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是柔柔的,带着一种心疼的味道,这种口气让莫同坤一愣,随即又觉得心里头掠过一丝异样:“不,不疼了,你回来的话,同坤哥就不疼了。”
无心伸手在那个石膏表面摩挲了会,轻柔的动作小心翼翼的,隔着厚厚的石膏板恐怕是没有感觉,可莫同坤总觉得那受伤的手臂皮肤在石膏里头一阵发痒,他眯了眯眼:“甜甜?”
无心这才抬起头,却又问:“哥饿了不?要不要喝水?”
莫同坤有点莫名,但是还是应了:“不饿,一会雅莉会送饭过来。”
无心点点头:“那我给你倒点水喝。”
她也不等莫同坤拒绝,左右看了看,小碎步跑过去在饮水机那倒了杯水,然后又颠颠走近了床头,垂下身:“喝点水吧。”
莫同坤深深的看了会无心,还是顺从的点了下头:“好。”
正要起身,无心又忙殷勤的过来扶着:“你慢点。”
莫同坤由着许无心有些吃力的扶着自己,然后小心将水杯凑近他嘴,一点点喂他喝了水,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谨慎和认真,专注于手头的动作,却是没有去正面看一眼莫同坤。
等到喝完水,许无心又将莫同坤扶着倒下躺好,掖了掖被角,莫同坤看着她这样一件件细致的做着,眉眼间都是一丝丝的温婉,不由眼神里也渐渐被一种温和替代:“甜甜,跟哥回家,好不好?”
第十章 坦白
一室的静默随同着阳光的移动而显得格外漫长,当这种漫长令莫同坤感觉到无比的压抑和沉默以至于他想要再说什么打破这种沉默时,许无心终于开口了:“莫伯伯和郑阿姨好么?”
有什么刺了莫同坤一下仿佛,他目光闪烁了下,回答:“挺好,都挺好的。”
唯一不好的,只有面前这个女孩,可这一声好不好,他始终问不出口。
他甚至有些不能够确定,许甜的心里是否对他依然还有往日的好感,在莫家对她做出那样的事之后,她是否有恨。
他只是小心翼翼维护着那一点薄冰一般的客气。
无心歪了下头,却说:“我一直也挺想他们,有机会,我还真想去看看他们。”
莫同坤微微笑了下,但是很快笑容就僵住了,因为无心接着说道:“可我想,也许他们未必愿意见我的。”
“怎么会。”他艰难的笑着。
“他们应该还在生我的气吧。”无心幽幽的说:“是我把资料泄露给别人的,才让你们那个时候差点给,毁了,所以我想,他们可能并不想再见到我。”
莫同坤觉得那一瞬间有东西握住了自己的心脏使得它一阵的挛缩,可耳朵边依然听到无心平淡的说:“我在监狱里待着的时候也没什么可以做的,有大把时间空着想,是我自己识人不清,也是我自己没有把工作和生活分清楚,别人说什么我就听什么,昏了头把不该泄露出去的泄露了,奶奶说的没错,这些过错是我一个人做的,莫家待我那么好从小伯伯和阿姨还有奶奶都很疼我,妈妈收养我,莫奶奶对我的从来都是慈爱的,可我却因为一个人的自私犯下了过错,却拖了那么多人下水,难道我就不该收到惩罚吗?而且我当初还不肯听奶奶和妈妈的话非要和梁瀚冬在一起,都是我的错,我想明白了,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够了!别说了!”莫同坤厉声打断了无心的话:“别再说了!”他狠狠的挥动了下手臂,脸色发白,揪着自己的领口大大喘了口气。
“甜甜,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他有气无力的说:“我知道你还是在怪我了,是哥没有用,当初是我没有能力帮你,你要怪我,我不生气,可你别这么说话,别。”
无心摇头说:“同坤哥你弄错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记着莫家对我的好,一辈子都感激,姥姥姥爷当年没少跟我说,我要记得感恩,这些话,我是记得的。”
她看了眼神情痛苦的莫同坤,并没有停止她的话:“我在监狱里常常想,人的生命何其脆弱,那些日子我也看见过死去的人,自杀的人,我发现其实我也还算是幸运的,至少我活着,而且我能对别人有些帮助,那至少我是有价值的不是吗?所以我觉得怨恨是没有必要的,我得到了,自然也需要付出去,这世界总是公平的,就像爸爸教过我,万事万物,回环往复,只是为了一个平衡,生命如此,恩义如此,命运也还是如此。”
“过去了的,就让他过去,我没什么可以怨的,只是我知道,我还了我应该还的恩情,莫家到底已经不再是我的家了,我回去想必是不受欢迎的,我又何必去讨嫌呢,你说是不是?”
莫同坤一直都在默默的听着,无心的嗓音独特的沙哑带着粗糙的磨砂,听起来格外有着沧桑感,她说的很慢,因为她的喉咙始终都是疼痛的,而前面的话还好,后头那一句,莫同坤的神情就有些变了。
他刚想要再说什么,无心伸手示意他:“你听我说完好吗?”
