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清也不下车,只是说:“爱卿平身。”
“郑爱卿,父皇的病情怎么样了?”洛华关心地问道。
“难呀,难……”郑太医皱着眉头,连连摇头。
“皇后既然问爱卿,爱卿直说便是。”元清不想听他倒苦水。
“太上皇这病,是因为心结而起,如今一口闷气郁结在胸口,压迫心肺,微臣实在是无法呀……”
郑太医的本意,是想说泰安帝的病并非由医者可以治好,但是在元清和洛华听来,好似隐隐在指责他们逼泰安帝退位,导致了他有口怨气郁结在胸,才使他的身体一落千丈。
元清的喉结稍稍动了一下,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刚想说什么,洛华连忙打圆场:“郑太医,太上皇重病,你最近也劳苦了,先回去好好休息,本宫如今先陪陛下去看太上皇,等空了再仔细问你太上皇的病情。”
“是,那老臣先告退了。”
等郑太医走了,元清就说:“朕早就说过,皇后真是贤德之人。”
洛华叹了口气说:“郑太医也说得没错,算来,陛下和我在孝道上,的确是有亏欠。”
元清冷冷地说道:“当日冬至之夜,父皇赐我毒酒一杯,朕若是尽孝,恐怕早就要到阎王爷那边去报道了。”
“如今父皇既然不管政事,陛下就让他老人家好好颐养天年吧。”
元清笑着轻拍洛华的手:“瞧皇后说的,朕难道还在什么别的地方亏待过父皇?”
其实,自泰安帝逊位迁宫以后,元清就将醇贵妃严加看守起来,明说是保护,其实就是软禁,她也不能随便见到泰安帝。洛华知道,那是因为元清要对柳家的外戚势力下手,特地严加看住醇贵妃,不让她到泰安帝面前去诉苦,就元清而言是免惹是非,再次激起他与泰安帝的矛盾,但是就泰安帝看来,就是元清想要有意孤立于他。父子的芥蒂,越来越深。
洛华深知这一层,也知道元清有他为难的地方,所以也不曾劝过,如今元清问起,洛华只是说:“父皇年纪也大了,自是让他安心养身子比较好。”
“朕也是这个意思,一些闲杂的事,父皇还是不要知道了。”
元清和洛华携手走入太极殿,宫里面帘幕低垂,御香袅袅,细格网纹的竹帘垂地铺着,将冬日的暖阳筛出一条一条的光线。宫里满是药香的味道,和香炉里面的龙涎香混合在一起,竟有一种奇异的魅惑。
身着绿色宫裙的宫女,正拿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太医院刚刚煎出的药来,要服侍泰安帝喝下,泰安帝连连咳嗽了几声,将口中的药吐了出来:“咳咳……不中用的东西,给我下去,下去!”
才一个多月,泰安帝的容颜不知不觉苍老了很多,胡须、鬓角都斑白了,额头上的皱纹都加深了几根,眼角耷拉着,已经不复当时飞扬的神采。
洛华见此情景,不由地暗暗叹气,权利在她看来,最是世间无情物,但是在有些人的心中,却是永葆青春的灵丹妙药。
只不过,一旦失去了这枚灵丹妙药,这些人又该如何过活?
此时洛华心中,对泰安帝颇有怜惜,就拿过宫女手中的青玉釉的药碗,说:“父皇,让我喂你吧。”
洛华说着拿起金勺,轻轻地搅拌着青玉釉碗里面的汤药,然后自己尝了一口,觉得不烫了以后,才细心喂到泰安帝的嘴里。
泰安帝原本在咳嗽的,此时却安静下来,只是慢慢地喝着,喝完以后,看着洛华的脸,意味深长地说:“你还真是一个好姑娘,长的也好,性格也好,朕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想,如果把你许配给翔儿,是不是更好一点……”
洛华的金勺伸到半空,顿时停下来了,泰安帝是老糊涂了吗?竟然当着元清的面说这样的话,但是如果他并不糊涂,他的用心,那简直就是……
元清背着手站在洛华的旁边,听到泰安帝竟然这么说,不由地脸色沉了下来,不过他也没发火,只是淡淡地对洛华说:“皇后,父皇他可能是病糊涂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他不糊涂,我现在也只能当他糊涂了。洛华想到此处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地给泰安帝喂药,喂完以后,还用手帕亲自为他擦擦嘴。
“父皇,您好好养病吧,朕和皇后以后会经常来看您的。”元清的意思,就是要告辞了。
“清儿,你当时让朕退位的时候,答应过我让翔儿回来的。如今朕已是垂暮之年,翔儿如果再不回来,朕恐怕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你不让醇贵妃来见朕也就算了,翔儿是朕的亲骨肉,朕一定要再见他一次面。”
泰安帝拉着元清的袖子不放手,洛华怕他们两个闹起来,就劝慰泰安帝说:“父皇您放心,襄亲王不久之后会回来的。父皇您的身体也会渐渐好的,不要想那些不吉利的事情。”
听洛华这么说,泰安帝渐渐松开了手,仰天叹道:“在帝王之家,父子亲情,还不如一个外人!”
