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曲一白已将白粥喝尽,一扔空碗,道:“不错,便是我将她捉去的,你待如何?”
杜圻面色一肃,拱手道:“亏得是曲前辈,若是他人,恐怕卢姑娘便要凶多吉少了!”
卢梦瑶大惊失色,蓦地后跌一步,惊声道:“什么?”
杜圻转过头来,凑近卢梦瑶耳边,苦口婆心道:“卢姑娘,事先未曾将曲前辈之事告知于你,实是我的过失。曲前辈生性狷介旷达,时有怪诞不经之举,这件事,还望你能多多包涵。”
卢梦瑶只觉浑身打了个寒颤,一口大钟在脑袋里轰轰一响,好半晌才勉强将此事弄清个来龙去脉,怔怔道:“好。”
杜圻微笑道:“多谢卢姑娘体谅。”言罢转过头去,看向曲一白,道:“如今天色不早,前辈若无他事,便随晚辈一行回千水阁罢。”
曲一白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瞅着卢梦瑶道:“我要同这臭丫头一趟车么?”
杜圻含笑道:“谨随前辈所愿。”
曲一白听后颇为满意,捻须道:“嗯,那便让她同我一车罢。”
卢梦瑶心中万分不甘愿,但却不敢当面出言违逆,只得神采暗暗的走上前来,低声道:“前辈,我这人素来聒噪,便爱惹人生气,你还是同杜大哥一车罢。”
曲一白摇头道:“不行,我就要你。”
卢梦瑶一惊:“为什么?”
忽见曲一白偷偷瞥了杜圻一眼,斜身凑近卢梦瑶耳畔,抬手掩嘴道:“方才这小子说我怪诞不经,我不喜欢他,才不同他一车!”
卢梦瑶骇然失色,呆呆朝曲一白看去,由衷赞叹:“前辈耳力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节…话说我码字真的好慢好慢,没办法,开学之后各种忙,还望亲们见谅! T^T
☆、玉盘珍馐
离开山林旧庙之后,众人驱马疾行,一连赶了十日路程,总算进了扬州境内。又耗一日翻山越岭,这才来到西平山下的千水阁。
劳顿颠簸,时日飞转,原本桃红柳绿的江南已是暮春萧条。卢梦瑶初出天涯谷时,天青地白间尚值百花争妍,芳菲灿烂,便是在墨家山庄中,却随处可见万木争春之景。然此刻掀开车幔,却见周遭春意阑珊,绿肥红瘦,一时不由微感怅惘。只觉一颗因出谷寻人而雀跃激动的心,在这凄凄淡淡的景致中沉了下去。便如风动烛台时,灭下了一盏灯火,徒留四壁暗影绰约,流萤明灭。
曲一白见她望窗出神,难得安详的脸上立时现出恼色,便似已将她那分少女哀愁看透一般,右手一抬,往她后脑勺上重重拍了一记。
卢梦瑶一个酿跄磕在了窗沿上,不由惊呼出声,一手摸后脑一手掩额头,掉头冲曲一白怒道:“前辈,你干什么打我?”
曲一白双目中露出无辜之色,甩着右手道:“我手抽筋了。”
卢梦瑶娥眉紧蹙,显是怒气填胸。曲一白便道:“不信你过来给我看看。”言罢,便要伸手去将卢梦瑶拽过来。卢梦瑶忙斜肩闪开,悻悻道:“前辈自己便是神医,手抽筋了还用得着我看么?”揉一揉脑袋,驽着红唇偏过头去。
曲一白笑道:“嘿嘿,臭丫头,你是不是在想你的世里哥哥?”
卢梦瑶微一红脸,好在角度所致,不至让曲一白窥见。她桃眸扑闪,望向前方花影掩映中的大片楼宇,只觉一颗沉寂的心又如鹿雀跃起来,隔了好半晌,才细声道:“嗯。”
这一路来,曲一白始终和卢梦瑶同车而行,故而没少对其调侃挑逗。卢梦瑶之前虽易恼羞生怒,待到后来便也习以为常,不甚计较。
曲一白听得她这细如蚊吟之声,当下笑得愈发狡猾,嘿然道:“不如你趁这会儿拜我做师父,待我进了千水阁的门,便给你落实这桩婚事,如何?”
