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的文章汪洋肆虐,潇洒逍遥,固然是神品,却是教人出世的,要入世齐家,治国平天下,不可不读左传和战国策,当时各国纷争,风云变幻,合纵连横,战争绵延,政权更迭,权谋之术,帝王之术皆在其中,洛华姑娘如果一生只在山林之中,读读庄子倒也十分惬意,但是一朝踏入宫廷,儒家与法家,最是根本。”
何钧轩侃侃而谈,循循善诱,颇有明师的风范。
洛华看着他谦谦如玉的模样,越发觉得她与其父颇为相似,不禁有些领会了韩嘉仪的深意。
“既然如此,就有劳何先生了。”
何钧轩露出淡淡的笑容:“孺子可教也。”
初云轩的外面,青翠高大的梧桐夹着千竿翠竹,凤尾森然,龙吟幽细,在这春末初夏十分,越发显得清凉可心。
书房内御香缭绕,悄然无声,只觉得时光如水,缓缓流淌。
“当当……”西洋琉璃报时钟堪堪敲了十二下,洛华心里一惊,从书堆中抬起头来:“午时到了,俞将军想必已经在教练场等我了。”
何钧轩含笑着合上书,催促道:“时辰到了,洛华姑娘快去吧,俞将军为人刚直,不过性子就有些……洛华姑娘去的晚了,怕是……”
洛华站了起来:“我知道了,到底是一等威武将军,好大的架子呀。”
何钧轩刚要站起来相送,却听见守在外面的内廷宦官报道:“蕴雅公主到。”
蕴雅公主韩若馨比洛华小了三岁,正是豆蔻梢头二月初的二八年华,穿着一套清新柔和的春装,一件白色的轻纱上衫,外面配着纯白色轻纱云肩,云肩上绣着小巧的粉红桃花,小巧精致,云肩的下面垂着丝丝流苏,摇曳生姿,上衫下面系着水粉色绵绫百褶裙,头上梳着精致的连环髻,斜插着一支白玉点翠步摇簪,浅淡妆容,莹润如玉的瓜子脸,宫样蛾眉,郁郁秋水,腮边带着小小的酒窝,清丽绝伦。
韩若馨款款走了进来,身形轻盈,婷婷玉立,说不出的婀娜娉婷。
何钧轩一见韩若馨进来,连忙站起来肃然行礼:“何钧轩参见蕴雅公主。”
韩若馨对何钧轩微微含笑,算是回礼,却见洛华站在一旁,并未行礼,不禁停下脚步:“这位是……”
韩若馨身边的贴身宫女含绣早已会意,连忙喝道:“大胆,见了蕴雅公主,怎么还不上前参拜。”
洛华大大方方地往前一站,嘻笑着说:“我是刚进宫的,并不懂得宫中的礼仪。”
洛华虽然进宫已经有些时日,却只有韩嘉仪、俞凌、楚情寥寥几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韩若馨固然不知,她的贴身婢女更不可能知晓她面前站的美貌少女就是韩嘉仪的长女,还以为是宫里最近新进的宫女,如此不懂规矩。
含绣皱起了眉头:“你是哪个宫里的,你的教习嬷嬷没有教你宫里的规矩吗,这么无法无天。待我告到皇后那里,管叫你一顿好打。”
洛华面色如常:“是我母亲带我进宫的,她还没有教我宫里的规矩。”
难道是以前放出去的老宫女将女儿又弄进宫了?
含绣接着问道“你母亲是谁?”
洛华清清脆脆地三字出口:“韩嘉仪。”
韩嘉仪……这人是谁?
含绣自然不知当今皇帝原本的闺名,一时还摸不着头脑,韩若馨却脸色变了一变:“你说母皇是你的母亲?你到底是谁,如若有半字虚假,本公主可不饶你。”
洛华挑了挑眉毛:“哦,你想怎么样?”