元清拉起洛华就说:“父皇好生养着吧,儿皇告辞了。”
元清一路拉着洛华向外走,洛华就说:“陛下,父皇年纪大了,说的话难免有些不中听,您何必生气呢?”
“他这么说皇后,洛华你不生气?”
“他病了嘛,人病了难免会糊涂一些。”
元清冷哼了一声:“朕可没糊涂。”这时他想起李洋前些时说的,洛华与宫内侍卫长楚情过于亲密的事,脸色越发不好看了。
“陛下您怎么了?”洛华非常温柔地问道。
“没什么,朕在想,过几日朕要在乾卿殿宴请百官,想请宫内侍卫在晚宴时表演舞剑,这事,朕想让楚情去安排。”
“哦,这事让恪蓝管就可以了。”
“怎么,皇后是舍不得自己以前的贴身侍卫劳碌?”
“哪有,本宫也只是随口说说,陛下说是谁,就是谁吧。”
三日以后,乾卿殿前,彩灯飞舞,觥筹交错,君臣同欢,其乐融融。
楚情领着六十四位内廷侍卫在御前表演剑舞,一身赤红甲胄,红巾包头,连额前的黥字,也给他增添了几分英气。六十五柄长剑飘若惊鸿,矫如游龙,舞出完完全全的阳刚之气。
元清和洛华坐在上方,看得赏心悦目,元清举着一杯御酒说道:“皇后,朕看楚情并非寻常的人才,他又是你信任的人,让他待在宫内做一个侍卫总管,是不是有些屈才了?”
洛华的手一抖,杯中的美酒顿时溅出几滴来,她不动声色地用袖口掩住,心中却是一阵打鼓,看样子,楚情无法再继续留在她的身边了。
第六十七章有所不容
做了一年多的夫妻,洛华深知元清的性格,他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办到。如今元清想要楚情离开她的身边,她如果不答应,日后楚情在宫里,日子必定十分难熬。与其让他在自己的身边这么熬着,不如让他到宫外历练历练,到时候功成名就,于她也有一个臂助。
但是,当日她向元清讨了楚情出来,元清并未有什么不悦,怎么如今,突然就容不下他了。
洛华稍稍呷了一口御酒,微甜而涩的味道滑入她的咽喉,使她此时的心情也变得酸涩起来:“陛下,楚情是本宫从南朝带过来的人,如今陛下想将她遣出宫去,是不是以此表示对本宫有什么不满?”
“呵呵,皇后想到哪里去了。”元清轻轻用力一拉,洛华的半个身子落入他的怀中,云鬓微乱,头上的含珠凤钗微微摇曳,晃得花枝乱颤,元清贴着洛华的耳垂道:“朕现在心中只有皇后一人,对皇后唯恐待之不周,爱之不切,怎么还会有什么不满呢?”
“那陛下这次是什么意思?”洛华问道。
元清看着台前侍卫舞剑的刀光剑影,双瞳渐渐变得幽深:“皇后,你说,为君御下之道,应是怎样?”
洛华沉吟了一会,回答:“应是平衡各方势力,不让一方独占鳌头,这才是上策。”
“不错,母后当年在世时,王家的势力如日中天,宗室王族的势力反而不显。后来母后去了,王家衰落,父皇重用宗室王族和柳家。如今,朕刚刚掌权,自然要先削弱柳家的权柄。”
“但是,陛下又不想让外戚有太大的权力,对吗?”洛华轻轻道。
元清用修长的手指非常温柔地整理洛华的鬓角:“皇后说的没错,历来外戚专权,并非社稷之福。朕虽然通过王家得天下,但是并不一定非要靠着王家治天下。”
“但是如今我朝大多兵马掌握在王普的手里,陛下不太放心,是吗?”
“呵呵,皇后真是聪明过人,以后可以在朕的身边做一个枕边宰相。”元清轻轻吻着洛华的鬓角。
“陛下,大庭广众之下不要这样。”洛华有些害羞,轻轻推开元清,用手整了整已经稍乱的衣襟。
“皇后害羞了,不要紧,朕今晚就留在同心殿不走了。皇后可要有思想准备……”
元清清冷的声音低哑的时候特别性感,惹得洛华脸都红了,她觉得元清真是厉害,几句话一说,就把她原来要兴师问罪的本意冲的一干二净。
“陛下,您要楚情出宫,是为了让他带兵,好分王家一部分的兵权?”
“没错。”
“陛下,楚情是本宫的人,陛下这么安排,以后就不会担心吗?”
“皇后不是朕的人吗,朕担心什么?”
