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凌到御马间做马奴已经有好几个月了,还没有尝过肉是什么滋味,何况今天还有美酒,风卷残云扫荡一空以后,对恪蓝说:“恪大人,你代我谢谢皇后娘娘的盛情。”
恪蓝含笑着看着一桌空空的碗碟,点点头:“不愧是以前的鸣远大将军,有些胆色。今天你的命算是保住了,不过你要想活的长久,以后还是要好自为之。当年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如今可是一国的皇后,就连陛下都要让她三分。你可要找准大树好乘凉呀。”
俞凌苦笑道:“如今落到我这个地步,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恪蓝冷冷地看着他,森然道:“你如果不想这么多,你绝活不到今天!”
晚上,恪蓝将傍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回报给洛华,洛华摸着下颌说:“他真的毫不犹豫地把饭菜和酒都吃了,他怎么就能这么笃定呢,就不怕我下毒害他?”
恪蓝笑道:“皇后娘娘,如果恪蓝落到俞凌如今的地步,也不会相信您会毒死我的。”
“为什么?”
“凡是跟皇后娘娘接触过的人,都知道您的心肠其实很软,如今俞凌竟然落魄到这种境地,您只会可怜他,绝不会加害他的。”
恪蓝双目湛湛,洛华好似觉得自己变成一个水晶心肝的透明人,心思都被恪蓝摸得清清楚楚,有些不自在:“大胆,谁让你随便猜本宫的心思的?”
恪蓝连忙躬身道:“是臣一时失言,请娘娘恕罪。但是,臣没有说错吧?”
“你……”洛华觉得自己平时实在是太好脾气了,惹得恪蓝一点忌惮都没有。
“娘娘息怒,臣是知道娘娘一向宽宏大量才会有话直说的。娘娘是海量,自然不会和臣计较那么多。”
恪蓝溜须拍马的功夫,还是很到位的。
“恪蓝,照你说,如果你落到俞凌如今的田地,混进宫里来,是想干什么?”洛华认真地问道。
恪蓝低头寻思了一会,双目闪闪发亮:“臣如果脸皮比城墙还厚的话。应该会想要进宫来投靠娘娘。如今南朝的韩嘉仪正在举国通缉俞凌,这个世上如今能够护他周全的的,只有娘娘一人了。”
“问题是,本宫为什么要护着他?”洛华明知故问。
“那就看娘娘心里怎么想了,是把他看成一个废人,还是奇货……臣想,娘娘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好了,好了,就你牙尖嘴利。既然都已经知道了,还不快去办差?”洛华对恪蓝挥挥袖子。
“臣遵旨。”
第八十七章峰回路转
恪蓝去了之后,就将俞凌锁在了天牢里,俞凌神色如常,也不反抗,足足在天牢里面待了十多日。
等洛华再去看他的时候,已经将近金秋十月。
洛华一身浅淡秋衣,身无兵刃,恪蓝却带着五六名全副铠甲的精兵守在门外,烛火之下,剑柄剑鞘上面的冷铁闪闪生光。
洛华望着他们,低身问道:“你们这么劳师动众干什么?”
“臣这是以防万一,娘娘您千金之体,俞凌他万一要敢擅动,臣就命人就地将他诛杀了。”
“恪蓝,前一阵子你去看他,你觉得他身上的武功,还剩几成?”
恪蓝皱了皱眉头:“臣看他的样子,像是中了什么奇毒,下盘有些虚浮,身上的武功,估计不剩下三成。”
“这不就得了,本宫虽然多日不习武了,但是还不至于如此不济吧?”
“但是娘娘……”
“好了,少啰嗦,开门!”洛华低喝道。
皇后的命令,狱卒不敢违抗,乖乖地开了大门,洛华大跨步踏了进去,对恪蓝说:“你们在外面等着吧。”
俞凌手脚栓着铁链,正闭目靠墙休息,听见门外有些动静,就睁开眼睛,却见一位长衫丽人站在他的面前。
洛华上身穿着牙黄色素色薄棉缎的长衫,手工绣成的枝叶花纹在名贵的衣料上若隐若现,更显得气度不凡,下面系着一条紫烟灰印染软丝罗长裙,腰间一条米色丝绦,色调淡雅,越发显得端庄稳重。如漆乌发梳成一个反绾髻,上面插着青玉蝶恋花扁方,雕刻精细、玲珑剔透,风鬟雾鬓,眉目如画,皎洁似皓月初明。
俞凌上下打量着洛华,原本黑色的眸中毫无神采,此时却显出赞赏的神色:“你变了很多,以前只不过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现在如此风华气度,倒是颇有一国母仪的风范……”
“大胆!”狱卒在门外喝到:“见到皇后娘娘,还不下跪请安。”
“好了。”洛华对门外吩咐道:“将酒菜都搬进来,你们且退下,不要多话。”
红烧肉、醉虾、清拌豆腐和抄菠菜很快都搬上来了,还有一坛烧酒,俞凌一看,笑道:“这就是皇后请吃的饭?”
洛华冷冷地看着他:“你如今也都落魄至此了,还计较这些?”
