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不大,但台上司空仿佛有感应一样,回头瞪了一眼。
两人缠斗已有一阵。司空的剑法本就以短促快捷和诡谲的方位见长,偏偏遇上这个唐开元,无论你如何挑衅,只管自己画圈。就好像拳头打上了棉花团,让人心急手软,可一不当心呢,这棉花团里还藏着针。久斗不下,司空早压着一股火,听慕少艾说风凉话,忍不住瞪他一眼。
这一眼瞪,就让唐开元得了机会,几下抢攻,让司空好一阵手忙脚乱。
慕少艾叹气:“这个笨蛋!”
重穿不忍:“少艾你少说两句,莫再刺激他。”
慕少艾撇嘴:“反正他这个样子,迟早要输,早下去还省点力气。”
果然台上司空益发烦躁,连重穿都听得出他剑法破空之音又急又乱,而唐开元的表情益发悠闲,毕竟年岁较长,又是成名剑客,对敌经验比起司空不知多了几倍,哪有不称胜追击之理?
司空下台的时候,颇为忿忿地看了慕少艾一眼。
后者只满不在乎地吐吐舌头,看他跺脚去了。
重穿目送他回桌坐下,不经意对上了另一双黑玉似的眼眸。心头一震,立刻偏开视线,一边暗骂自己没用,活了两辈子,居然会怕纳南白这样的小朋友?想到这里忍不住再往那看去,却见那人对自己笑了一笑,就转头跟司空说话去了。
哼哼,怕了吧!重穿在心里狐假虎威。
一转头已经不见慕少艾。
急向台上看去,果然轮到他上场。
十七号慕少艾对五十三号倾城剑客。
重穿看着那位艳若桃李又下手狠辣的程大小姐,不由皱起了眉头。
“别担心。”却是重千里坐到他旁边,微笑。“你家少艾,可不简单。”
重穿看看他,微微放宽心。
重千斤见状哼了一声。
重穿回瞪,然后脑门就吃了一记。“如果是我跟这样的对手对上,你可别这么一副白痴焦心的傻样,很丢人,知道么?”
重穿没顾上生气,比赛开始了。
程青城看看对面这个细皮嫩肉的小朋友,有点不爽。
这样的小家伙上台蹦达也就罢了,还是她的对手。
一张脸虽然颇为招人,面秀如画,但眉梢眼角那种不在乎的劲头,又让人心头火起。
所以一起手,就是狠招。
只想快快教训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看他还笑得出来。
然后,非常意外的,剑,落空了。
程青城很诧异。
再看那人,还站在那里,还是那个德行的表情。
自己眼花了?
重穿看到程大小姐一出手的架势,是提着一口气的。
虽然少艾轻功很好,她也相信他的身手,总归那样粉嫩的一个人,不想他在刀口剑刃下冒险。
只是没想到,慕少艾身法那么快。
程青城几招下来,脸青了。
以她的出手,居然快到第十招了,还没碰到这可恶小子的一个衣角!
这贼小子太滑溜了。
台下众人只看到倾城剑客匹练般的剑光里,那道悠闲的轻烟。
飘飘拂游云。
为这秀雅过人的小公子提心吊胆的同时,也目眩神迷。
既想这比赛快些分出胜负,又盼着可以多看一会儿。
重穿叹服。“少艾真厉害呢!”
重千里含笑点头。
另一个却翻起白眼。别说他看不出来,慕少艾本来两招就可以取胜的,为何缠斗那么久?无他,唯炫耀尔,弥补上午没机会出场的风头。
幼稚。他在心里哼一声,却在看到重穿崇拜的眼神后忍不住也幼稚地生起气来。
程青城气晕了。到目前为止,慕少艾连剑都还没亮出来。
已经跟她周旋了这么多招。
虽然她早有觉悟,此人绝非普通江湖少年,必须沉住气对付。
但在天下英雄面前,在自己的同门面前,一向心高气傲的她忍也忍不住的,想发飙。
于是她使出了云顶剑法的三大绝招之一:神蛾破茧。此招一出,必取人命。
即使比赛规定点到为止。但,是你逼我的,莫怪我无情。
在台下众人的惊呼声中,程青城使完这极具破坏力的招数,却觉得手中长剑异常滞重。
再一看,那个袅袅婷婷,似乎随时要御风而去的青色小身影正堪堪立在她的剑尖。
那小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么爱见血,你也留点东西再走吧!”
突然欺近身来,纤纤素手在腰际一抚,一声轻吟,一道冰川乍融的剑光同人影一起卷来。
程青城只觉右手大痛,手中长剑再也把持不住,两根手指悄然离身。
“啊!”程青城惨叫。峨嵋派立刻跑出两个弟子,上台搀扶。
慕少艾将手中软剑往腰里一盘,轻蔑地撇了她一眼,一步三摇地下台去也。
“爱现。”重千斤在重穿对慕少艾无尽的倾慕发言中插了一句。
慕少艾浑不在意,嘻嘻而笑。
重穿:“三少,我也一样很仰慕你!”