她指了指自己:“不瞒你,哥,我在监狱里过的是不太好,那样的地方弱肉强食,人都不像个人样子,我也不瞒你,一年半前我跟人打架把头伤了,所以这出狱一年前的所有事情,我都曾经忘了干净,其实我想,如果能忘记,那也是件好事,可很不幸,那场车祸,我命大没死,那些林林总总的事,我也陆陆续续找回了一些,虽然还是有些乱,可我该记得的,多少都记起来了,我想说,你就当当年的许甜死了吧,那些过去的事,找回来其实也没什么意义,我也没那些精力去折腾当年的事,我想至少我欠莫家的情,我也算是还清了,那就请你放我自由吧,我毕竟姓许,不姓莫,许家现在又没什么人,只当你就没我这个表妹,这样我们彼此也算是两清了,你说呢?”
无心长长的出了口气,在说完这些之后,这可以说是她出狱之后说的最长最多的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会有一天对谁说这些,埋藏在她记忆深处的那些东西被一场天翻地覆的车祸翻腾出来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理清自己脑子里蜂拥而出的那些东西,撕裂着她的灵魂,也在撕裂着她的生命。
可她到底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以前的许甜是真的已经结束在那个暗无天日的监狱里,出来是她许无心,那些过去的纠葛被她用一种绝然的方式彻底划裂在记忆长河另一头,她不想再跨过那条湍急的河流去寻找过去,也没必要再翻扯那些人和物。
人与人之间很多东西她当年一无所知,也就无可厚非她之后糊里糊涂的当了回替罪羊,世界上的事很多都是有前因后果的,她固然无辜,可她当年懵懵懂懂活的够无知也难怪被人利用,怨恨谁都不过是自己找的借口,你说为什么别人不去伤害别人偏偏就是她倒霉呢。
所以说,人人如今都一副欠了她的口吻其实谁也不该欠着谁,也没必要拿着这些非要再让她接受什么,她如今是许无心,一个重新回归孤女的无根之人,飘萍一般的生活属于她,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你看许大有一生豁达活的不也是挺能耐,尽管很多人瞧不上他可他也同样瞧不上别人,每个人都有她自己生活的方式,如今她只不过是过一种在别人眼里不怎么入眼的生活,可生活无非如此,她无欲无求,也就没什么过不去的。
当然这些话,她也不准备和莫同坤解释,毕竟人家好心好意来想要弥补,比起梁瀚冬,莫同坤至少还是绅士的,他没有逼迫她非要接受他的好意,所以她觉得,应该能和他说清楚。
她最后看了眼莫同坤,说:“同坤哥,我谢谢你,还愿意把我当成许甜,可我想请你,放我自由,行吗?”
莫同坤揪着胸口的手有些发紧,翻江倒海的心思转变到脸上却是越发的讳莫如深,在重重喘了几口气之后,才说:“甜甜,你,不想要再认哥了是吗?”
许无心莞尔的一笑:“怎么会呢?你是我哥,永远都是,可哥你终究会有一个家,有嫂嫂,会有小孩的。那个时候你可就要嫌弃我啦。”
世界上没有永远不变的东西,再亲密的兄妹,也必然彼此会有各自的追求,像莫同坤,他的家庭对他的希望有多大,无心再清楚不过,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宁可牺牲了她来保全他。
莫同坤有些激动的脱口说道:“不,不会的,甜甜我对你……”他戛然而止,却又有些紧张的说:“不,我,永远都不会嫌弃你,真的,我……”他似乎一下子找不出什么词而显得急切起来。
而无心轻柔点头:“我知道,哥你对我好,我知道的,可我不能永远都活在你的保护下,你说呢?”
莫同坤刚露出的一点激动像一块易碎的玻璃,粹然的被他无声吞噬下去,渐渐平复下去的沉默中露出一抹微妙:“可你却愿意让他来保护你,对吗?”
无心不说话了。
莫同坤看着无心的沉默,突然有些烦躁,他扯了扯脖子上吊挂着的绷带:“甜甜,你还是没有忘了他,对不对?”
他深深吸了口气:“我一直都在找你,监狱的人说你出来之前只有那家伙的律师去找过你,我在整个城市里找遍了,最后还是陆韬告诉我你一直跟他在一起,甜甜,你是不是又跟他走到一起了?梁瀚冬那个家伙,你就还没有明白他是个怎么样的混蛋吗?”
莫同坤说到后面,情绪一下子激动了起来,他原本斯文秀气的脸上染上一层红晕显出了勃然的生气:“甜甜你该有多傻?你还没还有吃够他的苦头吗?他就是个白眼狼,我们莫家,你们许家,他害得你我差一点家破人亡到这一步了,你还没看清楚他有多卑鄙无耻?他只是在利用你啊,甜甜,傻丫头,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明白,他就是玩儿你利用你你明不明白!”