“陛下既然这么说,本宫只好从命了。”
元清笑着摸摸洛华的脸:“皇后这么说,好似十分勉强呀。”
“楚情也走了,本宫在宫里越发孤单了。”
“皇后如果愿意,可以要了朕的恪蓝去?”元清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洛华连连摇手:“陛下,您饶了我吧。您的这个大总管,本宫可是要不起。”
元清呷了一口酒,微微一笑,也没有说别的,此时楚情领着各侍卫舞剑已毕,一时罢如江海凝青光,四周不禁掌声雷动。
“皇后,这件事,你亲自去和楚侍卫说吧,朕如果硬是下旨安排,怕他心中会有怨言。”
“陛下说哪里的话,这么冤枉楚侍卫。”洛华一句话顶了回去,心里却有些黯然:我亲自去说,楚情心中就没有怨言了吗?
元清微微一笑,转了个话题:“皇后,睿纭国冬日多雪,且在未完全融尽以前冰雪掺杂,以后皇后游御花园要小心一些,莫要滑倒了。皇后若是不小心摔伤,朕不知道会有多心疼。”
洛华缓缓将手中明黄瓷的雕花杯放了下来,半天不发一言:说到最后,还是为了那件事,难道宫中的耳目,竟用到本宫的头上来了?
第二日,洛华在同心殿的正厅召见楚情,他一身领侍卫内大臣的深绯便装,半跪在洛华的面前。
洛华轻轻抚摸着楚情额上的“私”字,那个“私”字就是“徇私不公”的意思,楚情为了她情愿肝脑涂地的证明。
“还疼吗,如今?”洛华轻轻地问道。
楚情笑了一笑,黑色的眼眸如月般明亮,唇边的沟纹浅淡温柔:“早就不疼了。我现在要感谢皇后俞凌,这个字,不是刻在臣的额上,而是刻在臣的心里。时时刻刻提醒臣,为了娘娘,臣可以赴汤蹈火。”
洛华把手放下,轻轻叹了口气:“本宫不想你为我如此受累……”
“为娘娘尽忠,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受累的?”
洛华的喉头一紧,有话好似在喉中噎着,但是此时却不得不吐出,非常难受。
“楚情,本宫有件事要对你说。”
“娘娘尽请吩咐。”
“本宫要你出宫去,领兵打仗,建立功勋,到时候功成名就,红袍裘马,载誉而归。”
楚情楞了一愣,眼中的光芒好似黯淡了一下:“这真是皇后的意思?”
“这是陛下的意思,他想让你出宫,一番历练以后分一分王家的兵权。他是皇帝,他既然向本宫提了这个要求,本宫根本无法回避。”
“娘娘您……”
洛华爱怜地摸了摸楚情的鬓角,眼光却好似看着一个幼弟:“你走吧,宫里说穿了也就一亩三分地,能有多少事,天天拘的人难受。你走了以后,正好展才,不用担心我。”
“娘娘……”楚情的美目之中已经含有泪水,十分的不甘与不舍:“这次的事,陛下他真是出于公心吗,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洛华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陛下好似知道前日本宫在雨露湖的边上差点踏雪跌倒,掉入湖中……他昨日还提醒本宫以后游园要小心。”
“当时看到了只有御前执事太监李洋,娘娘,这件事您不能不管。楚情走了以后,您的身边就再也没有贴心的人了。小小一个执事太监都可以在陛下面前搬弄您的是非,这……长此以往,还怎么得了?”
楚情非常着急,他出宫以后,洛华在宫里孤身一人,虽然贵为皇后,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洛华用手拍拍楚情的肩膀:“你不用担心,本宫难道是一个喜欢受人欺负的人吗?这件事本宫的确有所不容,你的事是陛下提出的,无法更改。但是乱在陛下面前嚼舌根的人,本宫一定要处置。”
这时候,洛华的贴身婢女柳儿前来通报:“皇后娘娘,恪蓝总管来了,正在廊下候着呢。”
洛华的乌黑的眼眸中闪过一阵寒意:“叫!”
第六十八章将功折罪
楚情听说洛华找来恪蓝,抬头问道:“皇后,难道您认为,这件事是恪蓝总管的意思?”
洛华冷冷哼了一声,平时笑如春风的眼眸此时却像是被寒冰覆盖着:“他是陛下亲封的内务府总管,上任没几天,宫里就出现这种事,本宫不怪他,还能怪谁?”
楚情垂头不语,若有所思。
“楚情,你先去内庭回避一下吧,本宫要单独跟恪蓝好好谈谈。”
宫里的侍婢恭敬地打起石榴红的刻丝弹花宫锦帷幔,恪蓝慢慢地走入洛华的同心殿。
洛华穿着嫩黄的衣裙,裙角绣着精致的百蝶穿花图案,领上却带着玫瑰红的蹙锦纹九凤云肩,那凤凰五彩闪耀,展翅欲飞,正是正宫皇后才能穿的品制。
洛华的脸,在冬日的日光下,国色姿容,艳异动人,恪蓝只是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只觉得容光逼人,他不敢多看,只是下跪行礼:“内务府总管恪蓝参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洛华看着恪蓝身上的朱红官袍,那是正四品官员才能穿的红色缎袍,比起楚情从四品的绯袍红得更加纯正,更加耀眼。
“你起来吧,不必多礼。”洛华淡淡地说。
恪蓝站了起来,依然是恭恭敬敬地站着,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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