重千斤撇嘴:“我稀罕?”
慕少艾歪头:“你不稀罕?不稀罕你嫉妒我。”
重千斤吸气,刚要说什么,重千里拍拍他。“又到你上台了。”
慕少艾冲他背影喊:“你表现的机会来了!可要好好把握!”
重千斤这次的对手是玉环剑客唐开元。
唐开元还是那副端方有礼,荣辱不惊的样子。抬手:“敢问少侠名讳?”
“重千斤。”
三少多少年没有如此心平气和地说出自己的名字。重穿在下面感慨。
底下人有少少骚动,唐开元也不禁动容。“原来是天下第一堡的公子,怪不得……久仰了。”
重千斤没回答,挑挑眉毛拔出剑。
那意思很明显,少废话,我们是来比剑的,还是来寒暄的?
唐开元微笑,出剑横在胸口。“重少侠请!”
重千斤的剑法他看到了,跟大部分新练剑的少年一样,都是以快制胜。对这样的剑路,他最擅长。
除了玉环剑客,他还有一个绰号,知道的人不多,叫快剑杀手。
他其实也很享受,折断这些锐意锋利的少年剑客。
他想的本来没错,只是重千斤的速度比他想象和见识过的少年剑客更快。
生平第一次,他被一个使快剑的少年逼得跟着对方的节奏走。
这可不妙,唐开元的额头沁出汗珠,从来没有的事。
耐住性子,只要跟他磨,任他再锋锐,也会被我缠成齑粉。唐开元不停对自己说。
只是对面这剑一般的少年,像锋刃一样利,也有剑一样的冷静。
虽然出手迅捷,直指要害,但他感觉不到少年的烦躁,只是剑一般冰冷的情绪。
怎么会?使快剑的少年,总是热血的,因为很想赢,想快些赢,快些成名。
为什么这一个,几乎是他见过出手最快的了,还可以稳得像一块千年难化的冰砖。
几招下来,汗湿重背,胸口压力大得他想吐血。
唐开元大骇。
此时却见少年嘴角上扬。
重千斤:“没兴趣玩了。”长身纵起,如离弦之箭。
唐开元心头大震,他如此吃力,人家只说在玩?
刚觉门户轻松,胸口压力大减,脖颈后却传来森冷剑意。
一个比剑还凉的声音:“撤剑。”
一颗心也沉到谷底。
顷刻,黑衣人上台,宣布慕少艾和重千斤双双晋级。
作者有话要说:
☆、翩翩伤我心
头疼。
要炸了。
重穿捂着脑袋哼了两声,脖子不堪重负,嗓子一命呜呼。
昨夜是她非缠着流歌多要酒,要烈酒,说要给慕少艾和重千斤庆祝。
那两个一个德性地说,这种事也需要庆祝?
一个没事都恨不能找点事,唯恐天下不乱,有人提议可不跟着起哄。
后来喝了多少,说了多少,唱了多少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终于支持不住想吐,跑到甲板去吹风。
漫漫秋夜长,烈烈北风凉。
黑漆漆的湖面闪着点碎光,仿佛有人叹息。
非非,你也是非非,我也是菲菲。
怕什么,反正我一叫,你就知道是你,你一叫,我就知道是我。只有我们两个,不会弄错的。
嗯嗯。只有我们两个就好了,就怕不是只有我们两个。
我以为他不爱我了,他在梦里喊我的名字,我放心了。
我忘了他叫的是非非,非非可以是你,非非可以不是我。
是我傻。
是你傻是你傻。他叫的怎么不是你。
他爱的是菲菲,不怕不怕。
那人哭了,抓住自己的手:不怕的,只要非非爱我,我就不怕。
顾正旭又生了孩子,顾正旭不要我了,我不怕的;韩东说他喜欢的是别人,不是我,我不怕的,非非,非非只要你要我……
重穿伸出手,眼前一片艳红。
“要的,要的。”
然后她就吐了,吐得稀里哗啦的,好像要把心肝脾肺肾都吐出去。
吐得站不住,只能抓紧别人的衣服。
抬起头没力气地笑笑:“不好意思,弄脏你衣服了。”
那个人轻笑。
昏了。只记得被抱上床。
帮他换衣服,帮他擦面。
是大少还是三少?不知道。
两个都很好看,都比他高,所以分不清楚了。
头疼,下次可不能喝这么多。
头重脚轻地下床,出房。
外间桌前坐着一个人。背脊挺若修竹,神清气爽。
“舍得起来了?”
“三少?”重穿揉揉脑袋,居然没骂人,庆幸。“现在什么时辰?”
