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翔嘻嘻一笑,并不反驳。
洛见飞见洛华和元翔说话随意,不甚拘谨,联想起十几年前发生的种种,心下已经知道了七八分,只是不明说而已。
太子元欣一身浅色绸衣,走了进来,头上只别着一根素簪,眉目温润中带着稍许刚劲,举手投足带着十足的清贵之气。
元欣向洛华和元翔行礼之后,对洛见飞一揖到地:“外祖父!”
洛见飞连忙站了起来,与元欣对拜:“太子殿下,您可是折杀老夫了。”
洛华笑道:“父亲,您就坦然受拜吧,他是您的孙儿辈,向您行礼是应该的。”
洛见飞将元欣拉起来,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他,然后说:“真是龙凤之姿,洛华,有子若此,你也可以安心了。”
洛华淡淡地说:“父亲,欣儿他还小,您莫要如此夸他。”
元欣坐定之后,听了洛见飞的话,就对洛华说:“母后,依儿臣之间,三月之内,韩琦必定向我朝举兵挑事,到时候,我朝就有借口发兵了。”
元翔挑了挑眉毛,颇为冷淡的问道:“哦,何以见得?”
元欣胸有成竹:“儿臣自有办法,皇叔只要静观其成就行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废后为将
元欣对此事能如此笃定,自有缘由。自元欣保下景王韩颂的王妃,恪蓝攻下幽州城之后,幽州就视睿纭国为宗主国,如今的幽州城主郡王韩耿年纪还小,由母妃韩若盈垂帘执政,她视元欣为救命恩人,对他的话言听计从。
那日之后,元欣给韩若盈修书一封,称南朝的江山已经易主,让她年底之时,不要再给南朝进贡布帛、金银、粮食。
此事正中韩若盈的下怀,她作为幽州城的实际统治者,对于每年进贡南朝不计其数的金银布匹甚是无奈,但是惧于南朝的雄兵,只好勉力为之。如今韩嘉仪病逝,俞凌和韩臻也先后中瘟疫逝去,韩琦篡位,朝中大乱,对于进贡一事,她正在踌躇中,元欣此书一到,她便顺水推舟,中断了对南朝的进贡。
如此一来,可算捅了马蜂窝了。韩琦篡位,自封为祁阳帝,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况且他本人性情多疑,韩若盈在此时拒交贡品,岂不是在向天下人昭示,韩琦并非正统的琥珀国皇帝?
韩琦一怒之下,发兵攻下幽州城,将韩若盈和韩耿俘虏下来,占有城中的金银、丝绸、粮食无数,并大肆屠戮城中的降兵和百姓,当时琥珀国的年号为“天显”,史称“天显之难”。
此事传到睿纭国之后,举国震惊,特别是韩琦杀戮过重,幽州城内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使洛华格外气愤,她恨恨地说:“这个混蛋,不仅是个逆臣,还是一个暴徒,不除掉他,睿酝的边界如何能得长安?”
元欣静静地坐在下首,默然不语,此次“天显之难”,其实已在他的预料之内。
元翔则冷冷地看着他,颇有深意的问道:“太子,三个月前你说韩琦必定向我朝举兵挑事,是不是就是指此事?”
元欣站起身来躬身道:“正是。”
“那么幽州郡王拒交岁贡,也是你的主使?”元翔额上青筋微露,脸色已经很不好看。
“儿臣怎敢主使此事,只是心中预料,幽州郡王可能会如此。毕竟韩琦现在建立的是伪朝,没有先帝的遗诏,如何能承继大统?”
元翔并不是那么容易能糊弄过去的,他其实心知肚明,凭元欣对韩若盈的恩情和恪蓝在幽州城的影响力,难保不在这件事中起着推波助澜的效果,只是如今苦无证据,只好隐忍不发。
“那么景王妃和小郡王被俘,城中百姓遭难,也在你的预料之中?”
“启禀陛下,韩琦狼子野心,并不满足于幽州一块地方。再说如今南朝突发瘟疫,粮食欠收,幽州却是物产丰饶,稻谷满仓。就算景王妃依数纳贡,也难保没有刀兵之祸,望陛下明鉴。再说,最重要的是,我朝如今已经可以有借口向南朝宣战了。儿臣恳请陛下和母后发令。”
元翔微微一笑,心中一片明镜:“怎么,太子想要亲自带兵?”
元欣直起身来,细长的丹凤眼微微挑了起来,点点头道:“正是。”
“太子自认为如今你的统兵能力,已经胜过朕了?”
元翔此话是笑着说的,但是话中颇有挑衅的意思。
元欣连忙躬身道:“岂敢。但是陛下乃是睿纭国的国君,如此带大兵压进,南朝的百姓会如何想?万一韩琦那厮诬陷我朝入侵,事情岂不是麻烦了?”
“朕是北朝的国君,难不成你就不是北朝的太子?由你带兵,其间到底有多少区别?”
元欣淡淡地说道:“儿臣的母后曾是南朝的长公主,儿臣此次只是替母后代劳而已。难不成这次皇叔也想替皇嫂代劳,这实在于理不合呀?”
