拜我为师也罢,不过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卢梦瑶见曲一白忽然败下阵来,不由咽了一下,又见他一张长黑脸在火光下更添沧桑,登时心一软,说道:“什么问题?”
曲一白微一陇眉,垂了双目,认真道:“你师父他……还好么?”
卢梦瑶不料曲一白所问的竟是这个问题,不由一怔,随后道:“我师父他很好。”
曲一白又道:“他是不是还每天傍晚坐在梨花树下弹琴,不管晴天雨天,都无一变化?”
卢梦瑶怔怔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却见曲一白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哈哈,果真如此,果真如此!看来他受的伤也不轻啊!”
卢梦瑶凛然道:“我师父他受什么伤了?”
曲一白嗤了一声,道:“还能是什么伤?你师父那人剑法卓伦,心高气傲,除了女人之外,天下还有什么能伤得了他!”
卢梦瑶惊道:“女人?!”怔怔扳了下手指,呆道:“那怎地我伤不了他?”
曲一白往她头上一拍,斥道:“臭丫头,笨得要死!就你这点能耐,哪能伤到你师父?能伤他的,可是个极其厉害的女人!只可惜……唉,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卢梦瑶睁大眼睛道:“怎么了?”
却见曲一白面上露出凄惨之色,深陷的双目中水光莹然,摇头道:“死了,死了,怎地救都救不活了!便是皇帝老儿下凡,那也救不活啦!”
卢梦瑶大为骇异,只见这曲一白倏然间神色变幻,似笑非笑,似悲非悲,不由骇然不解,说道:“大叔,是哪个女人?怎会死了?你说清楚些。”
便在这时,墨城轻轻看了她一眼,目光中藏着制止之意,然卢梦瑶一心在曲一白身上,毫不察觉,只连声催道:“快说,快说。”
曲一白垂下双目,叹息道:“那女人生得美丽,表面上同你师父爱得死去活来,实则却是个来夺秘籍的探子,她便靠着一副花容月貌,将你师父迷得神魂颠倒,最后家破人亡,身败名裂,当真是一个顶厉害的红颜祸水!可惜到头来被你师父反将一军,死在了他的剑下,唯此处美中不足,美中不足矣……”
言罢竟放声大笑起来,卢梦瑶一时僵在原地,脑中一阵轰鸣,反复回响着“秘籍、家破人亡、身败名裂……”一张桃颜染上苍白之色,讷讷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曲一白仰头大笑一声,摇头道:“不说了,不说了,除非你跪地磕头,拜我为师,否则我便是死也不说!”
卢梦瑶听得此言,获悉曲一白说来说去,还是要逼她拜师,不禁怒道:“我说了不会拜你为师,便绝不会改变主意,你别再想编这些鬼话来蒙我!我师父一直住在天涯谷,哪会被什么女人骗?又怎会去杀女人?胡说八道!”言罢哼了一声,俏脸一偏,不再说话。
曲一白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男人爱女人,女人爱男人,便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你师父他一非圣贤,二非道僧,怎地就不能同人欢好,不能受人所骗?”
卢梦瑶愤愤难平,蹙眉不语,曲一白嘿笑一声,又道:“想当年啊,那女人走到哪里,你师父便跟到哪里,像个跟屁虫一样,从麒麟山到京城,从京城到江南,从江南一直到天涯谷,可惜到最后,竟跟到了个人间地狱里头!唉……可怜啊!”
卢梦瑶听得这段话,已是心中一震,再看曲一白神态专注,极是认真,一时间不由将信将疑,道:“我师父他……当真有心爱的女人?”
曲一白道:“我若骗你,遭天打雷劈,五雷轰顶!”
卢梦瑶粗眉深思,只觉心中疑窦重重,困惑不解。萧如羽若真是这段往事,为何从不听他提过?然他每日傍晚在小筑前面对着梨花弹琴,倒是真有其事,无论刮风下雨,从不间断。
这时倏地想起一事,暗道:对了,我只是他从江南石桥下捡来的孤儿,他的徒弟,他又怎会对我说这些?
