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啊!”段嬷嬷叹口气,“这是星姑娘托婢女帮她拿出去当的。”
“当?星靥?她当这个干什么?她……”海青狼抿紧嘴唇,明白了过来。段嬷嬷自责地叹息:“也是我没留神,这些日子东一件事西一件事没个停歇,府里一直也没有个女眷,我就把月钱的事给忘了,她一个孤苦人儿肯定身无分文,想必是要用钱才会拿钗子出去当。女人家总有要用钱的地方,先前我看她整天素净着个脸,还以为她不爱脂粉花朵的,现在想想,唉,都是我老糊涂了!”海青狼心里象是被人轻攥了一把,定定地站了一会儿,举步走了出去。
星靥闲来无事就坐在窗外廊下亮堂的地方绣花,绣几针,停下来想一想,笑一笑,不提防手里的竹绷被人一把夺走,海青狼带着笑意的脸出现在面前。星靥抚着胸口:“吓了我一跳!”
海青狼拉起她,把竹绷胡乱塞给身边一个丫环:“整天绣这个没用的东西,就不能找点别的事做!”
“做什么?”
海青狼不答,拉着她上下审视,先前确实也没有注意,原来一个不施脂粉的女人也能这么美。他低咳一声挥挥手:“拿进来吧!”
星靥睁大眼睛,看着十几个人一人端着一只托盘走进院子,盘子上竟然全是各色胭脂水粉和珠宝首饰,还有花花绿绿的几十块衣料。她有点愣,看着海青狼问道:“这哪儿来的?应该交给嬷嬷才对呀,我这里可没地方放!”
“笨!”海青狼扬声道,“都放进屋子里去,剩下那些明天再去取,今天先把这些收拾好。”
“嗯?”星靥奇怪地盯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海青狼眉着皱着,怒其不争地在星靥脑门上用力弹了一指头:“看看你自己,我海青狼的女人穷酸成这个样子,穿得象个丫头,再不拾掇拾掇,出去把拭剑王府的名声都丢尽了!”
星靥好笑地歪着头看他:“又想耍什么鬼花样?”
“哪有什么鬼花样?”海青狼瞪眼,“本王只不过是,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什么?”
海青狼脸上一红:“你别管那么多,去收拾一下,有人要见你。”
星靥惊讶地说道:“见我?谁啊?”
来见她的是星枫。
星垣还卧床不起,忠勇祠里姓星的人就数星枫身上的伤稍轻一些,勉强挣扎着还能走上几步,他带来了星垣的还礼以及道谢。不用说,还回来的谢礼比星靥送去的贵重百倍,这当中自然有借机巴结海青狼的意思,不过拭剑王爷见星垣这么会做人,脸上冷凝的神色稍稍放松了一些。
星靥和这位远房堂兄生疏地交谈了几句,星枫便起身告辞离开,星靥见他走路时右脚歪瘸的样子心中不忍,就站起来亲自送他,星枫有些惶恐,拱着手连连婉拒,瘸得就更加厉害,侧身退让之际一不小心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坐倒在地,从袖子里掉出几片新摘的树叶来。
星枫满脸通红爬起来捡,星靥蹲下身去帮他捡起来几片递过去:“这是桑叶?”
“嗯,是,是桑叶。”星枫把桑叶塞回袖子里,十分难堪地笑着,低声解释道,“来时路上见到一棵桑树……我的琴弦旧了……桑叶捋一捋……就就,就好了……”
“是么?”星靥不知道星枫怎么窘迫至此,琴弦旧了怎么不买新的,按说星垣按照二品官员领取年奉,皇上对忠勇祠更是时有恩赏,再加上京郊另赐的宗祠田产收益,他们应该不至于这么俭省才对。
看来星垣等人的日子过得并不象表面上那么好,星氏毕竟是前朝旧臣,在北遥挣扎求生,必定也有他自己的无奈与痛苦。星靥想着,脸上的神情黯淡了下来,一时之间也来不及多想,从腰间把荷包拉下来递给他:“去买副新弦吧!”
星枫秀美的脸上痛楚地拧了两下,嘴唇也用力抿了一抿,牙关紧咬时两边太阳穴上有些耸动,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接过荷包,深施一礼,低声道:“多谢太后赏赐。”
“星枫堂兄……”这么做也许伤了星氏男儿的自尊心,然而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星靥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有些求助般地看了海青狼一眼。海青狼身边都是粗豪爽朗的北遥男人,星枫这种小家子气气的作派很是不入拭剑王爷的眼,可是星靥这一眼看得他心里有些软,不由得便也起身走过来,威仪地盯着星枫看了一会儿,沉声说道:“会写字吗?”
星枫不解地点点头:“会。”
“嗯,习过武吗?”
“这个……”星枫垂垂头,“在下自幼体弱多病……”
海青狼的眉头立刻不郁地一挑:“这样吧,我看你颇通音律,听说太常寺最近有几个空缺,你想不想到那里去谋一份差使?”