俞凌呵呵一笑:“我计较什么,我都十多天没有正经吃过什么东西了,我是怕皇后觉得粗陋了。”
洛华在俞凌的对面盘腿坐定,也不管身上华贵在衣衫就在干草铺的青砖地上闲散地漾开,就好似荒野中的紫薇花。
洛华亲自为俞凌倒了一碗烧酒,然后说:“本宫从小就生在山野之中,那时候跟着父亲,天天布衣粗食,日子倒也过得平安喜乐。如今虽然锦衣玉食,心里却不像以前那么踏实……”
俞凌看着青花瓷碗中的一坛清酒,清澈见底,涟漪一层一层的漾开,这酒,想必是烈的狠!
俞凌拿起青花瓷碗一饮而尽,那白酒如同烧刀子一般,像一团火球滚过他的咽喉:“好酒,我以前行军打仗的时候,也喜欢喝这样的烈酒,这样才爽快。后来做了皇后,反倒不能那么放纵了。”
俞凌看着洛华明丽如皎月的面庞:“那件事,你一定是恨我的吧?”
洛华淡淡地说:“我原本是怪过你,后来却看淡了。我父亲那个性子,恬淡的很,本不适合在宫廷里生活,母亲却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就算当时没有你,以后也会出别的事的。如今父亲隐在山林之中,远离了这些是非纷争,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那那件事呢,我逼你嫁给元清的那件事,你也不怪我?”
洛华笑了一笑:“本宫如今已经贵为皇后了,如今说要怪你,未免显得矫情。”
俞凌点点头:“看来清安帝对你不错,你才能这么说,否则空有皇后之位,也只会高处不胜寒而已……”
洛华听俞凌的话,好似颇有感慨似的,就问他:“你现在,是不是很恨我的母亲?”
俞凌苦笑道:“恨她嘛,她其实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当年她抛弃洛见飞我就应该知道,我也许也会有这么一天的。但是就是因为她这样,才深深吸引着我,那个美丽、聪慧而又狠心的绝代佳人。”
俞凌又笑着对洛华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觉得你很像她呢,我虽然和他生了两个女儿,但是都不怎么像她,倒是你……”
“就是因为这样,你非要将我嫁到本朝来?”
俞凌点点头:“没错,我总是想,让我和她的女儿继承皇位。但是若盈和若馨,论起资质来,都不及你。你如果不远嫁,韩嘉仪一定会想方设法立你为嗣的,我只好出此下策。”
“你既然都说若盈和若馨不适合称帝,你何必硬要她们走上那条路呢?做了皇帝,未必就会快乐……”洛华问道。
俞凌苦笑了一下,有些自嘲的说:“我本来一直想着,韩嘉仪还能为我生一个孩子,不是女儿,是儿子也行。没想到,她的确是再度怀孕了,但是孩子,却不是我的……”
俞凌说到此处,话语中颇有几分落寞,洛华心中突然很为他难过,在感情这件事上,他显然没有洛见飞那么洒脱,所以才会被母亲伤得那么深……
“听说你的叛军在京都西郊被俞黎大败,是怎么回事?”洛华想,以俞凌的能力,还不至于如此不堪。
俞凌叹道:“我当时中毒了,陛下将青荷安置在我的身边,在事发几个月之前一直给我用一种名叫碧禅思的熏香,那是一种慢性毒药,如果中毒严重,功力尽毁。我中毒虽然不深,但是如今只是剩下三成功力了。京郊之战那时,我正毒发,顿时晕了过去,是我的副将拼死将我从大火里面救出,那时,我的半边脸已经被烧毁了……”
“你逃到北朝来,是想来投靠你的女儿若馨吗?他如今可是襄王的王妃。”
俞凌摇摇头;“若馨,她不行的。她是我的小女儿,从小我就宠着她,她也没有吃过什么苦。但是她的性格我清楚,心高但是才浅,她还是适合让夫君养在身后娇宠的。襄王元翔倒是一个顶尖的人才,虽然并非真的把她放在心坎上,但是一般的礼数总是不会缺的。我也不想这个时候去给她惹麻烦。”
“那你逃进宫来这是……”
俞凌笑道:“南朝那边,到处都是韩嘉仪的耳目,我怎么待的下去。北朝这里,自然安全地多,韩嘉仪至死也想不到我会躲在天芮宫吧。”
“你就不怕本宫要你的命?”
俞凌摇摇头:“你还没有你母亲那么心狠,你像洛见飞一样,心地甚为良善。”
听俞凌这么说,洛华一时无语:敢情我的额头上贴着“心地良善”这四字标语,怎么所有人都知道?
洛华站了起来,背对着俞凌:“最近本朝受北边匈奴的侵扰,烦不胜烦……”
俞凌点点头:“这个我知道,北边匈奴骁勇善战,又居无定所,一直是睿纭国的大患,不除则国不富,民不安。”
“所以,清安帝原本想御驾亲征的……”
俞凌笑道:“皇后您还是不要让清安帝去吧,他一走,朝政之事怎么办,谁说了算?军旅辛劳,而且战争之事,生死未卜,万一清安帝在前线有个闪失,整个朝廷还不乱成一锅粥?”
