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狄青悬空搭着的两只小手,众人都感觉心里毛毛的,脊背凉嗖嗖地,看着一老一小地走来不自觉地就闪出一条道来。
狄忠惶惶恐恐地随着小人儿回家,邻居将小狄戍送过来,看着愣神的狄忠笑着说:“老忠以后可不要这么鲁莽了,若不是柳大仙出的这个主意,你今天恐怕就回不来了。”
狄忠愣愣地问:“哪个柳大仙?”
张大抚了抚小狄青的头说:“你去衙门我们家那口子的弟弟就跟去了,在堂上的事我们都知道了。老人家,现如今狄大官人不在了,你且忍些气,若不然你的这两个小主子今后如何活命啊!我们这些人多多少少都受过狄大官人的恩泽,实则不忍你也招什么不测,就去求了街中算命的柳大仙。是他教贵府小姐去公堂的,若不然你恐怕就会像潘婆婆那样被抬着回来了。”
“原来小姐没有看到老爷!”狄忠看着门口放着潘婆子的尸体喃喃地说:“我还以为真的是老爷显灵了。”
张家大嫂摇摇头叹口气说:“嗨,神鬼之说又有谁真正见过?若不是那样,你又岂会回得回来。”
听着大人们的谈话,不远处的小人儿跑了过来,朝着门口大哭大喊起来:“爹爹,爹爹,你去哪儿!爹爹回来!”
“老爷!老爷啊!”听得小人儿的哭喊声,狄忠老泪纵横,朝着门口叩头跪拜起来。许是风吹动了门,伴着老小的哭声,那门开合两下,吱吱作响。
张家两口子被这诡异的气氛弄得心惊,连连告辞。待所有人都离开后,小狄青方才收住哭声,抱住弟弟闷闷地坐在台阶上看着跪在地上的狄忠哭泣。
小狄青在公堂上闹的事情不一会儿就传了开来,众人都知道狄仕文爱女如命,只道是他舍不得女儿方才阴魂不散。日渐西沉,夜幕还未升起,街道巷边的各个岔口都燃起了一堆堆纸钱,人们口中念念着让狄大官人放心之类的话语。
老忠仆实心护主
潘婆子一死,小店也不能接着营业,办完潘婆子的丧事后索性将那店铺卖掉,城西富户陆家看他忠诚得很,央了狄仕文的故交好友左之常相劝,将狄忠请到府上做管家。狄忠舍不得小狄青,也不放心小狄青再三推辞,那陆府老爷感动之极,亲自登门相请。“老人家不必顾虑,贵府小姐与公子,可一同入府,老夫必定以礼相待。我家中有两子一女,请了两个教文的先生外还请了一个教武的师傅,贵公子与小姐到府上一切都随我儿我女,读书习武绝不耽误。”
狄忠将小狄青揽进怀里,抬头挺胸地回答:“多谢陆老爷相帮、抬举,只是我狄府的小姐和公子怎能做他家奴婢!我狄忠虽然老迈,就是替人代写书信也能养活两个小主人,就是自己再苦再难,也绝不会陷两个小主人为奴婢。”
听着狄忠的话陆老爷由衷地竖起大拇指,高声称赞:“好,好,好啊!不亏是狄大官人跟前的老人!我陆魁胜今天在此保证,贵府小姐到了我府仍是小姐,贵府公子到了我府依旧是公子,虽说不能保证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但也绝不会为奴为婢。”
左之常与狄仕文有言再先,说是让狄青为他家的儿媳妇,这狄青旺家之名早已远传,心道这陆家老爷要狄青入府,只不过是为了让狄青给他们家带来好运势。轻咳一声站了起来说道:“陆大官人,忠伯入府这倒未必不可,只是……”
陆魁胜眉头稍皱问:“只是什么?左兄但说无妨!”
