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时间长了,被他们排挤的官员也相互抱团,以地域划分为齐楚浙三大党,结成联盟,共同围剿东林。万历末期,东林党被万历狠狠打压,泰昌一登基,就把几十年来一直在背后支持他的东林官员全部召回京城。他死后,他儿子继续执行他的政策,东林党再次崛起。
罗绮不好意思地笑道:“谈不上看法,只是我个人的一些想法。东林党确实清高廉洁,但是他们只懂得效忠皇家,却从未为百姓为这个国家做过什么实事,整日把才智精神都耗在权力斗争的漩涡中。”
张嫣笑道:“你这短短几句话,说出了你对东林党的看法,也说出了你对皇家的态度,我虽不赞同,但我理解。”
三人待到夕阳西下时才走,张嫣站到窗户边,看着他们三个笑闹的背影,忽然就觉得有些孤单。吴敏仪走了过来,看着她欲言又止。张嫣目注着外面随风飘落的茉莉花瓣,轻轻道:“我知道,你想让我去求陛下,把掌印位置给王安。”她无力叹道,“可是陛下也得听我的啊。我的几句话,在他想巩固的皇权面前,能顶什么用呢?”
夕阳洒在她年轻的脸上,有些苍凉的味道。
☆、诱(一)
一场暴雨过后,天气凉爽怡人。魏忠贤又从宫外请了戏班子,在懋勤殿咿咿呀呀开唱。张嫣坐在坤宁宫里的暖阁里,都能听见昆曲轻柔的唱腔。此前天启派人叫了她,她以头疼为由不去,天启被她弄得心里痒痒,没处抓摸。一个人坐在底下看戏,看得郁闷又没劲。戏台上演的是《牡丹亭》。这种唧唧歪歪的戏文他实在听不惯,他以为皇后会喜欢,特意让魏忠贤留意着。
约莫亥时时分,夜晚归于宁静。张嫣合上书,走到殿外,呼吸新鲜空气。夏夜星空迷人,凉风习习,送来茉莉花香,也送来隐隐约约的哭声。她循声走到角落,那里没有灯,有些昏黑,吴敏仪背对着她小声啜泣。
张嫣惊道:“你怎么……”
吴敏仪没想到有人突然来至身后,吃了一惊,回身见是她,忙忙擦干眼泪行礼。
“你哭什么?”张嫣柔声问。风吹得吴敏仪发丝凌乱,她胡乱拢到耳后,面容悲戚,想起当日元辉殿里她的精明强干,张嫣突觉可怜。
“没什么,奴婢,奴婢……”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张嫣提声道:“是不是王安出了什么事?”
吴敏仪无助点头,尽量平静地说:“魏忠贤这回真要置王公公于死地。昨天一早有外廷言官上书弹劾王公公,说他根本没有病,现在正在西山游玩,分明是欺负陛下年幼。娘娘,王公公如今连路都走不动了,哪里还能去爬山?这也就罢了,西李娘娘身边有一个亲近内侍,叫刘朝,移宫那天和其他几个内侍趁乱合伙偷盗乾清宫宝物,王公公当时本想正法了他,后来魏忠贤替他求情,就没动手。现在他跑到陛下面前,说盗宝纯属子虚乌有,他们拿的都是先帝爷赏给西李娘娘的器物,王安诬陷西李娘娘,这是大不敬之罪,请陛下治王公公的罪。”
“陛下怎么说?”张嫣急声问。
吴敏仪心里哇凉一片,哀哀道:“陛下说,移宫那天,他一直在慈庆宫,不清楚这边的事。是非曲直,全交给魏忠贤评判。今天早上,魏忠贤就以陛下名义拟了旨,将王公公降为南海子净军。娘娘,王公公这一去是死路一条啊,在那南海子,他想做什么手脚不可以?”
张嫣心惊,魏忠贤太狠了!言官定是他怂恿的,刘朝也是有他在背后支持才这样大胆,种种布置,都是要把王安往死路上逼。他自己恐怕都没想到,这正中皇帝下怀吧?
“娘娘,”吴敏仪跪下,向她叩头,“奴婢知道娘娘有难处,奴婢不求别的,只愿娘娘看在王公公服侍皇家这么多年的份上,救他一命。”
她的眼睛被泪水打湿,黑夜中晶晶闪亮,充满希望地望了张嫣一瞬后,再次重重叩头,伏地不起。
“你起来吧。”张嫣叹道,“王安一片忠心为了先帝,为了大明,现在落得如此下场,实在不该。你起来,陪我到乾清宫里走一趟。”
吴敏仪大喜:“多谢娘娘!”