卢梦瑶思及此处,已对曲一白的话信了六七分,她想到数年来萧如羽临风而立的孤独身影,颔首抚琴的寂寞模样,不由感到一丝凄然,问道:“那,这个女人是谁?”
曲一白摇头,只道:“他既从未告诉你,那我便也不好多言了,再说……”狠狠瞅了卢梦瑶一眼,嗤道:“大人之间的事,小孩子瞎打听什么!”
卢梦瑶登时一震,旋即翻了个白眼:“分明是你自己同我说的。”
曲一白不服,哼道:“我自己自言自语,何时同你说了?你若是嫌我声音大,不会蒙住耳朵不听么?”
卢梦瑶听得此言,大感不快,但觉曲一白这人疯疯癫癫,古古怪怪,不知他是否神志清晰,便凑近墨城道:“他是不是疯了?”
墨城手拾柴棍,理了下火,淡道:“他一向如此。”
卢梦瑶“咦”了一声,随后叹息道:“唉,竟这般可怜,也罢,我不同他计较了。”
曲一白见他二人放低声音你言我语,神态各异,不由横眉道:“臭丫头,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卢梦瑶摇头道:“没说什么,前辈,你说累了罢,快歇息吧。”
曲一白听卢梦瑶乖乖巧巧唤了自己一声“前辈”,立时一凛,看向墨城道:“小子,她刚才同你说了什么?你为何说甚么一向如此?”
卢梦瑶一惊,便要暗做手脚,示意墨城莫说实话,却听得他不疾不徐道:“梦瑶说前辈见多识广,无所不知,很是钦佩。”
卢梦瑶呆了一瞬,心道:难怪师父不喜我说谎话……
曲一白听罢,似颇为受用,哼唧两声,道:“算你这丫头还有些眼光,不至于笨死!”
卢梦瑶再懒得搭理他,悻悻打了个哈欠,双眸罩上星点泪珠,莹然闪烁,脑袋也开始歪来歪去。墨城轻轻道:“困了?”
“嗯?”卢梦瑶桃眸扑闪,火光雀跃的妙目中蒙了一层雾水,她点了点头,含糊道,“啊,是,困了。”
墨城不作声,只默默抬起右手,将她一颗摇摇晃晃的小脑袋扶到自己肩上,进而再悄悄落下,动作之轻,似生怕她有所察觉。
然而那少女只是顺从着,如一只狸猫寻到了栖息之处,乖巧地枕在他肩上,柔软的发丝拂过他颈前,便如此刻洞外绵延的细雨,缠住了他的心。
曲一白靠在对面,直待卢梦瑶沉沉睡去,才切实安静下来。他细细看着卢梦瑶的面容,双目中逐渐带上一抹痴色,像是看到了多年前的红尘旧影,出神道:“真像,真像啊……”
墨城微一抬眸,道:“像什么?”
曲一白摇头,并不答话,只道:“你的病近来没再发作了罢?”
墨城身子一震,敛了目光,似在有意逃避。曲一白续道:“当初我倾尽全力,却只能暂保你三年无碍,如今时日已近,你这双眼睛……”朝墨城细细看去,啧啧摇头道:“怕是不行了!近来,你也自有察觉罢?”
洞中一时静了下来,隔了半晌,才听墨城道:“我没事,不劳前辈费心。”
“嘿嘿,没事?”曲一白疑信参半,双目中精光闪闪,瞅了眼漆黑的洞外,道,“那你告诉我,这洞外边一共有几棵树?”
墨城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微一蹙眉,片刻后,答道:“三棵。”
曲一白嘿然笑起:“不错,是三棵!”顿了一顿,又道:“可这三棵后边,还有十八棵小树,这些,你是一棵都没看见罢?”
墨城抿紧薄唇,不作回应,曲一白道:“以我之见,你还是早些同这臭丫头说清楚,同她过一段快活日子罢,不然,终生后悔莫及!”
墨城指尖一颤,淡漠道:“我自有打算。”言罢双目一合,假寐睡去,曲一白哀叹一声,却也未再多言,三人便如此伴着一堆柴火,于山洞中沉睡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这只是个中篇故事,但未免也太凄凄淡淡了…亲们若是喜欢,就留个言吧…T^T伦家好寂寞…》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