元欣说话时特别加重“皇嫂”一词,讽刺的意味,昭然若揭。
“你……”元翔被元欣的话气得不轻,特别是这句“于理不合”,在现实中压制了他多少年?
“好了,你们两个。”洛华一拍桌案,十分不满这叔侄两人在国家大事上也能争得如此面红耳赤,特别是元欣,分明是借题发挥,翅膀还没长硬就和元翔对着干,简直就是给她难堪。
“元欣,在陛下面前,你不得无礼。”洛华薄薄的嘴唇紧抿着,语气甚是严厉。
“是儿臣莽撞,下次不敢了,请母后恕罪。”对于洛华的话,元欣一向是不太反驳的。
此时,坐在一旁一直沉默至今的洛见飞开口了:“不过太子殿下的话,也不无道理。陛下若是真的挥军南下,南朝军民必视为入侵之军而奋力抵抗,如今的伪帝,一定会利用这一点的。”
洛华点点头:“父亲所言甚是,本宫也是这么想的。”
元欣便说:“如此,儿臣才想代母后出兵。”
洛华含笑看着元欣犹带有点稚气的清俊脸庞,然后说:“怎么,是不是嫌本宫老得骑不动马,拿不得剑,所以才要你代劳?”
洛华此话一出,元翔和元欣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怎么,皇后你又要亲自带兵?太冒险了。”
“怎么,母后您又要亲自带兵?很危险的。”
洛华才不管他们叔侄俩乐意不乐意,用玉藕似的手臂撑着腮帮子说:“战场上再危险也强过天天在宫里听你们叔侄俩聒噪。一个老大不小了,一个也马上要到大婚的年龄,还这么意气用事。”
一听说洛华说到大婚,元欣连忙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元翔便说:“既然如此,皇后就带兵吧,把朕最精锐的睿酝铁骑带去,谅能势如破竹。”
“本宫在想,兵分两路,让欣儿带着五万人马,前去营救景王妃和小郡王,顺便拖住韩琦的主力。本宫带着十万人马,乘其不备,直取南朝的京城,拿下传国玉玺,然后下诏废掉那个乱臣贼子。”
元翔闭目沉思了一会,便说:“皇后此计甚妙,但是若要深入南朝腹地,皇后身边还缺一人。”
洛华看着元翔,笑道:“本宫知道陛下指的是谁,本宫也正想拜访他一下。”
洛见飞此时道:“皇后此次发兵南朝,身边非要有一个熟悉南朝地形,并精通兵家之法的副将才可。老夫兵法肯定是不行的,但是愿为皇后领一领路,当一回活地图。”
洛华对洛见飞体贴地说:“父亲,您毕竟年纪大了,又不会武功。战场之上刀箭无眼,万一伤到您了,让女儿心里可怎么过得去?”
“听皇后娘娘刚才的口气,好似已经有了更恰当的人选,用不着为父了?”
洛华和元翔相视一笑,然后洛华便说:“父亲,其实那个人,一直还活着。”
洛华并没有明说那个人是谁,但是以洛见飞的机敏,瞬间就想到了一个可能,不由地颤声道:“您是说前皇后俞黎,他还活着?”
洛华默然不语,元翔接口道:“不但人还或者,还曾经在宫里大闹一场,如今被朕流放在北漠养马呢。”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当日他命不该绝,只怕就是为了等这一天吧。”洛华的话中,不知怎么的,透着万千的感概。
曾经的废后,在北漠放马的俞凌,可否曾想到,能有重新带兵回归故土,帮助献阳帝的后人夺回王位的这一天?
第一百三十三章一笑恩仇
大漠漫漫,狂沙满天,北漠的都驿,是睿纭国抵抗匈奴袭击的第一道防线,十五年前,这里来了一名奇特的养马人。
他是从京都流放过来的囚犯,听闻身怀重罪,半边脸曾被烈火焚烧,面目狰狞,半边脸却依然眉舒眼秀,可以看出,他年轻时必定是一个少有的美男子。
京里隐隐传来小道消息,那人在流放之前,曾是翔安帝陛下身边的重臣,陛下直隶军队中的军师,不知犯了什么罪,被陛下流放到此。
但是无论怎样的留言,对那人都好似耳边清风,他只是尽职尽责地养马,然后闲时喜欢喝酒而已。
俞凌的酒量很好,俗话中的“千杯不醉”应该就是像他那样的,但是他喝酒从不着急,反而总是轻杯慢酌,细细品味那浓烈的液体滑过喉咙的感觉。
北漠流放的养马人当然没有什么好的居所,草草的一间茅房,家徒四壁,不过俞凌也住得乐得其所。以前还是南朝皇后的时候,雕梁画栋,也未必能使他睡的舒心,反而是现在的茅檐草舍,让他更觉自在。
天气渐渐入冬,北漠的风沙大了起来,放马一天归来之后,俞凌又在家中自饮自酌,突然,他的那扇破门被人大力推开了。
进来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美丽女子,披着一件大红羽纱斗篷,一头青丝乌黑漆亮,点点雪花飘在她的额头上,双眸波光粼粼,双颊被冻得通红,但是更显得艳色潋滟。
俞凌细长的丹凤眼闪了一闪,显然颇为惊讶,因为那个人,正是洛华。
洛华一进门来就说:“你莫要惊慌,我这次是自己来的,楚情就在门外,没有别人。”
俞凌已经站了起来,听洛华这么说,又坐了下去,反正也没有别人,那些虚礼就免了吧。
洛华见俞凌就大剌剌地坐在他的面前,既不招呼,也不行礼,不由地笑问道:“怎么了,远来是客。你怎么也不招呼一下客人。”
俞凌站起来,从茅屋里找出一张最干净的凳子,然后放在小木桌的对面,轻轻一揖说:“这地方实在太寒碜了,皇后娘娘您将就着坐吧。”
洛华披风也不脱,就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然后说:“怎么,你在喝酒?”