“后来陛下决定,让襄王元翔代朕出征,远击匈奴。”
“让他去?”俞凌皱起了眉头:“襄王元翔是个人才,但是行军打仗,最需要的是经验,他却没有。我看这一仗,他去挺玄的。”
“陛下派楚情前去给他做副将……”
俞凌笑道:“楚情武功不错,做个侍卫还挺称职的,行军打仗最多当个前锋什么的,想要靠他,还早得很呢。襄王元翔如今需要的,是一个老谋深算的参谋……”
俞凌说道这里,突然顿住了,他知道了洛华的意思:“皇后,难道您的意思是,让我如今为睿纭国效力?”
“怎么了,不行?”
俞凌呵呵苦笑:“不是不行,只是觉得有些讽刺……”
“讽刺?如今你被献阳帝废为庶人,脸面被残,武功尽废,流落到御马间做马奴,你还矜持些什么?你不去襄王府,却跑到天芮宫来,心里就应该很清楚,现在可以保你的,就只有本宫了。本宫既然愿意保你,差你出去做做参将,给匈奴一点颜色,不算委屈你吧?都什么时候了,少把你以前的身份拿出来说事,本宫才不在乎呢。”
洛华的话就如同刀子一般,火辣辣地刮过俞凌的面颊,使他的脸颊烧烧地疼:“您如今说起话来,还真不留情面。”
“一句话,答应不答应?难道你就不怕你女儿的丈夫去战场涉险吗?”
“若馨的事情,我自然会放在心上。不过我如今中毒在身,不知何时又要毒发,行军打仗,可是体力活,我怕……”
洛华回过身来,两道黛眉之下,双眸如星,烁烁生光,目光好似利剑一般:“你的毒,我有办法。本宫手上还有两颗师傅给我的白玉延寿丹,能解百毒,本宫给你一颗。你若能报襄王此战告捷,就算是还了本宫一个人情。如若不然,本宫一定派人,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十月初,元清和洛华在临光关为元翔送行,此去元翔带了十万兵马,楚情为副将,俞凌被洛华使计送去当了一个小小的参军。
此行一去,半年后元翔的大军在青山和匈奴的大军大战一场,以后就杳无音讯。两年之后,元翔带着四万大军凯旋而归,击破匈奴东西二部,迫使匈奴北迁三百里,举国欢腾,万人称颂。
那时,元清的身子日渐憔悴,渐渐有咳血之症,而洛华,已经身怀有孕了。
第八十八章大漠雄鹰
襄王元翔凯旋归来,元清为功臣设宴庆功,国宴之后再设家宴。
谁知国宴之后,元清身体不适,不能出席家宴,就让洛华来主持,也只请了元翔、俞凌和楚情三人,元翔的妻子含若馨推托身体不适,没有出席。
洛华穿了一件浅淡的水绸秋衣,上面用彩色丝线绣着清菊盛放,清冷优雅,一头秀发松松的披散在肩后,只用一根玉簪固定住,素白的纤手拿着一柄牡丹双面绣的团扇,容色素淡,好似寒梅一枝。
此时洛华怀孕已近四月,所以穿着宽松的绸衣,肚子微微突起。
楚情一看洛华就连忙跪了下来,对着她的肚子呆呆看了好久,然后感叹道:“皇后,您终于怀上龙裔啦……”
洛华用扇子笑着轻拍楚情的头,微嗔道:“什么终于不终于的,你怎么离开京都两年,变得口没遮拦起来?”
元翔和俞凌都半跪下来向洛华请安:“恭喜娘娘怀有龙裔。”
洛华笑着说:“今天是陛下宴请功臣设的家宴,你们才是贵客,我不过来是陪宴的,你们不必多礼。”
洛华、元翔、俞凌、楚情,加上恪蓝,五人坐定以后,元翔就问洛华:“皇兄的病,当真难办吗?臣弟回来之后,听到的都是让人担心的消息。”
洛华叹了口气:“唉,你在大漠北边,不知道宫里的情形。陛下的病是一年以前的冬日犯的,太医说是肺痨,咳嗽外加吐血。陛下他从小就有旧疾,又加上国事操劳,静不下心来,所以越发难治。”
洛华为了照顾元翔的心情,将泰安帝当日冬至逼元清喝下红千叶的毒酒的事给隐瞒过去了。
楚情道:“既然如此,陛下可以找皇后料理一下政事,也免得日夜辛苦。”
恪蓝接口道:“这两年,皇后娘娘一直在辅佐陛下,虽然不上朝,奏章倒有大半是皇后批的。为了这件事,宰相大人还颇有微词呢。”
元翔冷哼了一声,有些不悦:“如今睿纭国还是姓元吧,皇兄病了,精力不济,皇后帮着批改奏章,也是照顾皇兄的意思,他不悦什么?”
俞凌轻轻笑了一下:“估计是怕母鸡司晨吧,有些男人就是心思重,女人管个事,就好似天要塌下来似的。”
恪蓝笑道:“您可是琥珀国来的,自然不忌讳母鸡司晨。这事在睿纭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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