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叫什么?”他展开名单。
魏忠贤终于明白了,他傻傻回答:“孙止孝。”
天启很有耐心,一个一个看过来,找到孙止孝,慎重勾上朱笔,把名单扔给了魏忠贤,“传朕的话,若再敢造谣,诅九族。”
魏忠贤一震,缓缓低下头,恭敬答是。
“还有宫里这些人,你也管一管。”天启拿起刻刀,细细雕刻眉眼,“有再乱说话的,立刻打死。”
流言疯传了一个月,渐渐沉寂。宫人见皇后隆宠有增无减,怀疑已是有些松动,又见皇后言行举动具足威仪,姿态高雅如天女,遂都打消了疑虑,有那仍旧觉得蹊跷的,也都把疑问埋在心里头。
☆、甜蜜
十月的清晨,已经有些冷了。天井里的茉莉早凋谢完毕,叶子随秋风片片飘落。想起在这里醒来的第一个早晨,张嫣微微有些失神,那白色茉莉的清香,还有那灿如阳光的笑容,都给她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妙感受。
她抬头看向铜镜,模糊的容颜清丽依旧,好像从女孩变成女人,并没带给她什么改变,至少外表上是。铜镜里她的身影背后,是稍稍凌乱的床,他在被窝里熟睡,安静得像个婴儿。
她脸上一红,垂下了眼睛。叫了三次都叫不醒,她只好随他去了。再这样下去可不行,会被内廷外廷的人说闲话的,她心里嘀咕着,拿起了梳子梳头。
刚理顺头发,他就醒来了,像往常一样,在她身上腻歪一会儿,接着就自告奋勇,要给她画眉。
“你会吗?”看他拿着眉笔兴致勃勃地在她脸上瞄来瞄去,她有些担忧。
“你怎么能怀疑我的画技呢?”他坐到梳妆台上,两条腿垂下,晃来晃去,“画眉跟做木工一样,最难把握的就是精准度,多一毫少一毫,效果跟韵味就差远了。要是我之前没有精确地画出翅膀的图,那天我搂着你就不是安安稳稳地降落在草地上,而是挂在树上了。”他得意地接着说。
画眉跟木工活都能扯到一块,真是人怪歪理多。张嫣微微牵了牵唇角,道:“陛下,你的木工活跟谁学的?”
“小时候宫里只要修殿宇,我都去看,看多了就会了,哪里要什么师傅……乖,不要动。”他一手捧住她的脸,一手细细描画,黑亮眼睛盯在她眼睛上方,凝神专注。红润嘴唇微微上翘,即使不笑时,也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她脑筋一歪,突地想起过去那些迷乱的夜晚了。
“嫣儿,”他唇角一勾,似笑非笑,“你脸红了,在想什么?”
张嫣大窘,一句话说不出来。天启哈哈大笑,笑得手抖,张嫣趁他不注意,一把抓住他的手,推到一边,站起身就走。
天启跳下来,从后面牢牢抱住她,亲吻着她的耳朵笑说:“别走,我不逗你了,坐下来,我好好给你画。”
说着不逗,整个人却极不老实。
张嫣又恼又羞,低声喘息着说:“陛下,别闹了,让人看见了不好。”极力挣脱,谁知越挣脱他越收得紧。翠浮领着负责洗漱的宫女正要掀帘子进去,听见里面的窸窸窣窣声,立马住了脚。几个人相互看了看,都掩口笑笑,蹑手蹑脚地走了。
屋里一个强逼着另一个又闹了一会儿,才开始干正事。
“你那天怎么跑到了屋顶上?害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人想不开要自杀呢。”
天启一边画眉,一边笑说。
张嫣犹豫,要不要把八公主的事说不来。她最终决定不说,八公主既然独自跑到慈庆宫那种荒无人烟的地儿,肯定不想有人知道。
“当时我想着,背影那么迷人,不知道长的是什么样。后来一看……”他舔舔嘴唇,笑出一口白牙,就是不说话。
张嫣心内有些惊讶,道:“原来陛下还注意到我的长相了,可我怎么觉得,陛下当时并没怎么看我呢?”
“一眼就刻在心上了,还用再看第二眼吗?”他半开玩笑地说。
张嫣不信这话,又问:“陛下为什么选我?”
“什么?”
“选我当皇后?”这是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天启微微一笑,收了眉笔,走到她身后,轻柔爱抚着她肩膀,一同看向铜镜,俯身笑问:“怎么样?”