看来双方火药味渐浓,何钧轩心里知道洛华底细,正想着怎么出言调解,外面正好传来韩嘉仪的声音:“洛华,朕不是跟你说过,在外人面前不要随便说朕的名讳,怎么又忘了。”
韩嘉仪言下之意,就是承认洛华是自己人,私下直呼自己的名讳,并无不可。
看见韩嘉仪踏了进来,众人皆下跪参拜,韩嘉仪淡然道:“平身吧。”
眼看韩若馨盈盈站了起来,韩嘉仪含笑问道:“馨儿,今天怎么会到这里来?”
“启禀母皇,女儿读史记有些不通之处,听说何钧轩何先生在这里,特地前来请教的。”
听含若馨这么说,何钧轩连忙俯身道:“公主厚爱,子汐实不敢当。”
“朕派何钧轩教导洛华文史,所以进来每日上午都会在此,如无重要的大事,就不必前来打搅了。”
韩嘉仪此言一出,偏袒之意甚浓,韩若馨心里听了不是滋味,不过脸上并未动容,只是问道:“母皇,洛华是?”
“这件事情,我已经向皇后交代过了。若馨,你自己去问你的父后吧。”
韩若馨看了韩嘉仪一眼,又看了洛华一眼,肃然道:“那女儿先行告退了。”
待韩若馨走后,韩嘉仪才说:“洛华,我让楚情将宫里的规矩教于你,你都好好听进去了没有。还是说,楚情的功夫都花在半夜到御厨房给你找可口的点心上面去了。”
语意虽然有些责备,不过仍旧掩盖不住深深慈爱之情。
洛华满不在乎地辩解:“古语有云,食色性也。满足天生的本性自然比学习那些矫饰的繁文缛节来得重要。”
“砌词狡辩。看来等朕有空了,要亲自教导你。”韩嘉仪停了一停,又说:“午时以后,朕不是安排了俞凌教你习武吗?现在已经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了。俞凌可不比何钧轩这么好脾气,你再不去,到时候吃苦头了,莫要怪朕。”
洛华一听连忙跳了起来:“糟了,俞将军尽早还特地前来嘱咐我莫要迟到的。这回他可抓着女儿把柄了。”
“看你说的,朕的一等威武大将军岂是心胸狭窄之人。俞凌只是生性严谨,朕既然嘱咐他教你习武,他自然会恪尽职守。来人,把朕的御马牵来。”
“母皇,女儿会轻功的。”
“女儿家在朕的宫中跑来跑去,成何体统。”韩嘉仪蹙了蹙眉头:“快点去吧,莫要再迟误了。”
第十一章阴云密布
雪飞儿是韩嘉仪的爱马,身姿挺秀,健步如飞,洛华骑在上面,如腾云驾雾一般,御花园中两边的树木不停地向后倒退,劲风吹起了洛华乌黑如漆的鬓角。
俞黎早已在教练场上等候多时,午时的日光正是最毒的时候,射着他的身影在白沙地上拖着长长的黑线。
俞黎听到雪飞儿的蹄声,转过头来,目光如鹰骘,突然拿起弓,对着洛华就是一箭。
箭势甚猛,带着金石之声破空而来,洛华略一皱眉,伸出右手,待飞箭临近之时,用手指微一用力,已经将箭身握在手中。
“好箭法!”洛华扬声赞道,笑容如花。
俞黎俊美的脸黑沉沉的,像抹了层漆似的:“先前已经嘱咐过你,为何又迟来?”
雪飞儿已经跑到俞黎的面前,洛华腾地一下跳下马来,身法轻盈:“本来能够准时到的,但是碰巧来了一个公主,后来母皇又来了,就耽搁了不少时间。”
“公主?”俞黎脸色微微缓和了起来:“是大公主,还是二公主?”
洛华反问道:“宫里还有两个公主?”
“建章公主韩若盈是大公主,蕴雅公主韩若馨是二公主。”
“那就是二公主了。”
俞黎低头略一沉吟:“蕴雅公主怎么会突然到初云轩去,那时陛下早先的书房,进来很少有人去的。莫非是为了子汐?”
