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动。眼睁睁看着他冲自己俯冲而来。
她以为她要被他撞飞到地上,结果没有,他手臂一伸,揽住了她的腰,抱着她一起飞了起来,慌乱之间,她抬眼看他,是个长相柔和的小少年,面容清瘦苍白。他并未看她,皱眉看着前方。
在高空中飞,张嫣有些眩晕,风很大,她紧紧闭住嘴巴。飞过三大殿,飞过西六宫,飞入一大片海棠花林中。正是花开季节,粉白花瓣漫天狂舞,迷得张嫣睁不开眼。她一开口,就被风呛住了,话语断断续续:“停下……停下来。”
“这个,我停不下来,只能等它自己停下来。”少年的声音慢慢的,微带沙哑,天生地慵懒。
他的姿态也很懒,在香香的花雪中飞来飞去,他喜欢得瞪大眼睛,左看右看。一点也不担心掉到河里,或是挂到树上。他不老实,一直乱动,张嫣真怕他一个手松,把自己摔下去。看看风小了,飞得低,底下又是一片软软的青草地,张嫣道:“你放开我,我自己跳下去。”
“等等!”少年低头注视着这个大翅膀,严肃道,“它在降落。”
☆、初见(二)
他们果然慢慢下降,最后稳稳落在青草地上。少年松开她,检视大翅膀,这里敲敲,那里摸摸。张嫣这才看清,那翅膀是用伞布、竹条和木棍撑起的。简简单单三样东西,却能带人在天上飞,张嫣心内称奇,忍不住问道:“谁做的?”
“我啊。”少年爱答不理。
“你是木匠?”张嫣打量他,一身白绫道袍,半新不旧。
少年愣了一愣,抬眼看她,点头道:“是。”说罢,又摆弄翅膀去了。
“小木匠,”张嫣环视这片茫茫海棠林,语气微恼,“你把我带到什么地方来了?”
“你放心,我们还在宫里。这里是回龙观。”摆弄好了,少年拉着翅膀走到她身旁,歪头看她,“你是宫女?”
张嫣这才有机会看到他正脸,出奇得清秀儒雅,像个小书生。似乎,他对于冲撞她这件事,没有丝毫歉疚,并非不懂得礼貌,反倒像是一种长期居于上位,对身份较低之人习惯忽视和冷漠。
“是。”她点头。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笑也不笑。
“那就好。”少年浅浅一笑,右脸颊现出一个小小的梨涡,“出了回龙观,就是御酒坊,你应该知道回去的路吧?”
张嫣眨了眨眼睛,硬着头皮道:“知道。”
“走吧,我送你出这片海棠林。出去,你就看见回龙观的大门了。”少年说完,率先向前走去。
张嫣跟在后面。
海棠纷纷扬扬,下雨下雪似的,往地上飘落。一只黄莺划过少年眼前,穿过花雨,停在远处枝头歌唱。少年想抓它,脚步轻盈,走得飞快。张嫣不疾不徐,一贯得从容优雅。不大一会儿,两人就拉开距离。
少年意识到了,驻足等她,可是张嫣仍像在元辉殿学走路似的,目视前方,一板一眼地走着。丝毫没有加快脚步赶上他的意思。
少年鼓了鼓嘴,丢了翅膀,上树,捉鸟。
他行动敏捷,三两下就上了树,悄悄往黄鹂停驻处移去,粉白海棠花开满枝头,隐去了他白色身影,只露出黑溜溜发光的眼睛,和红如樱桃的嘴唇,小黄鹂犹不自知,仍纵情歌唱。
他倾身伸手去抓黄鹂羽毛,黄鹂受惊,叫了一声,展开翅膀飞走了。他一个不稳,从树上摔了下来,屁股着地,疼得龇牙咧嘴,却不吭一声。半晌,仍嘻嘻笑着爬起来,寻觅黄鹂身影。
张嫣就在他身后,看都不看他,摊开手掌,手掌上一方白色香帕,香帕上蠕动着一条青虫,黄鹂大概饿的厉害,也不惧人,就飞了过来吃虫。张嫣慢慢缩回手到胸前,另一只手同时迅快伸出,捉住了黄莺。
她扔了罗帕,一边逗着鸟儿,一边往前走。少年慌忙跟在后面,连连道:“你好厉害啊。”他眼瞅着黄莺,几次伸手想摸一摸,都忍住了。看张嫣对这鸟并无爱恋之态,他舔了舔嘴唇,带些请求道:“给我玩一玩。”
张嫣两手托住鸟举高,手一松,放鸟儿飞走了。
“哎……”少年惋惜看着鸟儿飞远,回头看向张嫣,跺脚皱鼻子,“你!”
“你自己去捉啊。”张嫣淡淡瞅他一眼,绕过他往前走。
“哎,你是哪个宫里的?”他追上前质问。
张嫣头也不回,“我是哪个宫里的,有必要跟你说吗?你又是谁?”