卢梦瑶吓了一跳,满脑旖旎思绪登时消失无余,惶然道:“前辈,你、你胡说什么!”
曲一白怒道:“呸呸呸,你才胡说!我神医曲一白说一不二,何时胡说过!”
卢梦瑶脸蛋绯红,双眉蹙起,目中又是嗔怒又是羞怯,红唇蠕动半晌,才挤出一句:“反正我不会拜你为师的。”
曲一白气急败坏,肃道:“好,你不拜!日后你再如何求我,我都不会要你了!”
卢梦瑶为难道:“前辈,你好端端的为何偏要我拜你为师?”微一沉吟,愈发困惑,如实道:“我又不是甚么武学奇才。”
“你这丫头,倒是还有些自知之明。”曲一白长眉轻敛,哼道,“我曲一白是神医,收徒弟自然不看武功资质。你不是救过千水阁阁主岳世里么?想必是有些医术底子罢?”
卢梦瑶听得此言,才幡然醒悟,道:“若是说风寒杂症、刀伤箭伤,那倒是难不倒我,可其他的,我便力所不能了。”抬眸瞅了曲一白一眼,低声续道:“世里哥哥身上的毒,是我师父解的。”
曲一白冷嗤道:“果真是他。”
这声音虽是轻细,却清晰落进了卢梦瑶耳里。她睁大眼睛,将心中困惑已久一问脱口而出:“前辈,你和我师父到底是甚么交情,怎地这般熟悉他?”她本想问你对我师父究竟存何偏见,是以对我百般刁难,但话到喉中,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曲一白自未察觉她这心思,只双目一瞪,道:“关你什么事!”
卢梦瑶知他秉性诡怪,便也不再深究。这时忽听蹄声一顿,车身在一面朱漆大门前稳了下来。卢梦瑶往窗外一望,只见门前石阶边上青松在盆,石狮兀立,匾上正是三颗苍劲大字:千水阁。霎时之间,不由心潮澎湃,少女羞怯与激动尽显妙目之中,便如一汪春水,潺潺流动。
便在此时,见得车幔一动,缕缕夕暮映出杜圻颀长身形,展眉微笑的容颜于平日更添三分温润之色。卢梦瑶微整衣袖,笑道:“杜大哥。”
这一声“杜大哥”唤出去,竟带了星点羞赧,声音又轻又柔,同她往日灵动活泼之样大为不同。杜圻自明其意,却不道明,只颔首一笑,道:“敝阁已到,劳驾曲前辈和卢姑娘下车。”
曲一白道:“总算是到了。”言罢伸手打了个哈欠,率先走下车来。卢梦瑶在车厢中坐了一会儿,待曲一白身影全然下地,这才于他打量阁楼之际,快速且细心的整顿衣冠,轻抚发髻,自觉满意,才小心翼翼踏下车来。
这厢,杜圻吩咐林世峰先入阁通报,将一些琐事交代毕后,对卢梦瑶和曲一白道:“此刻阁主尚在舒月楼中处理公务,恐无暇前来接待,我先带二位前往西苑客房休息,命厨子备上一桌酒菜,以解劳顿之疲,如何?”
卢梦瑶颠簸一路,早便饥餐渴饮,听得要饱餐一顿,自是欢喜,连连点头。但又想不能即刻同岳世里相见,心里难免滋生怅然,于是问道:“世里哥哥每日都很忙么?”