洛华看着他的脸色,笑道:“看来你很关心何府的大公子。”
“我和子汐是好友。”俞黎简短的答道,又说:“今日你对子汐说的话,以后莫要说了。”
“什么话?”洛华故意装糊涂。
“子汐虽然是何府长子,却是庶出。何钧容的母亲才是何太师的正妻,又是皇族之后,家业一般是由何钧容来继承的。你大庭广众之间堂而皇之地说出子汐理应继承家业的话,小心隔墙有耳。”
“何钧轩,何钧容人品高下如何,想必俞将军也很清楚吧。放着上好的人选不用,却偏偏要挑那纨绔子弟,我可不觉得何太师心里就会没有别的想法。何钧轩他自己呢,就甘心吗?”
见俞黎默然不语,洛华就说:“好吧,是洛华管得太多了,以后缄口不言就是了。”
“我朝自古以来就重视出身,嫡庶向来都有别,其实庶出不管怎么样也能有个名份,如果是私生子的话……”
看着洛华黑亮亮的眼睛直看着自己,俞黎将话打住:“好了,闲事莫提,我们开始吧。”
洛华背着双手嘻嘻笑道:“俞师傅想要教学生什么?”
俞黎轻轻哼了一声:“在没有对姑娘摸底之前,俞某还真不敢妄称是姑娘的师傅。”
转眼之间,俞黎的身影已经转到了兵器架上,拿出两柄长剑来,剑身如虹,清亮似水。
“拿着。”俞黎挑了一柄长剑向洛华抛去。
洛华轻轻巧巧地接过长剑:“那洛华就不客气了。”
洛华的剑法轻灵飘逸,诡奇多变,姿态飘飘欲仙,俞黎的剑法老成厚重,古朴,快慢相兼,刚柔相含,极是难缠。
两人相斗甚久,一时不相上下,一个时辰过后,洛华一招“百花扑面”,单剑颤动,犹如鲜花迎风招展中,来回销挥,俞黎只觉眼前银光四射,映着灼灼日光,甚是刺眼,不禁将凤眼微眯,一招“浪迹天涯”,硬生生将洛华的剑挡在胸前。
“好了,到此为止。”
“俞将军好似看轻洛华,不肯用全力相搏。”洛华收剑笑道。
“洛华姑娘还不是一样,只用了七分功力。”
洛华撇了撇嘴:“又不是以命相搏,我为何要将看家本领拿出来。俞将军也是这么想的吧。”
俞黎摇了摇头:“不是,俞某只是怕不小心伤了姑娘,无法将陛下交代。”
一句话说得洛华好胜之心顿起,摆开阵势:“谁要你想让了,你就使出十分力来,看能不能将我伤到。”
俞黎笑了出来:“自当奉陪。”
一番激斗之后,两人皆是大汗淋漓,俞黎拿出他怀中的月白丝帕递给洛华:“擦擦汗吧。”
“多谢。”
“洛华姑娘,俞某有一事请教。”
“但讲无妨。”
“为什么要进宫?”
洛华手里的动作不由地停了下来,奇道:“如果洛华没有记错的话,可是俞将军将洛华逼到京城来的。”
“俞某只是奉了陛下的圣命将洛先生和姑娘带入京城而已,以后的事,都与俞某无关。”
洛华冷冷地回道:“既然如此,俞将军又何必关心洛华为何进宫呢?”
俞黎看着洛华秀丽的脸蛋,在日光下透着白玉一般的晶莹:“是在下多嘴了,洛华姑娘不必在意。”
洛华抬头看了看天,烈日正在渐渐西斜:“我是不是该回去了。”
俞黎将雪飞儿牵到洛华的身边:“明日午时,我们再见。”
洛华一下子就跨上了马,笑着问道:“明天我们学什么,难不成天天对打不成。”
俞黎挑了挑眉毛:“有没有听说八卦阵。”
洛华吐着舌头,样子看起来调皮万分:“行军打仗也要学?”