他跳到张嫣面前,堵住她去路,傲然挺身,道:“我也是宫里的。”
张嫣点头,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哦,你是哪个宫里的内监?”
少年瞪起眼睛,愤怒得不得了:“什么内监?”
张嫣道:“你既说你是宫里的,又是这个年纪,不是内监就是皇上。你总不可能,是陛下吧?”
她说笑的态度刺激了少年,他道:“我为什么不可能?”
张嫣立即板了脸,轻声斥道:“你说哪里话!陛下堂堂一国之君,整日忧心国事还来不及,怎会糊了一个纸翅膀在天上飞?又怎会如此贪玩,爬到树上去捉鸟?这种三四岁小孩才有的举动,陛下怎么可能做得出来?你这样污蔑陛下,用意何在!?”
她本就生得端庄严肃,现在这样,更添几分威势。
少年脸色变了几变,末了轻轻一笑,目光从她脸上滑过,道:“好厉害的女孩。”
少年送她到回龙观门口,找了个道士送她,就辞别了。走到内金水桥时,她让道士回去,自己一个慢慢踱回元辉殿。
夕阳早已落山,天色昏黑。如她想象,因为她失踪太久,元辉殿一片混乱。李雪娥脸都黑了下来,连声质问她:“去哪了?有没有碰见什么人?”
张嫣好笑她的如临大敌,轻描淡写道:“我迷了路,也不知哪是哪儿,碰见一个好心的宫女,她领了我回来。”
李雪娥暗哼一声,不冷不热道:“已经过了饭点,贵人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做。”
张嫣道:“什么都行。”
正好有几位淑女想吃宵夜,厨房在熬着粥,李雪娥不想为她费心,便道:“粥行吗?”
“可以。”张嫣说完进了屋。段雪娇今天去了刘昭妃那儿,赏了不少小东西,正看呢,见她进来,有些不好意思。她上前拉住张嫣,笑道:“静鸾妹妹在画画,我们去看一看。”
两个人中,她总是热情一些。张嫣不好冷她,就随着去了。方静鸾的心情是一天比一天糟,说是画画,其实就是随便涂抹宣泄。梅月华在旁品评赞叹。
有个身材丰满的淑女招呼梅月华,出去跳绳。这是梅月华每天晚上的必修课,只因方静鸾随口一句:“陛下应该喜欢瘦的。”
梅月华好吃懒做,听到这声音,就跟催命似的,垂头丧气出门。正撞上前来送粥的。托盘上有她最爱喝的桂圆红枣粥,香气飘来,她登时瞪大圆圆的眼睛,吞咽口水。宫女红着脸,急匆匆走到她身边,不由分说递托盘给她。然后一溜烟向院子西边跑去,那是马桶所在的房间。
方静鸾画好,段雪娇和张嫣低头品赏。两人画技都比她高,她自觉不好意思,离了书桌,到外间洗手。见梅月华端着托盘进来,馋猫似的,直盯着碗看,她笑着上前接住,道:“没你的份,别看了,快点出去跳绳吧。”外头淑女又在招呼,梅月华悻悻出屋。
方静鸾的画,毫无章法,烟火气息较淡。张嫣挺喜欢,段雪娇看不下去,忍了一会儿,忍不住道:“妹妹,你过来,你这一点画的不太好。”
方静鸾正舀一匙粥往嘴里送呢,听她一说,忙丢下粥过来。段雪娇像个工整的裁缝,一板一眼教她。张嫣笑了笑,跟她们说了一声“好饿”,先去喝粥。
粥刚煮好,冒着热气,两碗银耳莲子,一碗桂圆红枣。段雪娇爱喝桂圆红枣,方静鸾不行,闻到那个味就难受。她无所谓。端了一碗银耳莲子,吹了吹,往嘴里送。段雪娇和方静鸾讨论够了,也来喝粥。
方静鸾托着脸说:“后天就该选后了,也不知道陛下长什么样?”
“你不是不想进宫吗?”段雪娇玩味看她。
方静鸾道:“好奇一下也不行吗?大明千千万万人,有几个能一睹圣颜?要不是为了看一眼当今天子,我早就装病了。”
张嫣低头浅笑。
晚上躺下不久,段雪娇就开始恶心呕吐,张嫣以为她吃坏了肚子,也没惊动旁人,自己在旁照顾,后来看她疼得全身抽搐,才觉得不对。李雪娥带领一帮宫女匆匆赶来,有老成的对着灯光一看,抿抿嘴说:“八成是中毒了。”
中毒两个字在屋内盘旋,众人听得呆住。张嫣定定看着痛不欲生的段雪娇,一颗心向下沉去。
内侍飞快去请值夜的御医,一番望闻问切后,御医断定:“中了砒霜的毒。”
众人脸色大变,李雪娥慌忙道:“快救人!”
