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苍狼没想到父皇会问出这样一句话,一时之间他有些愣住了,他迟疑的神情让海枭獍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冷,终于不可扼制地冷哼一声,转身欲走。海苍狼跨前几步拦在他的面前,异常坚定,却也异常痛悔地说道:“父皇,你相信我,我宁可舍弃自己的性命,也绝不愿意伤害青狼一分一毫!”
海枭獍眯起眼睛:“我只想知道,青哥儿是不是你杀的!”
海苍狼一撩衣摆跪在了父亲面前:“不是!可是……”
“可是什么?”
海苍狼挺直背脊跪在地下,仰起头颅却紧紧闭起一双眼睛:“如果不是我,青狼不会死·……父皇,你杀了我吧,我……我罪孽深重!”
往事一幕一幕重现眼前,征南王海苍狼不敢睁开眼睛,生怕此刻正在对着他微笑混闹的那张笑脸顷刻之间就会消失。他静静地跪着,听见父亲渐渐走远的脚步声,也听见了另一个渐渐向他走近的声音。
还带着体温的一件披风轻柔地搭在了他的肩头,征南王眼睫一跳,就听见耳边响起一个更加温暖的声音:“皇上已经走远了,王爷请起来吧!”
他不动,只是抬起手,握住了权琼玉搭在他肩上的手,紧紧握住。权琼玉有点震动地看着自己的手被一只有力的大掌包围住,海苍狼掌心的茧子很硬,他的手很冷。
“王爷……”
海苍狼深吸一口气,在寒风中呼出长长的一道白烟:“父皇已经答应立你为我的侧妃了。”
权琼玉眉梢一抬,似笑非笑地说道:“是吗……”
海苍狼抿唇想笑,终于只是干涩地又变成了凝重无奈,他站起身来,把权琼玉拉到自己面前,低头看着她美艳的脸宠,第一次用指尖抚了上去。却在将及触到她的皮肤时停下动作,手臂僵硬了一刻,果断地又抽了回来。在洪崖公主越来越清冽的视线里,征南王海苍狼身着单衣,顶着呼啸的寒风向夜最深处大步走去,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开始在寂静无人的皇宫里狂奔。衣摆被风吹得扬起,他不辨方向地使出全身力气,也不知跑了多久,停在了一间不大的宫殿前。
久违的泪水冲出征南王的眼眶,他看着这间摆放着母后灵位的宫殿,扑跪在地,号啕痛哭。
星靥就在灵掖湖边等海枭獍,她很庆幸,皇上并没有和她一起去见海苍狼。以为要等很久,可海枭獍回来得很快,星靥有些惊诧地看着他,把手递进他伸出来的手心里。
现在这个地方,正是当初元膺远眺玉台宫的柳树下。星靥长出一口气,背倚着海枭獍的胸膛,抬手指向自己卧房的方向:“我站在窗口,看见过一个穿黑衣服的人站在这里。那个人是不是你?”
海枭獍微笑:“也许是。”
“那你站在这儿能看见我吗?”
海枭獍用下巴蹭蹭她的头:“我站在这儿并不是为了看你。”
“那你在看什么?”
海枭獍想了想:“不知道,我忘了。”
星靥转过身,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那你想看见些什么?”
海枭獍笑得十分深沉,他低下头吻住星靥冰冷的嘴唇:“也许……就是想看见你……”
这一整个晚上海枭獍都很疯狂,他不停地折腾着,弄得星靥疲累不堪,可是也十分满足愉悦。天明时分在他怀里睡着以后,睡得连一个梦也没做,一直睡到大年初一的下午,才慵懒地醒过来。
海枭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宫女们也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说是皇上吩咐过,等星姑娘一醒就送她出宫,回拭剑王府去。
星靥坐在床边足足愣了有一盏茶功夫,突然醒悟过来一般扑到窗边推开紧闭的两扇窗户。遥远的灵掖湖对岸,昨天晚上相拥亲吻过的那个地方,果然还站着一个黑色的高大身影,他动也不动地望向对岸的方向,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不知道有没有看见她。
星靥捂住嘴,只是流着眼泪,连一声也没有哭出来,乖巧地任由宫女们侍候着给她换好衣服,再扶下二楼,走出祥景宫,坐上停在宫外的小轿。轿帘放下,便隔断视线。星靥晃晃悠悠地坐着,出宫的这一条路仿佛长得可怕,怎么走也走不完,她用尽全身力气克制着,才能不从轿子里跳下去,奔到灵掖湖畔那个黑色的人影身边。
她大概明白海枭獍的用意,到最后他还是放了她一条生路。昨夜去见海苍狼,也许就是他想了解这一切的开始。也许因为他真的命不长久了……也许他不想让她看见他死去时的样子……更也许,是他猜透了她的心,赶在她之前放手,逼她继续活下去……
星靥不敢再想,那个男人的心思她永远也捉摸不清。她只是知道说不定就再也看不见他了,就象一别之后就再也不能和青狼重逢。为什么人活着就是不停地离别?为什么她的离别要比别人多这么多!痛这么多!