镜里一对金童玉女,女孩柔情似水,少年神采飞扬,像是山林里走出来的精灵,而非庙堂之上操控天下的帝后。
“很好。”张嫣点头。
天启刮着她脸颊笑说:“你性子刚烈不苟言笑,但是我一见你就怡然,只觉得你妩媚可怜,为何性与貌如此相反?嗯,嫣儿?”他拨着她耳朵垂下的明月耳环逗她。
“所以陛下是觉得我可怜,才选我当皇后?”她难得地用一种玩笑的口吻跟他讲话。
天启笑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是我说的,有眼缘。长这么大,还没有第二个女孩给我这种感觉。”
张嫣转过身,正对着他,正色道:“陛下,你也该到东西两宫走一走了。”
天启愣了一愣,笑着坐到炕上,支着脑袋说:“怎么,你嫌我烦你啦?”
“我怎么敢嫌陛下?”张嫣叹道,“你要是天天待在坤宁宫,那我这皇后就难做了。况且陛下是一国之君,为祖宗开枝散叶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
天启只笑不语,张嫣接着给他上课,语气公正、刻板,像极了道学先生。天启听得头大,笑着打断她:“你真是立志要做贤后啊。”
张嫣肃然道:“那陛下去还是不去?”
“去。”天启重重点头。他伸手抚着额头,无聊无赖地接着道:“为何不去?娶来又不是当摆设用的。“
张嫣笑了笑,想了一下又说:“现在后宫嫔妃只有两位,有点少,再选秀女又要耗费人力物力,陛下就委屈点,这宫里的宫女哪个要是中了你的意,别忘了及时册立,填充后宫。”
她说话的时候,天启一直拿幽幽暗暗的目光看着她。张嫣看出他的不悦,及时住了嘴,轻声问:“陛下,怎么了?还要选秀吗?”
天启含着气说:“选什么秀?我身体不好,伺候不了那么多人。”
张嫣依旧不知不觉,点了点头,关切道:“陛下知道就好,为祖宗繁衍子孙是一,也不要忘了保养身体,清心寡欲,这种事……”她脸红了红,大胆地接着说,“也不要过度,适可而止最好。”
天启又被她弄得心内痒痒,无处抓摸了。他很想沿着坤宁宫狂走两圈,来驱走这种无力又跃跃欲试的感觉。
是,他是想了解这个女人,征服这个女人,可是谁能告诉他,这个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春日游(一)
天启元年的最后两个月对张嫣来说,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快过年了,该完结的要完结,该准备的得准备。天启下了课后,时常来坤宁宫里转悠。他黏人黏得厉害,张嫣忙得没空理他时,他就在旁边捣乱。张嫣性子冷僻,喜欢一个人独坐。后来天启再来,她就劝他到东西二宫走动,天启不听,她不厌其烦。临到她晚上当值时,也常称病不应承,一会儿推荐这个,一会儿推荐那个。她荐谁,天启就召谁侍寝。
无论多忙,她每天都抽出时间刺绣。十一月十四皇帝生日那一天,她呈上了这幅长达九尺的“万里山河”。两名内监分站两头,徐徐展开,天启眼睛在那一刻直了。他的神情、模样,跟张嫣拿到那个石雕的“小张嫣”时,一模一样。
他扭头看向身边的妻子,激动得想倾诉些什么时,她已温婉笑道:“绣这幅画,是想时刻提醒陛下,心中常怀大明天下,亲贤臣远小人,勤勉为政。”
天启张了张嘴,点头答道:“贤妻说的是。”
偶尔,他也听进去一两句,专心拿起折子来看。一看,头都大了。几百年前的破事仍被臣子们揪住不放,今天要把张居正从坟里挖出来鞭尸,明日要重议“移宫”一案,还有他父亲当年在慈庆宫被疯子袭击事件,将要咽气时吃了一颗“红丸”更快咽气一事……
有必要吗?有意思吗?
安邦彦西北作乱,白莲教山东盛行。正事一堆,不去想解决办法,整天内斗。怪不得关外的努尔哈赤,敢对天朝上国虎视眈眈。
他这边正头疼着熊廷弼和王化贞的不合,那边,努尔哈赤已率十万精兵过辽河而来。没办法,今年冬天后金受灾严重,没钱没粮过年了,不抢点回去,怎么对得起老婆孩子?
熊廷弼驻守在关内,手里只有五千士兵,兵都在王化贞手里,此前王巡抚曾放出豪言:“愿请兵六万,一举荡平敌寇。”
结果,他被敌寇荡了。三岔河,西平堡,广宁城,在他手里相继失陷。消息传到京城,天启大惊,忙下旨令熊廷弼严守宁远,可惜旨令还未到达,熊廷弼已将所有人撤至山海关。
他放弃了整个辽东,将千里江山拱手让给了努尔哈赤。
天启懵了,他不知道熊廷弼为何这么做?为了和王化贞赌气?怕死畏敌?真实原因到底是什么,他没兴趣了解。他已到达愤怒的顶点,地都丢了,怎么还有脸回来?是个有血性的男人,就应该战死疆场。
对待两人,他很干脆,王化贞下狱论死,熊廷弼革职回籍。
接下来一个问题摆在他面前,该派谁去?