张嫣估摸着,这个时辰天启多半未睡,事不宜迟,她领着宫女内侍,由后门进了乾清宫。宫女内侍垂首侍立,一片安静,并不见皇帝身影。叫来一个内侍,他道:“陛下到懋勤殿看戏后,就没回来,想是宿在了那里。”
张嫣叫其他人在后门等着,只带着吴敏仪和翠浮朝懋勤殿走去。远远看着,殿里灯火明亮,门口人影晃动,走得近了,能听见魏忠贤爽朗的笑声。
张嫣皱眉瞧去,见那廊下立着的,除了魏忠贤王体乾,还有几个面生的秉笔太监,几个人正把两个年纪小小唇红齿白的戏子围在中间,你一句我一句地调笑,有的还朝那小官脸上捏上一把,嘴里叫着“心肝肉肉”,那小官也媚笑着奉承。
这种场面在张嫣看来,简直不堪入目!她铁青着脸,立在了原地,余光瞥到面色忧急的吴敏仪,她咬咬牙,缓步上前。
众人先后发现了她,都讪讪收了手,老实垂手站立。魏忠贤背对着她,仍大声说笑,半晌方意识到不对,回头一看,惊得目瞪口呆,慌慌地把头扭了回来。
王体乾以目示意他先行礼,魏忠贤尴尬地清清嗓子,再回头看着张嫣时,脸上已笑容满满。拱手行礼,他笑道:“娘娘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
张嫣一眼都不想瞧他,扬起头道:“陛下呢?”
魏忠贤心头一跳,马上又呵呵笑道:“陛下已经躺下,娘娘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吧。”
张嫣刷地低下头,语声陡转凌厉:“陛下既已躺下,你们在这里大声说笑扰他休息,是何道理?”
声音响过后,余韵无穷。众人把脑袋低着,闷声不语。
张嫣默了一会儿,待心绪平静,方道:“这两个人是内侍吗?”
魏忠贤一声不吭,王体乾看没人回答,笑道:“回娘娘话,这两个人是戏班里的,戏散得晚,宫门已经锁了,得陛下恩准,今儿晚上让他们宿在宫里。”
“那你还不领他们到该去的地儿休息?”张嫣迫视他,“乾清宫是天家重地,岂容亵渎?”
“是。”王体乾暗暗瞅了一眼魏忠贤,领着两个小官下去。几个秉笔太监也以各种理由跟着走了。
张嫣抬脚往殿里走。
魏忠贤脚动身移,伸手拦在她面前,“娘娘,您不能进去。”
“放肆!”张嫣登时冷下脸。
“陛下已经吩咐了,任何人不得进去。”
张嫣哑然,疑惑看向殿里,暖阁帘子卷下,不见皇帝身影,他在做什么,为何定下这个规矩?
不大符合天启的脾性,应该是魏忠贤搞的鬼,她心头已定,厉声道:“魏忠贤,你好大胆子,连我都敢拦。让开!”
“不敢。娘娘若真想进,奴婢也拦不住。”魏忠贤干脆收了手。
张嫣拂袖进殿,魏忠贤在她身后吐了吐舌头,贼贼笑着走了。快到暖阁帘子前,里面传来一声:“你做什么啊?出去。”
声音软绵绵的,不是天启是谁?只是这声音与往日不同,似抗拒什么,又舍不得。
帘子就在跟前,同时,她也听到了里面粗重的喘息声,有男有女。一瞬间,她明白了什么。她不该掀起帘子,可是等她意识到时,她已经一把掀开,气势汹汹冲了进去。
暧昧不明的灯光笼罩着整个房间,空气中似有腻人的甜香流动,张嫣嗅了两口,不觉脸红心跳。纱幔遮住的床上,两个身影纠缠一团,女人跨坐在天启腿上,衣衫半褪,白花花的背部露在外面,一手藤蔓般缠绕住他的脖颈,红艳嘴唇沿着下巴向下游走,一手剥他的衣衫,在锁骨处流连。天启想动手推她,却使不上力气,怀里水蛇般扭动的身躯几乎燃烧他的全部理智。
这种香艳的场面张嫣还是第一次见,她被冲击得整个呆在原地。女人侧过脸来,不是段雪娇,也不是梅月华。张嫣猛然想到,她应该是个戏子,不然哪来这种风骚媚态?
她胸口憋闷,咬着嘴唇转身往外走。天启听见声响,睁开眼睛看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窈窕背影,顿时叫道:“皇后别走,我……”
他的声音无助得可怜,张嫣顿了顿,依然头也不回往前走。天启看着她远去身影,陡然生出力气,一把推开那个女人,跑上前去拉住她。他的力气太大了,张嫣直接被他扯到了怀里,她独有的芬芳气息扑鼻,那种气息曾在夜晚萦绕他周身,带他进入梦乡。
张嫣心里有气,找谁不行,偏偏找戏子?再想到刚才在门口见到的场景,她瞬间觉得一切是那么脏污,令人作呕。天启抱着她就不松开了,茸茸脑袋凑在她颈窝磨蹭,他的喘气声近在她耳边,甚至他湿润的嘴唇,也在她耳朵上来回轻舔。
张嫣全身绷直,心尖突突地跳。她双手按在天启胸膛,使出大力推他,口中也拿出往常训人口吻,厉声道:“陛下!”
