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便没了下文。顾宝绫存了心眼,跑出店铺,果然看到祝缎的身影。
湖白来到一家小酒馆,寻到在这里说书十几年的说书人。
她拿出一锭银子,“老先生,我想听先王废后的故事。”
说书人早已眼盲,他摸了摸手心的银子,然后抬头努力地想了想这号人物,“姑娘真奇怪,这位可没有什么精彩的故事,要不,我给你讲讲前朝末代王后的故事?”
湖白心里微微有点浮躁,“不用,我就想听她的故事。”
说书人开始讲的时候,湖白却走神了。
她坐在小酒馆的角落里,从她这里望出去便是车水马龙的街道。外面的阳光正温暖和煦。
此刻,她的心却微微泛冷。
“老先生,这天下男子都是这样吗?”湖白听到说书人讲到先王将自己王后逐出宫廷,冷不丁地问道,那老先生头抬得高高的,泛白的眼睛一片茫然,“姑娘错了,这位王可是天底下最痴情的君王了。他不顾礼俗,迎娶沦为葬品的女子为王后,封王后之女为郡主,可叹废后不懂先王一腔爱意,一心想要出宫,犯了大罪,逼得王不得不废了她。”
湖白错愕地看着他,“老先生,想不到你一把年纪了,竟也相信这些传言。想必是先王厌弃了衰老的王后,正好借着这个理由,不顾恩情将她赶了出去。”
那老先生摇摇头,“我虽是一把年纪了,对世上的情啊爱啊早就看淡了,但说到这些前尘旧事,我却是信了一辈子。若是不信,又怎能讲得活灵活现,不讲得精彩,底下的客官可就不干了。”
湖白苦笑着摇摇头,以为老人固执得很,“你这些故事,我一听便是一派胡言,不听也罢。”她站起来便要离去,那说书人忽然拉住她,没有焦距的眼睛盯着她,”姑娘,你若不听了,这银子我老瞎子可不能全收,你给我几个铜板便可。”
湖白说道,“老先生不必计较。收着便是。”
“那就多谢姑娘了。”说书人拿起桌边的竹杖,一路摸索着去找下一家生意了。
湖白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叹,想不到世上还有如此纯真善良之人。
她又到了当年祝帛落马身死的山崖,时值深秋,山顶一片荒凉,唯独对面山上的枫叶深红一片。
这里地势崎岖,果然是容易出事的。她想不明白祝静素为什么会怀疑到祝帛真正出事的原因。任何人看到这个崎岖的山崖,都不会诧异有人死在这里。除非,那个人寻常不会跑到这里。
湖白对祝家大公子一无所知,要查起来也是一筹莫展。看来祝静素是对的,她应该跟祝缎说清楚自己这次回到京市的目的。
她坐在山崖石头上,望着飘着淡云的天际,偶尔有几只鸟飞过。这里寂静得能听到扑翅声。
当初寻找祝帛的下落,想必费了不少功夫。湖白暗想。
她从山崖走下来的时候,天色渐晚,转眼便要天黑了。
湖白又回到了那个小酒馆,她准备在这里落宿。里面那说书人还在说书,这次他讲的是那些帝王将相的故事。上到盘古开天,下到今朝君王,他眼瞎,心却不盲。
湖白坐在角落里,怔怔地听着,却又走神了。
今天的她心思飘渺而茫然,隐隐地,还有些伤痛。她想自己应该不会再去找祝缎了。
伙计传来的话,让她忽然认清了自己的身份。她现在只是一个落魄绣女,谁与她有了牵扯,恐怕都会惹祸上身。
老先生说完书,摸索着竹杖便要回家,一个老妇人忽然上前,挽住了他的手臂,嘴里埋怨着,“你怎么又出来说书了。”
那老先生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摸到那老妇人的手,“没事,我可不想呆在家里成了废人。”
“你啊……”两个人相互依偎着,慢慢走出了小酒馆。
湖白渐渐明白了这老先生为什么还会相信爱情。
她看到老先生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自己的老伴,“你看,今天有位好姑娘给了我它,我交给你,你好好放着。”
那老妇人拿出一条丝绢,小心翼翼地包好银子。湖白斜眼望去,却见那条丝绢上绣着一朵杏花。她心里一怔,这朵杏花对于她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这绢帕正是她绣的。
“怎么会……”她站起来,走过去,但是又止步了。她看着这两个老人慢慢走出小酒馆,自己绣的东西本来就是拿出去卖的,这老妇人买了自己的帕子,也不足奇怪了。
她住在这家小酒馆一连几天,却再也没看到这个说书人出现过。
天气越来越冷,想来也是准备过冬了。有一天早晨,湖白推开窗户,赫然发现外面下雪了。
京市这个地方极少下雪,今年刚刚入冬,便下了一场小雪。
而小酒馆底下,站着一个人。他撑着伞,微微抬伞,也看到了窗户边上的湖白。
几天前湖白不得不去购置一些衣裳,她心里便已知晓祝缎会根据这个寻到自己了。
祝缎一脸平静地看着她,眼神却有些凌厉。湖白慢慢关上窗户,然后走到下面。
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隐隐明白自己那些行为潜意识里是想让他找到自己的。她戴上帽子,没有撑伞,径直走到他面前。“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吧。”
祝缎一言不发,将手中的伞递给她,然后自己走到了前面。雪一点点落下,落在他头发上。湖白在后面跟着,每走一步,心里就安定一分。
他们到了湖边一个亭子。这里的行人寥寥无几。
湖白眼尖,看到祝缎一条手腕上系着白色纱布,“怎么,你受伤了?”
