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海苍狼率军出发的第三天,东北急报火速送进了京城。一向与北遥相处无事的高句丽突然起兵越过界河,一夜之间连占北遥三座城池,屠杀平民近万。原本要加入海苍狼大军的三万余人马被海枭獍急调回来赶往东北驰援边疆守军。
这个坏消息传来之后又过了数日,海苍狼大军前锋已经抵达作战计划里最外围的目的地时,又有一道令人震惊的消息,飞马送进了京城,呈交在海枭獍的御案之上。
原本以为尉元膺死后作鸟兽状四散的反军,不知何故趁着当地守军的松懈在四处同时发动,夺取了数处战略要地,并且迅速布置调动,竟然在海苍狼大军抵达之前就摆好了一个据险而踞的阵势。大军前锋还没有站稳脚跟就被兜头打了个措手不及,两万人马战死大半,被俘的四千多北遥将士全部被扔进澜沧江,溺死的尸体堵塞河道,惨不忍睹。
更加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已经伏诛的匪首尉元膺,却骁勇地出现在了战场上,不仅力斩北遥前锋大将,更是将斩下的头颅扎在枪尖上大肆污辱。
象是应和北遥的征逆檄文,尉元膺也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驱虏檄文。燕国仁人志士在文中痛陈失国之痛与复国之志,论起文采和煽动人心的力度来,比起北遥的这篇不知强了多少。
在确认这是尉元膺本人无误后,海枭獍父子以及北遥朝廷上下这才明白过来,所谓被斩首祭旗的那个“尉元膺”,只不过是自甘赴死扰乱敌人视线与布署的障眼法。从缪妃死,到他出现在前朝星太后面前施以恐吓;从故意露出痕迹让海苍狼抓住自己,再到一同赴死的十一名燕国志士;从事件开始时的故布疑阵,直到现在反守为攻的战局。这些燕国人谋划之深、用心之险、牺牲之大,让一向凶残的北遥大军也心生震动。
东北,西南。北遥立刻陷入了一个两面夹攻的阵势,哪一面都不好应付,哪一面都骑虎难下。
这些血淋淋的机谋筹算星靥并不是十分清楚,她留在拭剑王府里,每天除了绣花,也开始跟着段嬷嬷一起焚香诵经。只是每天在念诵经文的时候,她的心里都充满矛盾,不知道是该祈求海青狼的平安,还是该祈求自己故国的胜利。
千里江山寒色远
第四十章
星枫被海青狼安置到太常寺之初,原本是打算让他任个不入品级的闲职,跟着跑跑腿办些杂差。也是他的运气好,正好赶上太乐署的一位乐正告老卸任,星枫无意间展露了一手超凡脱俗的琴技,之后吹奏的洞箫更是绕梁三日余音不绝,让人击节赞叹,而且他又是拭剑王爷安排来的,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所以这一下子他就成了太乐署八名乐正之一,官职从九品下。
星枫得了这个美差,高兴地来拭剑王府感谢星靥,正好赶上丰博尔受伤从前线返回,过来看望母亲。
海苍狼极具军事领导才能,在前锋营全军覆没的情况下不慌不乱,灵活地改变战术,重新部署调整部队,抵御住了反军的大举扑袭,倾全力挽住颓势。丰博尔跟着海青狼在战场上从来都是不甘人后勇往直前,一时大意之下,被敌军一根羽箭射中脸部,腮帮子上扎了个大洞,射掉了四颗牙齿。
按说这种伤不算重,可脸伤了嘴就无法正常开阖,嘴不能动就无法正常饮食,只能喝点米汤,前线上部队调动频频,两三天下来,坚持着不肯撤下火线的丰博尔饿得一头栽倒在马前。海青狼指着他的鼻子一顿臭骂,无奈之下,青狼营副将咬牙泣血告别战友,被送回京城疗伤。
丰博尔之前没敢告诉母亲说受伤了,直到回到京城,又休养了几天,这才来到拭剑王府。段嬷嬷一听说儿子回来了,跳起来就往外头跑,星靥牵挂着海青狼的消息,也跟着一同跑出来,就看见丰博尔和星枫一前一后离得老远地走过来。
丰博尔脸上有伤裹着纱布不能说话,他一边听母亲哭,一边冷眼看旁边的星枫。青狼营这些人跟着海青狼纵横花丛若干年,什么样的花花肠子没见过?丰博尔一眼就看出这个女里女气的娘娘腔对星靥除了恭敬之外,还有些不该有的仰慕之意。
星枫全然没有察觉到丰博尔的注视,他穿着簇新的官服,整个人的精气神看起来比以前好了太多,言谈之间也多了几分自信,再加上长相实在是很不错,风姿翩翩文质彬彬,全然是一派世家子弟的潇洒气度。他站在星靥面前三步远的地方,低头看着她微笑,邀请她去忠勇祠听他吹奏刚学会的一枝新曲,这是在太乐署故纸堆里翻出来的古谱,非常好听。
丰博尔气得嘴角抽抽,这小子一双桃花眼笑得桃花开,分明就是心怀不轨!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苟且偷生的前朝降臣居然敢肖想他们家王爷的女人!他奶奶的,这还了得!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忘了数数马王爷长几只眼!