砒霜是剧毒,发病快,段雪娇中毒这么久还安然不恙,可见服食得较少。御医不断地给她灌盐水催吐,洗肠,到天明时,已无大碍,只是半死不活,连床都下不了了。
昨天还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今天已经枯败。方静鸾拉着她的手哭个不停。其他女孩围在床边,也都面色沉痛。
梅月华一向快人快语:“这肯定是有人给她下毒,也不知道是谁,心肠这么歹毒。”说话时,眼打张嫣面上轻轻溜过。
不止她,其他女孩听了这话,也是这个反应。毕竟张嫣与段雪娇是一个屋里的,下手容易。
李雪娥问御医:“中了砒霜多久会发病?”
“一个时辰左右,再多就不太可能了。”御医年纪大,说话时很有把握。
李雪娥轻声问段雪娇:“呕吐前一个时辰,你都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一样不要漏,仔细想想。”
段雪娇虚虚道:“只喝了粥,别的都没有,回来后就睡了。”她两眼泪汪汪的,看得方静鸾心里难受。明天就要大选,这副模样,别说选后,选妃都不一定。她出人头地的梦要破碎了。
李雪娥嘱咐她好好休息,向她保证,一定会给她用最好的药和补品,让她尽快好起来。接着就把其他女孩叫到院子中。
她脸色肃凝,道:“首先,我有话要说,那些粥是我们负责煮的,各样都有,你们吃什么,吃哪一碗,我们都不知道。要是我们下毒,你们全都躺下了。我们也没必要给你们谁下毒,人命关天,出了事我们也担不起。”
“接触过段贵人粥的,有装粥送粥的宫女,还有你们三位贵人。”
张嫣,梅月华,方静鸾,齐齐抬头看她。
“先不要生气,”李雪娥放缓声音,“事情已经出了,我们不能当它没发生,尤其是关乎贵人的。你们之中,有人能封后封嫔,才艺美貌固然重要,品性才是最不可忽视的。之前就说过,这五天就是考量你们品性的,看来,有人急功近利,没能跨过这道坎呀。”
☆、砒霜
梅月华没想到火会烧到自己身上,嗤笑道:“给她下毒用得着吗?她又不是貌若天仙,陛下见了一定就喜欢。”
方静鸾冷冷看她:“反正比你美,比你招陛下喜欢。”
梅月华脸色涨红,半晌才气嚷嚷道:“你瞧着她最美,看来毒是你下的了?”
方静鸾冷嘲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稀罕当什么娘娘。”她面朝李雪娥,扬起头道:“反正我没下,就是这句话。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吧。”
“我也没有!”梅月华忙道。
“没有。”张嫣淡淡道。
李雪娥瞅了她们一眼,把昨日送粥的宫女叫了过来,问道:“当时,你把粥递给了梅贵人?”
宫女红着脸呐呐道:“是,我急着出恭。”
其他几个看戏的淑女都掩口笑了。
梅月华把昨日喊她一起跳绳的淑女拉出来,道:“我在门外的时候,她一直看着,她可以给我作证。我进了屋里,方贵人就接走了,我哪来什么功夫下毒?”
那淑女笑道:“我可以作证,她没有下毒。不过她一直想流口水,也许段贵人不是中了砒霜,是吃了她的口水才呕吐的。”
几个淑女哈哈大笑。梅月华羞得满面通红,作势欲打她。
李雪娥抬手让大家安静,又问方静鸾。方静鸾仔细想了想,道:“时间太短,梅贵人不可能在屋里下毒。我接过后,就放在桌上了,后来段姐姐叫我一起看画,张贵人先去吃了,我们看完后也去吃了。”
“是吗?”李雪娥看向张嫣。
张嫣点头。
李雪娥道:“那就是你们俩了。”
方静鸾愤然道:“我巴不得她能一步登天,干嘛要给她下毒?真可笑!”
李雪娥道:“也许你自己想一步登天,一边陷害姐妹,一边嫁祸张贵人呢?别生气,能想到的我都得想一想。”
“反正不是我。”方静鸾冷冷别过脸。
“张贵人,你有什么想为自己辩解的?”李雪娥看向张嫣。
张嫣脑子一片混乱,茫然摇头,道:“不是我。”
李雪娥叹道:“我也不能断定是谁所为。你们两个中必然有一个凶犯,有一个无辜。皇宫不是其他地,宁缺毋滥。张嫣,方静鸾,你们俩的淑女资格,被取消了。”
方静鸾简直不敢相信,神情欲哭:“这么说,我可以……可以回家了?”
“今天傍晚之前,必须离宫。”最后扫了她们两个一眼,李雪娥转身走了。
张嫣心头反倒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