祝缎慢慢拉开自己的袖子,里面伤痕累累,竟像是被竹条抽打的。他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我被家里用家训惩罚了一顿。”
“为什么?”
“因为我跟他们说,我这辈子不打算娶亲了。”
湖白怔怔地看着他,“你连我也不打算娶了吗?”
亭外小雪落下无声无息。祝缎定定地看着她,“那要看,你还让我娶吗?”
“倘若有一日你娶了她人,我不会怪你。因为我现在自身难保,若是连累了你,这不是我愿意的。”湖白看向天空细细密密的小雪,继续说道,“那日我去衣铺寻你,你不肯出来见我,一开始我也曾埋怨于你,甚至以为你已打定主意娶顾三小姐。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总觉得自己耽误了你太多,若是不曾遇到我,你今日也不会使得家中长辈为难了。”
她难得说了这么多话,待她说完,祝缎一摊手,“怎么办,你已经耽误了我,现在难道想甩手不干了吗?”
“没有。”湖白抬起脸看他,“今日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你问。”祝缎宽容地看着她。
“你还要我吗?”
“……”一瞬间的寂静,祝缎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湖白摆摆手,“算了,当我没说……”祝缎忽然一笑,“你再说一遍。”
她古怪地看着他,“哪一句?”
他却回答了另一个问题,”自然是要的。”
***
他们踩着薄雪回去,万物俱静,四周都是纷飞的雪花。
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你们站住!”
是顾宝绫。
女孩穿着雪白的披风大衣,站在雪地上,一脸孤傲地看着他们,“我方才都听到你们的话了。”
他们两个人默默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顾宝绫恨恨地瞪了一眼湖白,“你真贱,竟然想勾引走三哥哥跟你私奔。”
湖白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她退开一步,与祝缎隔开距离。
“你们方才是不是约好在腊月初离开京市?”顾宝绫微微抬高声音,看着祝缎,”三哥哥,你信不信,你永远带不走她离开这里?”
祝缎沉着脸,“宝绫妹妹,你不要闹了。”
这句话却更加刺激到了顾宝绫,“三哥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现在你为了这个父母不明,身世低贱的女人,竟然违逆长辈,甚至要抛下一切跟着她走。你知不知道,她是被朝廷通缉的囚犯!”
祝缎神色转冷,“我比谁都清楚。”
“我看三哥哥是被鬼迷了心窍,一时糊涂了!”顾宝绫冷冷地扔下这句话,转身便走了。
湖白低着头,不说话。祝缎担忧地看着她,”你不必在意她说的话。”
“没有,我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成了罪人。呵,现在估计我们也走不成了。想必等我们到了渡口码头,搜罗铁骑早就守候在那里了。”湖白压低头上的纱帽,“现在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我回到京市了。”
“那么,现在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吧。”祝缎忽然说道。
湖白摇头,“她说得对,我不能让你成为家族的逆子,我们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第58章 夜奔落水
小酒馆里燃着火炉,门扉微掩。湖白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夹杂着酒香的温暖气息。
深青色帘幕遮住了外面的风雪天气。
“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有落魄文士在饮酒吟诗。
湖白径直上了楼,推开窗户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夜色。面对一片黑暗,她一个人默默地想了很多。就在这个风雪夜晚,她想起了不知身在何处的鲁浣纱。她曾经答应过她,要在鲁宅绣楼等她回来。只是世事难料,现在的她也面临着四处漂泊的命运。
有时候,她就想就这样算了吧,找个地方安居下来,不再想那些陈年旧事。她甚至对自己真正的身世来历也失去了好奇心。就算知道父母是谁又如何,早在十几年前就抛弃了她,现在应该也不想她出现,忽然打搅彼此平静的生活吧。
湖白又想到祝缎跟自己说过的,“将来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听说你喜欢桃花,我们便在园子里种满桃花,再建个小茅屋。若是这桃园建得迷宫一般,自然更好,这样就没有人可以轻易打扰我们了。凡尘俗世,抛个一干二净。”
她看着他,他说得认真,她竟一一记下了。
她正胡思乱想之际,街道上忽然隐隐传来马蹄声。响在风雪里尤其清晰。
马蹄声越来越近,似乎来了十几个人。然后他们在小酒馆前下马了。
湖白霍然起身,是搜罗铁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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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缎踏着薄雪往回走。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却看到一辆软轿停在那里。