星枫没有多停留,说了几句话后便依依不舍地告辞离开。丰博尔不能说话,身边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亲兵把战场的残酷和王爷、两位副将的光辉形象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听得段嬷嬷泪眼婆娑,星靥也忍不住垂下头,手里紧紧地捏着丝帕。知道他平安无事就好……星靥在心里无奈地叹息,眼角也有些湿润。
母亲一掉泪,丰博尔身上就发毛,他借口要到大夫那儿去换药,忙不迭地离开拭剑王府,坐马车在京城里没有目标地乱转一气。不能喝酒不方便近女色,这哪还有什么乐子可找?想着兄弟们在前线浴血厮杀,丰博尔的兴致也提不起来,他揭开帘子看看,想让车夫掉头回家。
这一眼就看到刚才那个叫星枫的小子,正半垂着头地在街上走着,他身上穿着的已经不是刚才那件官服,变成了件半旧不新的淡蓝色袍子,衣服居然换得这么快!丰博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看他那个样子,畏畏缩缩,哪还有一点男人样子。
星枫没有注意到,街上人群里两个半大小子对视一眼后,同时向他迎面走来,他没提防,被撞得向后趔趄,再抬起头来看的时候,那两个小子已经撒开腿跑远。星枫暗叫不好,他满脑子里想的都是星靥微笑时乌黑的眼睛,怎么着了这种不入流的道!
丰博尔看着星枫快急哭了的样子,乐得嘎嘎直笑,这小子,真有趣!星枫嘴里嚷嚷着,向那两个小偷跑走的方向追去,小身板儿迎风晃荡,从背后看象个姑娘似的!
丰博尔被勾起了玩心,拍拍车夫肩膀示意跟上去瞅瞅,马车往前追了一小段路,前头跑的三个人拐进了窄巷里,丰博尔闲得无聊,便也跳下马车跟着跑进去,想帮星枫抓到小偷以后,再当面好好奚落他一番。
窄巷两边都是高深的夹墙,当中仅容两人擦肩通过,丰博尔迈开长腿跑着,就看见前面星枫淡蓝色的衣角一闪,象是又拐进了另一条巷子。跑到巷口仅看一眼,丰博尔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迅速收身站定,撤靠在墙面上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巷子里传来隐隐的衣袂破空声,丰博尔小心地把头凑过去,只见到了这里的星枫哪里还有一丁点刚才的畏缩样子!他足尖轻点,瘦削修长的身子便凌空高高跃起,在空中翻转着落在两名小偷面前。也不出声相斥,这个在所有人印象里都胆怯得象个女人的男人疾如闪电般伸出双手,精准地捏住了两名小偷的咽喉,只听啪啪两声低微脆响,小偷的身子一软,全被捏碎喉节倒毙当场。
冷汗刷地从丰博尔背上沁出来,星枫的身手也许不一定比他强很多,但这份狠辣,实在是让人心惊肉跳。
星枫弯腰从其中一名小偷的手上拿过一件东西,仔细地塞进胸前,然后掸掸衣服,快步向巷口走来。丰博尔急忙隐身暗处,就看见星枫一走出无人窄巷,立刻恢复了低眉敛首的模样。
丰博尔心中疑云丛生,想了想,摆手让车夫驾着马车先离开,他独自一个人跟在星枫身后,想探探他的究竟。王爷身边怎么突然多出了这样危险的人物?这个星枫,到底是什么人?
星枫没有在外面多耽搁,径直走回了忠勇祠。丰博尔远远盯着,沿着忠勇祠的墙走了一段,找个安静的地方跃过墙头,小心地观察了一会儿,便又发现了星枫的身影。
星枫在自己家里还装成软弱的样子,能练成他那种轻功的人,想要装出这么虚浮无力的步伐来,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忠勇祠里下人很少,树木假山却很多,丰博尔远远跟着星枫,看着他走进一间房间,过了一小会儿,屋里走出来几个下人,还把门也关上了。大白天这么鬼祟,是在密谋什么事么?
等下人们走远,丰博尔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地靠近,悄悄地潜伏在屋子的后窗之下,正好有一丛竹子挡住他的身影。屋里能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隐约有几句对话,很轻,听不太清。丰博尔恨不得再长出两只耳朵来,他用尽全力倾听着,就听见了片断的一句,“……义军大捷,王爷密信中说……”
丰博尔心里格噔一声,果然这些姓星的与尉元膺勾结一气!
接下来的声音太细碎,怎么听也听不清,一阵风过,身边的竹林也发出沙沙轻响,丰博尔决定先离开,把这个情况禀报给拭剑王爷或是征南王爷再说。
回首之间,就发现地下自己的影子旁边多出了一条影子,细长瘦削的影子手里还有一根细长的东西直指向自己。再然后,丰博尔眼角的余光里就已经闪现出剑身反射的刺目光亮。他握紧双拳,慢慢地转过身,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个拿着剑指向他的人。
这个人低声一笑:“这句话是怎么说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呵呵,真是贴切!”