左之常呵呵一笑:“呵呵,早在几年前,狄兄就与我言明,等青儿长大后入我家为媳,如果今日青儿去了你府,恐怕,有所不妥。”
“这我倒没有听说过!”陆魁胜稍稍一愣笑着回答。
左之常看了一眼狄忠,笑着问:“忠伯应该知道此事吧?当年贵府二夫人入府前是你陪着仕文兄到我府上来的,你可还记得?”
狄忠从袖子里抹出一枚金锁来,对陆魁胜说:“左老爷所言甚是,我家二公子出生时两家便互换信物订下了这门亲,这便是当时的信物。”
陆魁胜呵呵一笑说:“如此甚好啊!贵府小姐若是去了我家,主不主,仆不仆,确实是会招许多的闲话。去了左府便是左府上的少奶奶,老人家到了我府上也会安心一些。”
左之常万没有想到人家根本就没有打狄青的主意,面上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口头讪讪地说:“如此甚是。”
狄忠看了两眼二人,将两个小人儿揽进怀里,低声说:“两位老爷的好意老朽心领,老爷与左家的约定老朽定当遵从,只是小姐还年幼,进左府的事还是缓缓再说。虽说狄家现在遭了难,可我狄忠也不能让人说了我家小姐的不是来。”
左之常稍显尴尬,只是狄忠说得也在情理,于是点点头朝陆魁胜双手一摊,意思是你看咋办?陆魁胜笑笑说:“老人家说得在理,这样,我用我府旁边的一座小院换你这宅子,你平日城在府上做事,小姐与公子就留在家里,我寻个婆子过去照看,你若不放心随时可回去照看,我绝不阻拦!”
狄忠想了想站起身来朝陆魁胜躬身一礼说:“如果陆老爷不嫌我老头子麻烦,我就住在此处,白日里去府上当差,可好?”
“好!”陆魁胜大手一拍相当爽快地应下。
就这样狄忠去了陆府任管事,白日里在陆府工作,晚上就回到小院,偶尔也带着小狄青姐弟俩去陆府读书。两个小孩长得漂亮,小嘴儿又甜,加上大家都对狄仕文心怀敬意,所以众人都对两个小人儿很是喜爱。尤其是狄青,乖巧得很,活泼又不失一幅大家作派,常常让陆老夫人爱不失手,整日里都想拢进怀里亲亲。
菊香娘经小狄青在堂上一闹吓得不轻,也不顾得找她的女儿便逃离了汾阳县。不过多日那个知县唐恩伯因贪污受贿遭了参骇,被解了职灰溜溜地从汾阳县走了。这唐恩伯一走,老百姓都众说纷云,说是狄仕文活着做善人,死后一定升了天做天神,若不然怎么会有这般的灵验。
“忠伯伯?爹爹真的在天上当神仙吗?”小狄戍在外头听见他人的议论,踮踮地跑回来扯着狄忠的袍角问着。
狄忠叹了口气,左右看了看说:“公子莫要听他们胡说,老爷出远门访友去了。”
“你胡说!他们明明说爹爹到天上当神仙去了,要去欺负咱们的大恶人都抓走!”狄戍嘴巴一撅大声地嚷了起来。
听着狄戍大声嚷嚷的话语,狄忠吓得一把将他嘴捂上,低声乞求着:“我的公子耶,这话可不能乱说。”许是狄戍平日里在陆府受过什么委屈,加上这许久没有见着过爹爹与娘亲,小人儿感觉委屈得很,那豆大的泪珠儿滚小球似地滚到那覆满老茧的手上。狄忠叹了口气,掬起袖子轻轻地给他抹着泪儿,几下后自己的眼睛反倒湿润起来。
“来,公子,忠伯伯背你回家。”许久后狄忠蹲在地上,反手将狄戍搂到背上,勾着那本就不再挺拔的腰杆,颤威威地往外走去。
路过的行人看见狄忠负着狄戍过来,都微笑着与狄忠点头问好,狄忠面上微笑,心中却泛起丝丝苦涩。回到他们的小院正瞧见小狄青吃力地拖着一个破桶往猪圈走,狄忠立马将狄戍放在地上,快步跑过去将桶拧到一边,伸手就在小狄青的屁股上连打了许多巴掌。
“谁叫你干这个的?谁叫你干这个的?……”长满老茧的大掌拍打在狄青的身上,可疼的不只是狄青,须发花白的老脸已经是泪流如江。
小狄青被他拍打得一颠一颠地,可是神情却木木的好似一点疼痛也不知一样,只有那扯咧的嘴角告诉狄忠她很疼。看着日渐少言寡语的小姐,狄忠忍不住嚎啕大哭:“我可怎么对得起老爷,夫人哪!”