“这是陛下特别嘱咐的。”
洛华俯身欺到俞黎的耳边,悄悄问道:“俞将军不是皇后娘家人吗,怎么现在胳膊肘往外拐?”
俞黎楞了一下,然后沉声道:“在下效忠的只有陛下一人。”
洛华起身笑道:“口口声声陛下,陛下的,俞将军可真忠心可鉴。”
俞黎的凤眼在烈日下微微眯了起来,却闪着微微的琉璃色:“洛华姑娘想如此就试探出在下的心意,未免太天真了。”
“嗯……”洛华摇头否认:“我只是随便问问,哪有试探的意思。时间不早了。洛华明日再来。”
光昭殿内水晶帘幕低垂,御香缥缈,午后的太阳透过紫檀木的窗棱照在地上巧夺天工的波斯绣花地毯上,形成淡淡的光晕。
俞凌穿着湘色绸衫坐在紫檀木的正座上,用汝窑雨后天青盖碗慢慢拨着杯中的极品龙井。
后面架着一幅五湖山水的落地绣屏,屏中景色如画,鸟语花鸣,清幽雅致。
蕴雅公主韩若馨坐在俞凌的左边下首,已经换了一套浅黄的衣衫,头上挽着双髻,插着一根珍珠发簪,明眸皓腕,端妍绝伦。
坐在俞凌右边下首的却是一位绝色少女,一身海棠红衣,头上挽着精巧的灵蛇髻,耳边翡翠摇荡,腕间金镯跳脱,绿鬓如云,桃腮带赤,容色绝丽,令人不可逼视。
此女正是韩嘉仪与俞凌的大女儿,建章公主韩若盈。
韩若馨在座中,轻摇着手中的绘玉兰的六角折扇,悠悠地问道:“父后,那个洛华,到底是什么来历?嚣张跋扈,全无半点规矩礼仪,母皇还特别向着她。”
俞凌慢慢饮了一口茶才道:“她是陛下和前夫洛见飞生的长女,陛下前一阵子派俞黎去洛华山找到他们父女两个,然后将女儿接进宫的。”
韩若盈和含若馨对望了一眼,看脸色,都似颇为惊讶。
韩若盈皱了皱眉头:“洛见飞,是不是前朝的大才子,名满天下的内阁大学士?”
“正是此人。”
“父后,您可从来没有告诉女儿,母皇还有一个前夫……”
俞凌放下茶杯,微微一笑:“告诉你们,又能如何?”
含若馨问道:“那女皇现在把洛华接进宫来,到底是何用意?”
“陛下的用意,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不外乎两种,一种是想将她留在身边,好好培养,以便日后重用,另一种就是,北疆大国睿纭国最近与我朝关系微妙,近日更是派了使臣前来,想必是为了睿纭国的王子前来求亲的。”
韩若盈轻笑道:“此事有我和若馨在此,论得到洛华这个没名没份的人吗?睿纭国的使臣前来求亲,自然想求一个正派的公主。”
俞凌修长的美目扫了韩若盈一眼:“洛华是不是正牌的公主,还不是你母皇一句话吗?陛下只要一道圣旨,也由不得我这个皇后不同意。”
含若馨略一沉吟,已经有些了然:“父后不告诉我们洛华进宫,就是为了避免我们和她发生正面冲突吗?”
俞凌点点头:“根据探子来报,洛华的性子甚倔,你们一旦和她发生冲突,难免会自恃公主身份,以势压人,一旦闹到陛下那里,恐怕正中陛下下怀,当即就可封洛华为公主。”
韩若盈的秀眉蹙得越发紧了:“母皇难道,有意立她为储?”
“这个嘛,也没有这么容易。”含若馨接口道:“洛华无权无势,又并非父后亲生,就算母皇想这么做,朝中大臣也不会答应的。”
韩若盈道:“朝中大臣反对洛华为储,并不代表就赞成立我为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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