他站在原地,轿子里走出一个华服少女。
是顾宝绫。她穿着一件雪白披风,俏生生地立在他面前。娇艳的脸庞上正一片惨淡。
风吹过屋檐悬挂的灯笼,纸糊的灯罩被吹得哗啦作响。
顾宝绫挺直背脊,“三哥哥,我刚才做了一件很好的事。”
“什么事?”祝缎的声音仿佛绷着一条弦。
顾宝绫的脸又黯淡了一分,她拢紧手指,微微一笑,“我刚告诉父亲大人,鲁家逃走的小姐就在城中一家酒馆里。现在,搜罗铁骑想必已经去抓人了。”
祝缎面色一变,“我以为你还不至于这么坏心。”
“三哥哥,你知道那些搜罗铁骑为什么对她这么穷追不舍吗?”顾宝绫虽然在笑,却笑得有些悲伤,因为她现在正准备把他送到凶险境地。“我偷听了父亲大人的谈话,原来整个鲁家被流放,原因就是为了十几年前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婴。”
祝缎现在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或许,湖白的身世比你我还要来得显赫呢。”顾宝绫望着他,“现在,你终于可以得偿所愿地带着她离开了。”
祝缎转身离开。顾宝绫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或许,这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
京市城门口,码头渡口上,都已经有侍卫守候着。他们已经插翅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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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白穿梭在小巷之间,手里紧紧攥着红霜冷叶。
而后面是渐行渐近的马蹄声,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雪越下越大,刺骨的寒冷伴着夜风扑面而来。她走到狭窄的小巷深处,站在一家民居的屋檐之下躲避风雪。巷口有几道身影闪过。她喘了一口气,然后用冻僵的手指握紧冰凉的铁器。
还没有稳下心神,门后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转身望去,却骇然地立在原地不敢再动。一只大狗正用自己的爪子拨开半掩的门,压低身体,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声。
湖白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但大狗还是狂吠出声了,响在悠长的小巷,几乎惊扰到了千家万户。随着它的叫声,其他地方的狗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这片地区,一般的盗贼都不敢出入。因为几乎每家每户都养着看家犬。
她咬了咬牙,然后掷出手中的铁器,红叶暗器扣在狗的喉咙处,鲜血四溅。
狗的眼睛直直地瞪着她,湖白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寒风吹来,一片刺冷。
她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狂奔离去,但身后依旧追来了几条大狗。
就在她跑得筋疲力尽,快要崩溃的时候,一匹马急速地冲过来。她眼睁睁看着马朝着自己奔来,随即便是一股力量袭来,她被对方捞到了马上。而湖白的裙角堪堪被一只狗咬走了一角。
马在前面跑,几只狗在后面穷追不舍。渐渐地,狗叫声变得轻了,模糊了。眨眼间,已经跑到了渡口码头。但是四周都是手执武器守候的侍卫。
湖白惊魂未定,转身见到救了自己的人是祝缎,才稍稍安下心来。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他们下了马,站在河边柳树下,望着四周。
“我们只能先找个地方躲一下。等风头过去了,再想办法出城。”祝缎将马系在柳树边上。待会他们不能再骑马回去了,不然更加惹人注意。
就在他们刚想离开渡口,朝着城中走回去。一道火光忽然从码头亮起,然后有人走过来。
“深更半夜的,是谁在这里?”
祝缎连忙将湖白推到柳树之后,“我来应付。”
侍卫手里握着一支火把,照得四周一团明亮。依稀可见空气中飘着雪花。
祝缎嘴里哈出一口白气,“真晦气,白天掉了一块玉佩在这里,找了半宿,也没有找到。”
柳树后面的湖白闻言皱眉,祝缎编的这个谎可真糟糕。
“别瞎找了,这雪也下了半宿,要没被人捡走,也早就被雪埋了。走,走。别妨碍大爷做事。”侍卫伸手挥开他。灯光往四周照了照。
“咦,这是什么?”他忽然走过去,提起火把,面前是一匹马。
他狐疑地看了祝缎一眼,“这是你的马?”
祝缎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不对啊,你找玉佩,怎么也不提着灯笼找?!”侍卫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渡口的一批侍卫纷纷围过来。祝缎连忙解释,“本来提着灯笼的,不是里面的灯油用完了嘛,就没继续带着。各位官爷,这玉佩可是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