“未时一刻。”
“啊!”虽然知道这觉睡得长,但是下午一点多,有点夸张吧。不好意思道:“怎么不叫我?”
“叫不醒。”
重穿不想脸红,顾左右而言他。“咦,少艾他们呢?”
“吃饭。”
“你不吃?”
“饱了。”
“……”
“上午的比赛都没看……”
“我们又没上场,看什么看?”重千斤微一沉吟,“除非,你想看纳南白?”
眼睛盯着重穿,一瞬不瞬的。
重穿思维混乱。宿醉就是要不得啊。
“就当看热闹啊,何况,你别忘了,我也报名参加了。知己知彼……”
重千斤没等他说完。“下午他还会出场。”
重穿不说话了,不知道回什么,还是闭嘴好。
呆坐一会儿,重穿站起来。
“做什么?”重千斤拉住他。
“问流歌姐姐要点粥喝,不舒服。”头胀嘴涩胃抽搐,少年身体果然经不得折磨。
重千斤拽他。“坐着吧。”
重穿摸不到头脑。“我头疼!”
“头疼就更别乱跑!”
“我没乱跑,就想搞点喝的!”
“没乱跑,会被陌生人送回来扔在门口?”
“啊!”重穿真的吃惊了。“昨天不是你?”记不清楚,所以有点心虚。
“不是。”重千斤脸青了。
“那,也不是大少爷?”
“当然不是!”重千斤攥紧了拳头。
“惨了惨了!”重穿想,不知道吐到谁身上了。
“那是谁帮我换的衣服啊?”总不会也是那个陌生人吧?
重千斤没回答。
但看他的脸色,重穿知道肯定不是他。
回想那手势十分温柔娴熟,应该是大少爷。
正想呢,门开了。
慕少艾端了个碗进来,难得不跑不跳的。
看到他一笑。“你醒啦,整好,快趁热喝,特意给你熬的醒酒汤。”
碗放在桌上,人坐下,两手托腮,笑咪咪地看着重穿。
“想不到重穿你喝多了比我还能闹,比我还能睡。”
重穿看看汤,看看重千斤。
“三少知道你去给我熬汤了?”
慕少艾道:“是啊,他不会熬,就先来陪你。我熬这个很厉害的,每次爹爹喝多了都是我照顾。”
重穿心里叹口气。为什么重三少总是这么擅长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解释一句会死么?
是不是非得给他配个话外音呢?
“上午比赛你看了吗?”
“看了两眼……”慕少艾意兴阑珊的,突然眼珠转转,“纳南白小曲儿吹得不错!”
重穿心跳一下。顾左右而言他。“大少呢?”
“早起就出去了。”慕少艾拿起碗,“快喝快喝,喝完我们出去看热闹。”
重穿乖乖喝一口。味道真不好,酸酸的,还有点苦。
慕少艾看他皱眉,笑。
重千斤哼一声。“酒好喝。”
重穿苦笑。
有营养的东西总是不好入口,是不是因为这样,才标榜有营养。
举起碗。“来,让我们干了这碗生活的苦酒!”一口喝干。
长痛不如短痛。
一喝酒就会跟过去纠缠,还不如不要喝。
白日西南驰,光景不可攀;
翘思慕远人,翩翩伤我心。
未时三刻,坐到观众席,看好戏。
的确是好戏。
有个少年,一对铜铃似的大眼,身形魁梧,据说是江湖陆上第一大帮虎鲨帮的少帮主,名字叫周处。他的武器也是乐器,就是两铜锣。
招式很简单,靠近对手耳朵,“哐哐”两下,定力差点的就直接掉下台了。
重穿看得“格格”直乐。“他,他上午也上场了?”
慕少艾“嗯”一声。“都是这一招。”
重穿止不住又笑。可能是喝了酒的人都轻狂。“程咬金有三板斧,这个周少帮主是两铜锣!”
重千斤斜眼看看他。“有那么好笑吗?”
重穿使劲点头,乐不可支。
还有个和尚,拿着木鱼就上来了。一路念一路敲,也不动手,只是满场走。
对方打又打不到他,搞也不搞不定他,只是被他碎碎念下台。
重穿佩服。“这就是等着对手放下屠刀,直接立地成佛的。”
慕少艾竖起大拇指。
再有一个,倒是真出众。
首先是打扮,那一身舞衣,该缠的地方缠,该裹的地方裹,该挡的地方挡,该透明的地方透明,胳膊和脚踝皓玉似的,各缠了数串金银铃铛,脑袋上扎着丝带,带梢也挂了铃铛;一举手投足,都叮铃当啷的;人长得也出众,尖尖下巴圆圆眼,含情脉脉桃花面,一见你就笑。
名字也出众,说是铃铛门的副门主,叫丁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