相对于莫同坤劈头盖脑突然而来的情绪,无心显得平静得多,她默不作声的样子却让莫同坤越发觉得恨铁不成钢,神色多了份严肃:“甜甜,你不说话是不是承认了?我可以别的都不管你,你要过你的日子我也不好多说,可是你要再和梁瀚冬一起的话,我是决不允许,你也不想想,姑姑姑父,还有你自己的姥姥姥爷,他们地下有知,你就不怕他们死都死得不安宁吗?”
第十一章 扫墓
无心在莫同坤的质问般厉声的口吻下突然浑身战栗了起来,面色惨白的抬头说:“没有,我不是……”
莫同坤一皱眉:“甜甜,车祸前你还坐在他车子里,这是我亲眼看到的,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去追那混蛋,也许你觉得我不该管你,可是我是你哥,不论你认不认我都认你这个妹妹的,我必须管着你,你要再和他一起,我是绝对不能由着你再被他玩弄。”
无心摇起头,神色越发的苍白:“哥你别说了,我没有,我和他绝无可能的。”
莫同坤不说话的打量着无心,后者苍白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在他的双眼里倒影着两个小小的人影。
他看了会儿,最后闭了闭眼:“哥相信你。”然后他突然坐起来,从床上下地:“不过我希望你跟我去一个地方,你自己跟他们说,也好让他们放心。”
无心试图阻止他下地,而莫同坤朝她摆摆自己那只好手:“我没事,我想比起我,有人更想见你,你也该去见见的,五年,至少,你该给他们去上一炷香。”
公墓总是给人一种肃穆而沉重的感觉,它四周的苍山翠柏环饲着一道道灰色的墓碑,显得冷峻而深沉。
天空阴翳密布,而这样的季节来扫墓的却也不少,一簇簇的黄白色菊花宁静横陈在走道墓碑前,每一个来到这里的,都神色黯淡。
无心被莫同坤拉着来到一尊墓碑前,并排两座墓,上面黑白色的照片被烧刻进淡灰色的墓碑上,看着有些压抑,然而照片上的人,却笑意淡然,仿佛如生。
这墓造得豪华而肃穆,显然花了不少金钱,两排石狮子拱卫,显得很是气派,不过无论豪华亦或者简陋,其实占据在里面,也不过是两个骨灰盒子,只有那两张照片,供活着的人一缕寄托罢了。
“当年姑姑姑父走得都很匆忙,哥也没来得及帮着安排,这是前些天我刚让人挪到这里安置的,你看看,不好的话,我们再换。”莫同坤和无心并排站着,看着墓碑上的人像,这是无心在这个世界上曾经的亲人,无心的养父许卫国原本身体就不太好,梁家出事的时候无心犯了倔,一定不肯和梁瀚冬分手,同养父第一次大吵,结果许卫国心脏病发作走得很突然,许甜也就算是和家里彻底闹翻,再后来,莫同坤的姑姑莫家的小姨则也在没多久就被查出罹患白血病走的很快。
那时候无心已经罪名成立入狱,莫同坤则被送出了国,莫家一代老支柱莫奶奶也去世了没几天,一时间莫家愁云惨雾的,也就压根顾不太上许家的事,许家的老辈去世的早,那时候许家几乎没什么人,只能草草的安葬了事,这墓葬,还是莫同坤回国后才安排出来的,之前两个人的骨灰都只是被供奉在庙宇里头无人祭拜。
无心摸了摸照片,冰凉的瓷砖,熟悉的音容,在茫然走过一年多的记忆长廊之后,再面对这些,她恍惚有几分怪异,又有些悲凉。
说起来她是相当不孝的,养父母的后事,她都没有能亲手主持,虽然她那个时候身不由己,可即便站在这里,她也依旧并没有多少真实。
很多年以前她也许曾经日日夜夜痛苦不堪,可泪湿了再多的枕头也换不回生命的逝去,那以后她就再没流过眼泪,因为她知道,她已失去了一切。
经历过忘记,再一次面对,她心下却已经是沧桑破碎,有谁能够明白她这一刻的心境呢。
莫同坤将三根香点燃递过去:“给两位上香磕个头吧。”
无心机械的将香接过,然后空乏的眼神看过去:“哥,我能私底下和爸妈说句话吗?”
莫同坤点了点头:“我去抽根烟。”
墓道上只剩下无心,她把香插入一个小香炉中,恭恭敬敬鞠了躬,然后才定定看着上头的人像。
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风,夹裹着山岭上柏树摇曳的飒飒声,如同一只呜咽着的兽,飘荡在公墓群的上空。
无心默默的看着照片上的人,喃喃自语:“爸,妈,我来看你们了,你们好吗?”
“呵呵,我知道你们恐怕并不想看到我吧?对不起,碍着你们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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