星枫听了大喜,话都说不顺溜了:“想,想想想!多谢王爷,多多,多谢王爷!”
星靥心里也欢喜,送走星枫以后对着海青狼笑个不停。拭剑王爷沉着个脸,回到房里以后把金钗扔到了梳妆台上。星靥拿在手里,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海青狼冷哼一声:“哪儿的这个?”
“离开星宿海的时候,赵国公主给的……”
“赵国公主的东西你能收,缺钱了为什么不跟我说?”
“并,并不是缺钱。”
“不是缺钱那是什么?”
星靥无言以对,低着头默不吭声,手里的发钗晃晃悠悠,折射出明亮的光线。海青狼走过去,从妆台上拿起早上刚送来的一根玉簪插进星靥发间:“以后有事不许瞒着我!”
星靥心里微动,抬起脸来轻轻点了点头,海青狼低咳一声,突然扬扬眉说道:“你不总爱戴着那根阴檀木簪,怎么不见了?也拿出去当了?”
“没有没有。”星靥眨了眨眼睛,“没有当……丢了……”
“丢了?丢哪儿了?”
星靥回答得有些慌张:“刺客进宫行刺那一晚,也不知道……也不知道丢哪儿了……”
海青狼没有察觉,笑着说道:“也许掉在宫里某处,这样吧,改天进宫的时候你领我到那晚去过的地方走走,兴许还能找得回来。”星靥低笑着答应,海青狼又陪她说了两句话,便带着丰博尔和萨朗出门去了。
星枫离开拭剑王府,坐着马车回到忠勇祠,先去了星垣的住处。星垣受了重刑,病病歪歪地躺上床上一直疼得哼唧,见到星枫,无力地摆摆手,让一边的侍女们下去。卧房的门被轻轻合上,星垣的呻吟声立刻停住,虚弱无力的表情被一种沉稳内敛的安然所取代,他接过星枫递来的荷包,打开,里头是两小块碎银子,除此之外别无它物。星垣受过刑的手指不太灵活,但还是稳稳地把荷包翻了个面,用小剪刀煎开内衬,里头夹着张一指来宽的空白纸条,青矾水涂拭过后,纸条上现出几个字。
星垣一看,脸上耸然失色,将纸条死死攥在手心里,好半天才恨恨地说道:“阴檀木簪被海枭獍拿去了,这个丫头,怎么这么不小心!”
星枫也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这下该怎么办?是不是让宫里的人设法把簪子偷出来?”
“海枭獍身边的东西,你当那么好偷的么?”星垣斥道,他靠回枕头上想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先不忙,那块木牌的底细他们暂时还没有猜出来,一时半会儿地应该还注意不到这根簪子。你想办法知会星靥一声,让她稍安勿燥,再耐心地等待一段时间,过不了几天,姓海的这些人又要忙上一场了,到时候或许有机会找回簪子。”
星枫扬眉:“你是说……”
星垣适意地长出一口气,闭起眼睛:“义军有消息来了,跟高句丽那边已经商谈妥当了,十日之后同时起兵,这一回,一定要打北遥一个措手不及。”
万里惊飚朔气深
第三十九章
数十万大军调动,当然不可能象一张隐秘的字条,藏在一只荷包里轻轻松松就可以瞒天过海,想要做到出其不意,就必须有十分万全机智的安排。同样的,一具失窃的棺木,想要在重重防卫之下偷运出太冲城附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得悉西南匪首尉元膺潜入京城的消息后,已经追查了很久的海苍狼突然得到下面的急报,在太冲城往西的官道上发现了乔装出行的尉元膺一行人,他当即点了两千苍狼卫飞奔出城,将逃逸的尉元膺等人围在一片面积不大的密林里。海青狼也带着手下来助阵,再加上最初发现异常情况时出动的京城禁军,足足四千人把这片树林围了个水泄不通。
海苍狼久经战阵,这种情况下抓几个人对他来说如探囊取物,征南王爷一声令下,树林外围点起了一圈火把。春天树木湿润,点燃的树林并没有冒出冲天火势,但是浓烟却足以呛死林子里所有活着喘气的人。半个时辰还不到,里头的人就按捺不住开始往外冲,被烟熏得丧失大半战斗力的他们,被苍狼卫凶狠的武士们抓小鸡一样全数活捉。
贼匪共十一人,全是年轻男子,而且个个铁骨铮铮,谁的嘴里都撬不出一个字来,他们身上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星靥做为唯一一个目击过尉元膺出现的人,被海青狼带到严密把守的天牢里去辨认。
再次踏足天牢,星靥还是那么害怕,这十一个人全被关在天牢最深处的囚室里,一路沿着黑暗腥臭的走廊走进去,星靥死死拉住海青狼的手,手心里全是冷汗,指节僵硬颤抖,头垂着,一眼也不敢往两边看。
终于停在一扇铁栅门前,狱卒打开门上落的重锁,海苍狼先一步跨进去,稍顿了顿,海青狼才领着星靥,也走进了这扇门。
门里的景象让星靥立刻呜咽着干呕起来,转身就逃。海青狼拦住她,疼惜地扶住她双肩:“别怕星靥,就看一眼,认出他我们就走!”