俞凌只好又去找了一个干净的空碗来,为洛华斟了一杯烧酒,然后说:“没有杯子了,皇后要是想喝酒,只能用碗。在下也不敢把自己喝过的杯子再给皇后娘娘用。”
洛华看着放在俞凌面前的那个陶瓷杯子,粗劣得很,杯沿还裂了一个缺口,便笑着说:“你在这里,日子过得还挺惬意的嘛。”
俞凌不动声色地说:“都靠陛下和皇后娘娘的皇恩,留下在下一条命。”
洛华挑了挑眉毛说:“你应该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的命。”
俞凌回应道:“我这个人却并不那么地道,我曾想要过你的命。”
“那么现在呢,你还想吗?”
俞凌摇摇头说:“现在,不想了。”
“为何?”
“现在我要你的命已经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我已经想开了。”
“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再回到南朝去?”沉默了一会,洛华继续问道。
俞凌浅浅喝了一口烧酒,苦笑道:“我回那里去干嘛,那里的人,我一个都不相见。”
“你不相见的人,恐怕都已经不在了。”
俞凌的手一抖,几滴清酒落在了桌面上:“她死了吗?”
洛华沉痛地点点头:“是的,就在今年,重病而逝。”
俞凌沉着嗓音问道:“还有谁?”
“俞黎也死了,就在她死后的不久。南方闹瘟疫,传到了素仪宫内,烈炎帝也驾崩了。”
俞凌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他们倒痛快,一个一个都死了。那叫还活着的人怎么办?南朝现在,是不是已经天崩地陷了?”
“虽没有到无可挽回的余地,但是也差不多了。藩王韩琦篡位,大杀有功之臣,地方武装纷纷割据,民心一片散沙。”
俞凌听到这里,不由地微微一笑:“如此看来,这倒是北朝的大好机会,陛下是不是已经等不及要出兵了?”
“藩王韩琦攻占幽州城,俘虏了景王妃和小郡王,矛头直指我朝。”
俞凌笑道:“很好,连出兵的借口也找好了。这不会是天芮宫里哪位的杰作吧?陛下虽然英明,但是一向不喜欢玩阴的。皇后虽然聪颖,但是心怀仁义,这种事也是不会做的。莫非是太子殿下所为,话说他如今也长大了。别是酷肖其父吧?”
洛华看俞凌笑得超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由地站起来,冷冷道:“看来本宫今日来错了,告辞。”
俞凌站起来将她送到门口:“皇后您慢走,恕不远……”
俞凌口中的那个“送”字还没有出口,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呆呆地看着门口那个颀长的身影,斑白的鬓发,清俊的容颜,清冽的双眸,比外面的冰雪更加的透彻,正是洛见飞。
“你……”俞凌的嗓音被卡在了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了。
“俞凌,有三十多年了吧,没想到我们能在这里再次见面,真是天意。”
洛见飞的到来,打破了俞凌冷漠的外表,洛华掩上门,让他们两人单独在屋里待一会,俞凌又从橱柜里找来一只粗碗,为洛见飞斟满一碗清酒。石桥收集整理
“她死了,你知道吗?”洛见飞没有饮酒,只是把酒默默地倒在了地上。
“知道了,刚知道。”
“事到如今,你还恨她吗?”
俞凌苦笑道:“恨又如何,再恨也改变不了她是我唯一深爱的女人的事实。”
“所以你才不愿回去?”
俞凌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呢,恨她吗,或是说,你恨我吗?”
洛见飞摇摇头:“我不适合那个地方的。要是当年我去了素仪宫,下场可能还不如你呢。她毕竟给我生下了洛华,那也就足够了。”
一滴清泪从俞凌那半边完好的眼角留下,动人心魄:“你一向比我豁达,在这一点上,我的确不如你。”
“俞凌,南朝的百姓如今在水深火热之中。洛华有意出兵取缔韩琦,但是行军路线险恶多端,洛华毕竟在北朝多年,不熟悉地形。当今世上,论将才,论威望,论经验,非你莫属。你难道要袖手旁观吗?”
“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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