门口的小人儿被狄忠放下就没有动过,许是年纪还没有到,小人儿还不太清楚家庭的变故,就算再木讷也能感受得到姐姐的变化。以前合府上下都很娇宠姐姐,老忠伯与潘婆婆更是首当其冲,现如今老忠伯竟然伸手打姐姐,这不得不说是对狄戍的一个冲击。
小狄青淡淡地看了一眼弟弟,静静地走过去,将门口的弟弟带进里来,推上门,扯上弟弟的袖子进了屋。不一会儿她拧着一条半新旧的毛巾出来,那毛巾须头上带滴嗒滴嗒地掉着水珠。
“不哭了。”将手中的毛巾往狄忠手上一塞,小狄青转身拖起那个破桶往猪圈奔去。
冰冰凉凉触在手上狄忠倒是清醒了不了,站起身来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将前后下搭子塞进腰带里,费力地从井头打出水来倒进洗衣盆里。
小狄青费劲巴啦地将猪食倒弄进槽里,拖着木桶又往回走,吃力地将檐下大锅里的猪食弄了两瓢进桶里,然后铆足了劲往猪圈拖。
“姐姐。”当小狄青回过头来时,对上她的是一张冒着细汗的小脸,那个矮矮的身子上顶着圆冬冬的脑袋,红扑扑的小脸咧着小嘴笑着。
看着姐姐朝自己发愣,小狄戍嘴巴再咧了一下,巴住绳子的小手不由得多使了一分力,在晶莹的泪滴掉下来的时候朝姐姐甜甜地叫了一声:“姐姐。”
狄青笑了笑,转过身子继续使着力。到了圈里小戍儿又踮踮地跑去拿了舀猪食的瓢来,小狄青看着递过来的东西稍稍地一愣,然后小嘴一咧笑了。就这样两个小人来回也不知道跑了多少趟,终于将那圈里的猪喂饱,再也不再咕噜噜地乱叫了。
狄忠晾上最后一件衣服,抖了抖衣料回身将小戍抱起来,一边往里走一边对狄青说:“小姐,咱们进屋。”狄青默默地跟在他的后面,到了堂屋小狄青轻轻地将门关上。狄忠看着轻轻地点了点头,伸手将她揽了过来语重心肠地说:“小姐和公子都长大了,今天狄忠有话跟你们说。”
小狄青扒着自己手指上的痒痒垂着头站着,身子也不像以前一样直直地绷着。
狄忠摸了摸狄青的头,又摸了摸戍儿的耳朵,说:“公子,记住,以后若是再有人说老爷是神仙之类的话千万别插嘴,知道吗?”
“爹爹不是么?”戍儿似懂非懂地反问。
“爹爹是死了,当没当神仙谁也不知道。”许久没有吱声的小狄青将弟弟从狄忠的腿上拉了下来,清脆地说。
“可他们都说爹爹是神仙了!”戍儿很奇怪,若不是爹爹做了神仙,为什么自己这么长时间见不着他呢?
狄忠先是叹了口气,接着厉声训斥起来:“不管别人怎么说,以后谁都不许在提这句话。”许是觉得自己太过严厉,轻声地哄着:“公子,听忠伯伯的话,以后咱不提这事了成不?”