在拭剑王府只停留了半天,星靥也不愿意久留在没有了青狼和段嬷嬷的这里,她连一口水也没有喝,就继续踏上征程。几名赤霄营的忠诚卫士护着她乘坐马车从太冲城南门离开,快马向前疾行。他们告诉星靥,行程的尽头是栖云岛。
这样也好,星靥告诉自己,终于可以回到那个魂萦梦牵的地方了!从此就再也不会有悲伤痛苦,就静静地在那个孤寂的小岛上死去吧,这是她梦想了很久的未来。
可是还有些难以割舍的东西,星靥恳求这些侍卫带着她去了一趟固山陵。在停放青狼灵柩的那间侧殿里,她焚上三柱香后,踮起脚尖把摆放在祭台上的灵牌拿了下来。海青狼的丧事还没有正式办,谥号也还没有颁布,灵牌上就只简单地写着他的爵位和名讳。星靥用袖子小心地把灵牌擦干净,用一块白布包好,捧在怀里走出侧殿。
侧殿里阴暗,走出来迎面就是刺眼的阳光,星靥眼前一阵发黑,她站了一会儿,等到恢复了视线以后才继续向前走,一言不发地回到马车里。车轮滚滚,往离太冲城越来越远的方向驶去,当中一刻不歇,一直跑到了日暮西山才停住。星靥根本也忘了要吃午饭的事,车门被打开时,她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迷迷糊糊地看向车门外的那个人,笑意突然隐去。
缪太后仍然穿着缁衣,头上戴了顶尼帽,手拈佛珠点头微笑,她对星靥摇了摇头,用略略有些不满的口气说道:“好一个星太后,好一个星氏后人,把一切都搅乱了之后,居然抛下这个烂摊子,想一个人溜走了!”
望断乡关路
第八十二章 望断乡关路
星靥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看样子这里是个荒僻的田庄,不大,庄子里的田丁也不多,星靥在这里见到了侥幸从围追中逃脱的尉元膺。
此刻相见,彼此都不用再掩饰,尉元膺穿着朴素的衣服,气宇轩昂地向着星靥拱手:“太后!”
星靥垂垂头,苦笑着说道:“你们到现在难道还没有死心吗?海苍狼已经被软禁了,我们是斗不过海枭獍的。”
“在没有拿到《握奇经》之前,一切结论都不要下得太早!”缪太后冷冷地说道。星靥看看她:“我以前就跟你们说过,一本经书而已,不要对它抱太大的幻想,连昔年的司马千里最终也不过落得个兵败身亡的下场,单凭他写的一本战策,不可能让你们实现复国的愿望。至于所谓的宝藏,更有可能是个骗局。”
“星太后!”尉元膺向前走两步,气定神闲地对着星靥说道,“或许我们的愿望实现不了,但你当真就此撒手不管,连你堂兄的性命也不顾了么?”
“我……我……”
“星垣还没有死,内应传出消息说,或许他的真实身份也还没有败露,北遥人还以为他只是星家的远枝族亲,现在要想救他还有机会。太后!”
星靥脸色有点发白,她定定地看着尉元膺,明白自己现在还回不了栖云岛了。或许她可以放下所谓的复国大业,但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亲人去死而不伸手搭救。星枫……她的垣堂兄……从一开始她就觉得奇怪,为什么没有人能认出那个唯唯诺诺的星枫,其实就是坚毅果敢的星垣。他长着那么俊美的脸庞,还能弹奏那么优美的乐曲,他的身体里流动着星氏骄傲潢贵的鲜血,怎么会有人认不出他?
星靥垂下头去,看着地下湿湿的青砖:“要怎么样才能救他?”
缪太后抬高声音:“要你去杀了海枭獍,你舍得吗?”
“缪太后!”尉元膺立刻出声喝阻,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僵冷,星靥的头垂得更低,她苦笑着在袖子里握紧双手:“我杀不了他,你不用激我,我知道自己没这个本事……”
“星太后,”尉元膺轻叹一声说道,“或许你说的对,单凭一本《握奇经》不足以实现复国的愿望,但是对北遥人来说,《握奇经》的价值远远胜过一个星氏的远枝族人,如果能找到《握奇经》,以此为交换,一定可以救星垣出来!”
星靥慢慢地抬起眼睛看着眼前这张坚定的脸。以前她也许不知道,现在才深深明白,说他顽固也好说他狂热也好,一个男人能为了自己的梦想做出如此巨大的努力和牺牲,本事就是件值得钦佩的事。不论最终尉元膺能不能成功,他都无愧于自己的姓氏,他都是大燕最值得自豪的子孙。
星靥现在的心很乱,无暇,也无心去分辨自己是不是又一次被利用被牺牲。她没有多加思索,立刻点了点头,声音不大,但是很坚定地说道:“我只是为了垣堂兄……我答应你,我一定把他救回来!”