天启清醒了一些,忙忙松开了她。怕她走掉,他扯住她衣袖,委屈得快要哭了,“皇后,我好难受。”
张嫣这才发现,他脸色潮红,眼光水润,额头上汗水直流,手也在发抖。
“陛下,你怎么了?”他这个样子让她担忧。目光扫过那女人,她吓得瑟缩一下,跪地叩头道:“民女该死。”
“出去!”天启低低喝道。
那女人爬起来,溜着墙角往外跑。张嫣追上去叫她,却被天启又扯了回来,张嫣惋惜叹道:“我还有话要问她呢。”
她两颊嫣红,灯光下愈发显得娇艳。天启没听见她说什么,只看到她红润嘴唇翕张。身上的火熊熊燃烧,他舔了舔嘴唇,带些恳求说:“皇后,我……”
他猛然揽住她的腰,低下头来,张嫣出手更快,一把掩住了他嘴唇。天启给她弄懵了,眨巴着眼睛看她。
☆、诱(二)
细思今儿晚上的事,张嫣总觉得有些蹊跷。屋里的香味烘得人身上发热,她有点怀疑,这就是吴敏仪口中的梦仙香。
他又开始不老实了,湿润嘴唇吮吸着手指,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指头闪电般传到心房,张嫣骇了一跳,本能地往回缩手。天启一把抓住,顺势一带拥她入怀,张嫣知他心智已迷,挣扎着说:“陛下,陛下,你先不要动,听我说……”
“皇后,救我。”他喘息着喃喃,嘴唇沿着雪白滑腻的脖颈往上,含住她耳垂,轻轻啃咬。
张嫣身子一僵,双手抵住他胸膛,一动不动。他焦渴难耐,迫切寻找湿润的源头,手轻轻扳过她的脸,红润嘴唇凑了过来,呼吸相闻。这一瞬间,张嫣霎时清醒,下死力推开了他。
天启瘦弱,又没防意,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上。
张嫣吓得呆住,怔怔然看着他。
他也怔怔然看着张嫣,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微微张开,像个受了伤的小动物,茫然无助之外,还有些失落。他身上依然火烧得灼热,心头却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清清凉凉。
他的模样着实可怜,张嫣看得心软,很想立即上前扶起他,不过还有几件事得先做。
“吴敏仪。”
“奴婢在。”过了一会儿,帘子前响起声音。
“去打一盆冷水来,加冰。”
吴敏仪去了。张嫣走到香炉前,掀开盖子,倒了一壶茶进去。又走到窗前,把窗户全部打开。夏夜的风吹来,吹散了甜腻腻的香味。天启长舒一口气,全身清凉许多。张嫣这才走到他旁边,蹲下身扶住他胳膊,柔声道:“陛下,起来吧。”
她的声音、神情都带有一种母性的温柔,十分罕见,天启乖乖跟她起来。
吴敏仪端水进来,放下后,知趣地出去。方才帘子内发生何种事,她虽未看到,却也猜得到。张嫣扶天启走到水盆边,打湿毛巾,给他擦脸、擦脖子,一边问:“陛下,你觉得怎样?还好吗?”
天启眨了眨眼睛:“头有些晕。”
张嫣叹道:“陛下,你记住刚才那种香味。那香是……催情的,对身体不好,陛下体质清虚,为了宗庙社稷,也当好好保养。”
天启点头,神色间毫不讶然。他长在深宫,没见过也听说过,其实后来和张嫣纠缠时,他就已经意识到了。
洗完后,张嫣扶他在床上坐下。天启吸了一口气,皱眉道:“我不坐这里,这里有那女人的味道。”又慌慌抓起身上衣服闻,闻完刷地起身,嚷道:“我要去洗澡。”
“陛下。”张嫣忙拉住他,“我有话跟你说,等一会儿再去。”
“我不想待在这里。”天启耍起小孩脾气,顿了顿,他眼睛亮亮看着张嫣,笑问:“你洗过澡了吗?”
张嫣一声不吭。她不喜欢说谎。
“那一起去洗。”他拉着张嫣就走。
张嫣拖住他的手不让他再走,脸红红道:“我……洗过了。”
天启回头看她,目光幽深莫测,忽地,他轻轻一笑,温和道:“好,你说。”
张嫣神色一正,凝眉道:“陛下,这是不是魏忠贤做的……”她当然有许多愤怒的话想说,可是对面站的人是皇帝。君心难测,她在他面前,只能像地仰望着天,恭敬,恭敬,再恭敬。即使劝谏,也不能直言不讳。
天启点头道:“我明天好好收拾他。”说着狠话,可是神情一点也不恼。这种事在他看来,实在算不得什么,人生已经束缚太多,何必万事循规蹈矩?何必背负沉重的道德枷锁?就像选后时的下毒事件,他不追究,一是因为他相信张嫣,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