星靥的喘息声破碎急促,她哀求地看着海青狼,但还是咬着嘴唇,壮起胆子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被铁链捆在十字木架上血肉模糊的那个人,然后摇摇头,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不是……”
狱卒松开这名男子的头发,他被水冲净了血迹的脸立刻无力地垂了下去。紧接着是第二间囚室,第三间,第四间。每间囚室里的犯人都在遭受着不同方式然而是同样可怕的刑罚,每个人都已经失去了做人的原本形态,野兽一样在濒死边缘徘徊。
还好,星靥并没有经过太多次数的折磨,第六间囚室里还残存着一点神智的那个男人,在见到星靥的时候居然轻轻地笑出了声。他的头发被死死揪住往上拉,脖子扭曲成一个不正常的角度,脸颊略偏地朝向星靥,两只有些肿胀的眼睛里寒光闪闪:“太后……是你……”
星靥僵硬住,若不是有着相同的脸,她根本没办法把在缪妃棺木边看到的那个清俊阴冷的男人,和眼前这具破败支离的身躯想象成同一个人。尉元膺讥讽的笑声和称呼让她没办法回答,可是也用不着回答,这已经足够说明一切,海青狼立刻揽着星靥退出囚室,飞快地离开了天牢。
尉元膺做为十数万反军的领袖,贸贸然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潜进敌方都城,不小心失手被擒,这对吃过一次败仗的北遥来说,不能不算是一种幸运。西南反军打的就是光复燕国的旗号,他们手里唯一的王牌就是破国之祸中幸存的皇子尉元膺。
尉元膺被擒的消息火速被传播到北遥国的各个地方,西南反军们得到这个消息果然大乱,原本聚集在尉元膺指挥之下的数支队伍迅速为了各自的利益分崩离析,其中有相当多的人马离开了原来盘踞的西南大山,向中原及附近逃逸。海枭獍与海苍狼召集兵部及有关衙司日夜商讨第二次剿灭计划,大皇子征南王海苍狼向皇上请缨挂帅,制定出了严密的作战计划,并且火速开始调集部队,准备向西南进发。
出征选在一个良辰吉日,万里无云的蓝天下旌旗飘展,数万北遥将士列队在神策门前等待国君海枭獍检阅。诵读征逆檄文之后,斩敌首尉元膺祭旗,征南王海苍狼率领大军浩浩荡荡离开太冲,前往西南剿灭前朝最后一支残存的力量。
星靥由段嬷嬷陪着混杂在围观送行的人群里。
海青狼当然不会错过这次建功立业的机会,苦求大哥没有结果之后,他犟起性子,跑到父皇寝宫之外跪了整整一夜,终于让海枭獍点头答应,让他跟着哥哥一起上战场。上真正的战场,而不是再次督粮运草。
星靥当然舍不得他走,段嬷嬷更是每哭必提起先皇后临终的嘱托,哀求海青狼不要出去逞能,就留在京城静候佳音吧。可北遥男儿胸怀壮志,拭剑王爷意气风发地拿一通大道理堵住了段嬷嬷的嘴,然后又施展房中之术,好好地在床上把星靥驳斥一通,然后在两个女人的泪眼里出征去了。
出征这天,海青狼穿戴起星渊将军昔日的战甲出现在星靥面前,既然同样是拭剑王,他可不能坠了这三个字的威风。长刀在甲胄齐全威武不凡的海青狼手中精光闪亮,身后跟着身穿青色战袍的青狼武士们个个如出渊蛟龙,憋足了劲,只等这一次立个赫赫战功。
围观的人群太多,海青狼试着要找到星靥,但最终放弃了。星靥和段嬷嬷被人群挤到远处,踮起脚尖看着那柄“青”字大旗下的海青狼,泪如雨下。段嬷嬷哭得比她还凶,手里掂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辞,全是保佑平安的佛经。
最终大军开拔,星靥急切地想往前挤一挤,人流中根本没有办法挪动一步,她抬起手臂用力向海青狼挥舞着,他四下里望望,却没有把视线投向她的方向。
泪眼模糊地目送着昨夜枕边依恋缱眷的人远行,一直等到最后一个人也走出了视线,星靥还是呆立在原地,很久很久,才拭拭眼泪,转头望向高大的神策门之上。
那里,那个明黄色威仪无比的身影也默默地伫立着。星靥心里莫名一阵慌乱,除了与海青狼分别的酸涩之外,还在记挂着她那根阴檀木簪。
*
北遥大军在海枭獍多年的经营之下,从来都是战如猛虎势如破竹,可这一次,却栽了个大跟头。
就在海苍狼率军出发的第三天,东北急报火速送进了京城。一向与北遥相处无事的高句丽突然起兵越过界河,一夜之间连占北遥三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