“为什么?”戍儿睁大着眼睛滴溜溜地看着狄忠。
“因为有些人会不高兴。”狄忠想起这几日听来的风声,泪眼婆娑地点着头。怕戍儿听不明白又补充道:“就刘成那样,会打你!”
听着刘成二字,戍儿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小狄青看在眼睛,眸子更显深黯起来。
小狄戍还不太懂得大人的心思,拿眼瞅着姐姐,小狄青到底比狄戍儿大,平日里能从大人们的话语中听出一些东西来。只见她拉着弟弟的小手默默地不开言语,许久后朝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爹爹真的没有做神仙么?”三岁多的小人儿仍旧不死心地问姐姐。
“没有。”经过潘婆子这事后狄青已经弄明白什么叫做“死”了,想着那个被火焚了的潘婆婆小狄青闷闷地回答。
狄忠暗自伤感一阵还坚持着去给两个小人弄饭,过了一阵子三人抱着有些黑糊糊地米粥狂喝,喝着喝着狄忠就止不住地老泪纵横。将两个孩子安顿睡下,狄忠偷偷地到了堂屋外,对着神龛上的牌位哭诉:“老爷,狄忠对不起您啊。潘家的去了,我连一顿合口的饭菜都不能给小姐公子吃。老爷啊!”他哭了许久颤威威地站起转过身来,抹眼泪的手立刻顿住,“小姐,你怎么不睡?”
“给你。”小青儿抬手,一条冒着热气的湿巾递了过来。看着狄忠拿着湿巾抹泪,小青儿用脆嫩的声音轻轻地说:“你不要哭了,我会很听话的。”
“好,好,忠伯不哭了。”狄忠点了点头,拉着小人儿的手往里屋走。小狄青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个牌位,乖乖地跟着狄忠往回走。
情义主仆情义待
第二天,狄忠忠早早地起了床,抹了两个铜板给狄青:“小姐,我先去上工了,等公子醒了你就带着公子去街头喝粥。”
狄青接过铜板,点了点头说:“嗯,你早些回来。”狄忠点了点头,又将青儿身上的衣服紧了紧方才离开,到了门口折身去了邻居家里拜托了一番才去陆府工作。
老人家走了好一会儿小戍儿方才醒,小狄青正要带他出去吃饭院门传来一阵“咚咚咚”的声音。小青儿拽着弟弟踮踮地跑过去,扒着门缝看见是邻家的张家嫂子才开门,朝她咧咧嘴算是打过招呼了。
张家嫂子一手拧着一个瓦罐进门,伸手捏捏两个粉团团笑着说:“婶婶给你们拿吃的来了,走咱们进去吃。”
进了屋里,张家嫂子拿来碗筷将瓦罐里的粥倒出,两个小人儿实在是饿极了,狼吞虎咽地喝着。姐弟俩狼狈的模样惹得张家嫂子眼冒热泪,一边往两个小人儿的碗里添着粥菜,一边轻声劝道:“慢慢吃,婶婶拿得多着呢。”
吃罢了饭,小狄青拽过椅背后的毛巾,一边擦嘴一边对张家嫂子说:“婶婶,你教我做粥好么?”
“好。”都说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可怜这姐弟俩生在富贵之家,却长在贫寒之中,又如此懂事乖巧张家嫂子不由得怜爱之极。
看着两个小人儿吃完饭,张家嫂子麻利地将屋里屋外给收拾了个干净,听见圈里的猪哼哼地叫个不停,又麻利地架起柴火给狄家做起了猪食。无论张家嫂子做什么,小狄青都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一边学一边帮着倒忙,不时地也能递个东西什么的,一两个时辰倒是学了一些家务活的本事来。
张家嫂子将狄家的活干完已经近中午了,狄忠走的时候拜托过她,让狄青两姐弟去她家用饭。扔下的中的猪食桶,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笑着与狄青说:“你不是要学做饭吗?走,到婶婶家去。”
“戍弟。”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