尉元膺审视般地看着星靥的眼睛,良久,缓缓点头:“好!我这就安排人送你回京城……星太后,成败,全在你这一举了!”
星靥看着尉元膺,却又象是看着他身前的虚空里:“说吧,你们要我怎么做?”
在星靥的执意要求下,她连夜离开田庄回返京城。
马车当然又是停在了固山陵外,星靥把海青狼的灵牌放回祭台,仔仔细细地摆放好,然后站在台前凝视着缭缭香烟里的‘青狼’两个字,耳边突兀地又响起一句顽皮的笑语,‘叫我什么?情郎?再叫一个听听!’
“青狼!”星靥应和似地唤了他一声,微笑着说道,“再等我一会儿,就一会儿,我就带你去栖云岛看海,我们再也不回来。”
海枭獍又是一直忙到深夜才回到他那几间小屋里就寝,推开门,寂静寥落,除了从门口和窗口透进屋里的月光,剩下的只有一片黑暗。他反手关上门,握手成拳捂在嘴边,压抑地咳嗽了两声,缓步向东厢房走去,疲累地摸索到书案边,往案后的椅子里一坐,好一会儿连动也不想动。
小屋穿外栽着竹子,风吹过,竹影全映在窗纸上,摇曳婆娑,象一副画。海枭獍闭目凝神,迷迷登登地有了一丝睡意,又被突然袭来的一阵咳嗽惊醒。这回一直咳到面红耳赤,才用力把喉间的腥意压下去,用手背轻轻擦着嘴角,北遥国君想也没想便下意识地唤道:“小丫头,倒茶来……”
回答他的是一室静默。海枭獍自嘲地笑着,合起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屋角的五更鸡旁边突然响起轻轻的火镰敲击声,随即有一点火光亮起,暖黄色的光晕中是一张美丽的侧脸。星靥用手中的火拈点着油灯,平静地拎起壶,先温杯再放茶叶,泡出一杯香浓依旧的茶,用两只手捧着,一步步走到书案边,递给海枭獍。
海枭獍慢慢坐直身子,没有伸手去接茶杯,而是定定地看着星靥,眉头越皱越紧:“你……”
星靥微笑着:“茶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
“再不喝茶就凉了。”星靥又把杯子往前递一递,海枭獍一下子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不小心撞翻了星靥手里的瓷杯,当啷一声摔碎在地下,茶汁瓷屑四散飞开,她后退一步,他则抢过去握住她的手检视。
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光,星靥看着海枭獍垂下的眼睫在脸颊上投出的暗影,心里莫名酸楚。
“烫着你没有……”
“没有!”星靥吞咽着,摇头微笑,“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海枭獍收紧五指,握得星靥有点疼:“星靥,你,你怎么……你怎么不听我话!”
星靥眼波流转,笑得妩媚而又温柔:“你的话?你说什么了?”
“我不是让你离开太冲,回栖云岛去!”
“是吗?”星靥调皮地眨眨眼睛,学着他的样子把眉头紧紧地皱起来,“可我怎么听着,你说的不是这句?”
“嗯?”北遥国君牙关紧咬,听着这个小丫头缓缓笑语道:“我怎么听着你说的是不要离开,留下来……”
“星靥!”
“你在灵掖湖边看着我的时候,是不是想说这个?”星靥抬起海枭獍的手,打开他的手掌,握在自己的脸颊上,“是不是……”
柔肠只有一寸,偏偏拿来百折,曲结盘桓,羁情难挽。只有这个夜里,所有逝去的错过的芳华全都重又回到生命里蹉跎一遍,在旧痕残伤上踏出一行新脚印,每一步都深深陷下去,每一步都走出了再也无法弥合覆盖的痕迹。
星靥看着海枭獍的眼睛,温柔但又不讲理地质问他:“明明让我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对我说这些?你是皇上,你不该对我口是心非。我想回栖云岛的……我不想回来……一点也不想……”
“那就不要回来!”海枭獍用拇指轻轻地从她的眼角一直抚到脸庞,这张清瘦的脸上蕴含着让人不忍移开视线的光华,一点一滴,直射入心扉。
星靥摇头:“下一次,我一定不回来……我一定走得让你再也找不到我,再也看不见我!”
北遥国君深深叹息,一边亲吻住她,一边低语:“但愿如此,但愿我,再也看不见你……”
罗帐不及低垂,衣衫就已尽褪。一盏孤灯掌在案头,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全数被扫落在地,星靥全身赤 裸坐在书案上,长长的头发解散开来,一半拂在纸上,一半披在肩头。在灯光从她背后照过来,腰肢处明亮低凹,胸前凝聚丰盈,让她的身姿显得更加玲珑。她坦然地看着站在书案前的海枭獍,随着他视线的移动把最美的身体绽放出来,让他目不暇给。
两条长长的玉腿蜷起,北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