此时的辽东,宛如修罗道场,自万历四十八年至今,短短两年,已经倒掉经略巡抚若干,总兵数十,士兵不计其数。谁去,谁死。
首当其冲的是兵部尚书张鹤鸣,言官把失地责任推给他,他自请视辽。天启感动万分,赐他尚方宝剑,加他太子太保。张尚书去了,短短五六天的车马路程,他整整走了十八天,去到后不久,上了一封折子给皇帝,大意是说:“臣年老体迈,难当大任。”
不想去就不去,装什么装?接下来的宣府巡抚就比他爽快硬气多了,连上三疏,明白表示:不去。“
“不去,就给我滚!”天启将奏折扔到王体乾脚下。新任司礼监掌印王体乾慌忙拟旨:“革职为民,永不叙用。”
最后还是兵部侍郎王在晋接任了经略一职。尚书跑了,论资排辈,轮也轮到他了。
辽东虽被熊廷弼弃掉,不过努尔哈赤也没要,他是抢粮抢人来的,可是熊经略临走时,城烧了,井埋了,粮食撤得干干净净,一粒米都不剩下。
要这光秃秃的土地何用?努尔哈赤看了一眼,掉头回了老家。他走后,哈剌人窜了过来,白天放马弛奔,晚上开篝火晚会。
王在晋去后,日夜忙活不休,赶走了哈剌人,还给天启拿出了一套治辽方案。
天启看了后,心头沉重,在殿里徘徊。客氏见夜已深沉,不再耽搁,上前笑道:“陛下,今儿晚上召幸哪位娘娘?”
天启惊醒,一抬头,看见深蓝色夜空中挂着一轮皎洁明月。
“今天十五?”
“陛下,你真是过晕了。”客氏禁不住笑了,“今天十七,元宵节才过两天。”
天启整个年头都在为辽东之事忧愁,早不知今夕何夕了。宫里因为战争失败的缘故,一片阴霾,也没热闹起来。
“去皇后那儿吧。”他沉思着,习惯性地说。
客氏抿了抿唇,道:“我这就叫人去坤宁宫里说一声。”
“不用了。”他摆摆手,在客氏讶异目光中,一个人出了后门。月光在坤宁宫前的白玉石长街洒下清辉,他漫步其中,不知不觉到了宫门口。
翠浮恰好掀帘子出来,抬头看见,顿时愣住了。她正犹豫着是进去告知皇后,还是上前行礼,天启忽然冲她招了招手。
她上前福了一福,目光掠过皇帝脸庞时,心中一动。平常见他,都是嬉皮笑脸,今天看起来却特别地沉静温柔,像换了一个人,也许是,月光的缘故?
“她睡了吗?”他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像在呵护什么。
翠浮也不由自主轻声道:“还没有。”
天启点点头,“你下去吧。”
翠浮躬身退下,走到远处,回头凝望,皇帝已进了屋,白色窗纸上映着两个亲近身影。想起家里的表少爷,她幽幽叹了声气。
屋里温暖如春,天启冻得发白的嘴唇渐渐回来点血色。冷劲未过,他抱着张嫣的手取暖。张嫣拉他到炕上坐下,起身给他倒茶。他箍住她的腰不让走,嘟着嘴委屈道:“我都到你的宫里了,你不会赶我走吧?”
张嫣看着他苍白脸色,心里生气,皱紧了眉头:“陛下以后可不许这样,那么冷的天,也不坐轿子,也不叫人跟着……”她嘴里不停训着,天启微笑听着,一声不吭。茶倒好,递给他,他不接,非要她喂他喝。
张嫣叹气,什么时候才长大?她掀开茶盖,喂他喝完,柔声道:“陛下是不是在忧心辽东的事?”
他不大将情绪带到后宫,今天却心事重重的样子。听高永寿说,因为无人肯去辽东,他都拉着叶向高的袖子哭了。
“我想睡觉。”他嘟囔一声,拉她坐下,他不坐了,舒舒服服躺在她腿上。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张嫣无奈:“你不是想睡觉吗?”
“王在晋说,在山海关外八里铺筑城,和燕山山脉一起,拱卫山海关,同时积极联络蒙古和朝鲜,一左一右限制金奴。”
他看着虚空,仿佛自言自语。
张嫣不太懂这些,但有一点她还是听明白了,“那辽东不守了?”
天启道:“他是这个意思,不过没敢明说。”
“那陛下还在犹豫什么?”张嫣干脆利落地说,“祖宗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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