杜圻带领卢梦瑶和曲一白走进阁中,边走边道:“阁中事务本不繁多,但阁主向来深居简出,我等不敢擅自叨扰。”言罢瞅了眼卢梦瑶黯然脸色,忙含笑补充道:“不过卢姑娘大可放心,阁主得知你消息之后,便命我火速前往墨家山庄将你接回,他若知道你来了,定会喜不自胜,前来同你相见的。”
卢梦瑶稍感宽慰,又见一路楼台水榭,风景各异,便有了些许闲玩心思。一面观赏湖水假山,一面想道:“虽说是暮春时节,但这千水阁中却仍有一番盎然春意,泉湖楼宇、回廊花圃,处处皆各有千秋,风景不觑于天涯谷。只可惜世里哥哥他双目失明,怕是再不能看到了。”倏然之间,又觉暗暗怅惘,转念又想:“也不知这三年之中,世里哥哥过得究竟如何?唉,杜大哥方才说他深居简出,那便是不常同人来往的意思了。他整日一个人待在楼中,无人做伴,定是十分寂寞。”如此一想,沉重情愁又添一筹,忍不住向杜圻问道:“杜大哥,世里哥哥这三年来过得还好么?”
杜圻不知卢梦瑶问中有问,只道:“阁主很好。”
曲一白则吹一吹胡须,道:“整日好吃好喝好住好玩的,能有甚么不好?便是生病,那也是闲出来的!”嘴上如此说着,两眼也不停顿,往周遭景致一路赏去,时不时捻须点头,暗暗赞美,显是对这江南黄梅之景颇为喜爱。
卢梦瑶红唇微驽,想了一瞬,又道:“那世里哥哥平日里除了练功和忙于政务之外,都会做些什么?”此次生怕杜圻再简而答之,忙补充道:“他一人不会觉得无趣么?总得有些消遣罢?”
此刻三人走进了一条回廊,廊下正是碧水潋滟,时有鲤鱼跃出水面,荡起阵阵水声。杜圻微微一笑,道:“阁主住在舒月楼中,并非独自一人。”
卢梦瑶“噢”了一声,心中喜道:“那便好,我还怕世里哥哥一人孤独寂寞,原来还是有人陪伴他照顾他的。”然这一喜,却只在转瞬之间,念头一闪,卢梦瑶便觉心里有些郁郁寡欢,道:“那,陪伴世里哥哥的都有谁?”
曲一白一路东走西瞧,这厢不待杜圻答话,便将脑袋从湖面上一缩回来,道:“还能是谁?准是个年轻貌美的花姑娘!哎哟,臭丫头!你可有的味儿吃啦!”
卢梦瑶一听,当下面上飞霞,却是三分害羞七分恼,愠嗔道:“前辈休要胡说!”
杜圻在旁,失声一笑,卢梦瑶忙探近他道:“杜大哥,你说。”
杜圻道:“这三年来一直照顾阁主的,是红扇姑娘。”
“红扇姑娘?”卢梦瑶桃眸一闪,思绪俨然停在了“姑娘”二字上,悻悻道:“噢,她……定是个极其细心的人。”
杜圻笑道:“不错,红扇姑娘是三年前同阁主一道回来的,听闻是阁主途中所救的孤女,因悯其身世,故而将她留在了身边。”
卢梦瑶垂下眼睫,低声道:“原来是这样。”心中却更沉了一沉,想道:“原来世里哥哥在路上还救了一个人……照他以前那冷冰冰的性子,对外人的事定是会袖手旁观,绝不涉足的,怎么突然就救了个人?噢,对了,定是他被我救了之后,受我感化,故而才会有些慈悲之心,仗义行事的。”
这一想,虽是通了,脸上渐生笑容,但也不算十分欢喜,总觉有一丝怪滋味缠着她的心,细微苦涩。此刻又听曲一白道:“嘿嘿,我说罢!果真是个大姑娘!”偏头对杜圻道:“你家阁主定是见她生得极其好看,故而才救的,是也不是?”
杜圻失笑道:“前辈错意了。阁主双目有疾,不能明视,又怎会知道红扇姑娘容貌如何?”
卢梦瑶听了这一句,如醍醐灌顶,倏地沉郁消散,真真笑了起来,道:“就是,前辈当人人都同你一样,整日就只知道花姑娘么?”桃花脸蛋一抬,蹦到了一边去,玉臂一扬,拂过一串垂柳。
曲一白跟上她道:“臭丫头血口喷人!谁跟你说我喜欢花姑娘来着?!”