屋里的星枫星垣听见动静一起跑出屋外,看着突然出现的丰博尔,都后怕地惊出一身冷汗。星枫咬牙,对着丰博尔愤恨地看着,沉声说道:“他在这儿听了多久!”
拿着剑的人摇摇头:“没多久,不过显然已经听到了点东西,你们真是太大意了!”
星垣脸上浮现出阴冷的神情:“交给我来处置吧,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拿剑的人轻松地笑笑,眉眼间全是惊喜的得色:“不不不,这其实是件好事。”
“好事?”
拿剑的人眉梢微抬,目光凌厉地看着丰博尔,“青狼营副将颊面受伤,脸上裹着纱,还无法言语。都说易形易,易声难,王爷在前线正愁没有潜进敌虏内部勘探情报的机会,呵呵,这岂不是天赐我义军一个良机,难道还不是件好事吗?”
丰博尔听懂了这个人的意思,张开嘴大吼一声,脸上疮口崩裂剧痛椎心,他瞪着两只眼睛扑打着向外逃,可拿剑的人身形闪动,鬼魅般在丰博尔腰间穴道上一点,青狼营副将应声落地,失去了知觉。
渐觉年华堪纵目
第四十章
北遥西南疆域多山,站在夕阳下一眼望出去,起伏连绵如波如澜。每座山头都被晚霞映成深紫红色,东方的半壁天空却还是黯深的蓝色,日与夜在这一刻激烈厮杀。
海青狼脱下沉重的头盔,脚下的山谷里,便是那条始终奔流不息的澜沧江。从谷底吹上来的风,挟带了浓重的水汽,扑打在脸上,湿腻得难受。
经过数次大大小小的战斗,他身上星渊将军留下的铠甲已经沾了不知多少敌人的血,长刀刀刃砍卷了,亲兵重又将它磨出锋利的刃锋。战马在平缓山坡上吃草,系了数日的马鞍终于可以从它背上卸下来,马腹间的皮毛已经磨出了两道深深的印子。身后不远处,一些北遥军士们利用大战间隙难得的空闲,用树枝和石块在山顶视野好的地方建了座招魂台。
北遥人来自草原,他们相信人死了之后,灵魂只有回到草原上才能得到安息。一将功成,万骨皆枯,有多少年轻英勇的北遥男儿却丧生在眼前这片远离故土的异乡。马革裹尸回返故乡的毕竟只是少数,大多数慷慨牺牲的战士们只能把身躯永远留在了这里,只有一缕忠魂不散,还在向着北方眺望。
招魂台下响起幸存者深沉悲伤的歌声,活着的人用北遥自己的语言一遍又一遍地唱着。
阳光下洁白的毡房,绿草茵茵野花香,一架纺车歪倒在一旁,纺线的母亲不知去了什么地方。疲惫的双脚站在高高的羊毛堆上,皲裂的手遮住刺眼阳光,母亲一直不停地望啊望,等待一只迷了路的羔羊。呼啸的风里有歌声在响,那是母亲在张口歌唱,她最小的儿子身在远方,儿啊不要忘了你苍老的亲娘。
更多的北遥战士加入了歌唱的行列,海青狼双唇紧抿着,胸臆里柔情四起,闭起眼睛,仿佛还能看到临别前那个夜里,星靥依依不舍的泪眼。她不停地在他耳边低唤,青狼,青狼,青狼……这两个海青狼最最熟悉的字眼,在她嘴里却象是被赋予了无穷魔力,变得那么美,比世界上最美的歌谣还要动听。
海青狼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笑话她:“叫我什么?情郎?再叫一个听听!”星靥没有跟他一起笑,她紧紧抱着他,两具不着一缕的身体贴偎在一起,他能感觉到她胸膛起伏时的柔软。
拭剑王爷支剑的手握紧,分开这么久,他实在难以抗拒对星靥的想念,象有一根羽毛不停地搔弄着,心里痒得难受,一团热辣辣的火窜进下腹里,耳边又响起她呻吟颤抖时的声音。她的身体里是那么温暖柔韧,紧紧包裹着他,那种快感快要让人窒息。还有她的嘴唇,那样娇嫩柔软的嘴唇含住他,轻轻地吮舔……
海青狼的绮思杂念被一声呼唤打断,他定定神清清嗓子,转过身,看向单膝跪地传递军情的传信兵:“什么事?”
传信兵双手呈上一封信札:“元帅有信交给王爷。”
拆开信看看,海青狼摇头笑叹:“这个丰博尔,养伤也不能老实着养。萨朗!”他扬声唤过萨朗,把信递过去,萨朗接过来看看,也跟着笑:“怎么丰博尔偷偷从京城又跑回来了?这小子,一听说有仗打他全身都是劲!不过他回来也好,我这儿一个人正愁应付不过来呢!”
海青狼点头:“你派两个人往元帅大营的方向去迎他,这里山道崎岖,别让他走岔了。”
萨朗领命下去安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