卢梦瑶秀美轻扬,格格笑起,却不作答。曲一白愈发气恼,索性跟她一路吵嘴起来。杜圻在旁带路,不由几番哑然失笑,待将二位送到西院客房中时,已是薄暮冥冥,杨柳墙外残阳似血,照的西院中红影斑斓。
杜圻因无要事在身,便索性留在西院,陪同卢梦瑶和曲一白一起用晚膳。宴席设在正厅之中,虽不及满汉全席那般丰盛,但也是佳肴美馔,八珍玉食。卢梦瑶自小同萧如羽独居天涯谷,自是未曾品过中原各大菜系。在墨家山庄时,也只尝得一些北方面食,初食尚觉意犹未尽,待到日后,难免食之无味。此刻见江南美味当前,多半是她未曾见过的地方小菜,精小华美,色香俱全,当下垂涎欲滴,便要伸筷尝个痛快,却被曲一白一把揪了回来,斥道:“臭丫头!饿死鬼投胎么?真是没见过世面,呸呸呸,丢脸!”
卢梦瑶秀眉一蹙,没好气道:“我颠簸一路,早便饿了,现在好吃好喝的摆在这里,我若不吃,岂不是傻子?”
曲一白须眉扬起,喝道:“好!你敢骂我是傻子?!”
卢梦瑶大惊大骇,心道:“我何时骂你是傻子了?”但想美食当前,不宜再同曲一白拌嘴,便故作一副大方之态,大声道:“晚辈不敢!”言罢伸筷往菜碟里夹去,大口吃起饭来。
杜圻在旁含笑招呼,询问卢梦瑶饭菜味道如何。卢梦瑶自是连连点头,带笑赞誉,虽是说甚么不过一勺汤羹,便已是唇齿留香,流连难忘。但因饥肠辘辘,早便把先前所尝的滋味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曲一白见卢梦瑶如此饥渴,便也无趣打搅,索性顾自喝起酒来。便在众人将近酒足饭饱之时,忽见大厅外灯影摇动,片刻后,一个白影从院中走了进来。其人未至厅中,清水明朗般的声音便已潺潺而至,淡笑道:“有道是‘友朋设宴庆云楼,美食十二配郎酒。觚觥交错杯杯尽,门前石狮口水流。’不知这桌小宴,梦瑶可还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我来更新鸟…这人素谁咧,嘿嘿,想必亲们都能猜到了…话说,我突然发现自己很适合乌龟这类生物,太慢太慢了…但是,虽然慢,我也会坚持爬下去滴! T^T下一章周末就放上来,对不起,让亲们久等啦!
☆、阔别重逢
绰绰灯影后,一汪月华临风流动,徘徊在那男子如画的眉眼之中。温柔便如浮云出岫,就这般细细淡淡、平平静静的流了出来,泄进她的心房。
卢梦瑶手中的竹筷猝然落下,砰一声打破了这片沉寂。她缓缓站起身来,桃眸一僵,再不敢动,生怕一个恍惚,便会丢了面前那如梨花一般纯粹的身影。
岳世里棕眸明如琥珀,亦是一动不动,待听得竹筷落地之声,目光才闪了一闪,循声落在了卢梦瑶微醺的脸上,微一展眉,道:“梦瑶,是你么?”
卢梦瑶心头一震,忙出声应道:“是、是我……”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稀里糊涂地赶上前去,克制着心潮翻涌的悸动。她一双睫毛颤动不停,秀美似因苦恼而微颦,半晌后,才鼓足勇气一般,往岳世里细目看去。
阑珊灯影下,只见他一双棕眸灼灼如旧,如峰剑眉永远微蹙,于眉心中落了一条细微的皱痕。
曾经多少次,她想伸出手来,将那皱痕抚平,但这一举,却总在他抬眸望过来时怯怯退了回去。仿佛害怕仅此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