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安皇后by微雨细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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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安皇后by微雨细细-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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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最后投给他鄙夷的一瞥,便把头扭了开去,像是要跟过去,跟他,一刀两断。
  
  天启心头陡生怒火,三两步冲过去,挡住她的去路,盯着那张对他视而不见的冷漠面庞,低声吼道:“你把话说清楚!”
  
  张嫣侧开头,眼皮抬起,直视着他,嘲讽地笑道:“对了,我才想起来,你那狗奴才还没来得及向你报喜。”
  
  她慢慢敛去笑容,眼中泛起水雾,仇恨地盯着他,“我哥哥池漪,已经死了。”
  
  说到半截,哽咽起来,被她强压下去,然而眼圈已经泛红。
  
  天启微微一愣,细细地看着她的神情,像是查看青花瓷上的细纹。片刻后,他轻轻开口:“怎么死的?”
  
  张嫣蓦地笑了,泪珠滚落下来,“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再装了。你不是说过,要杀了他吗?不记得了吗?”
  
  她轻柔地问。
  
  天启毫不回避她的眼神,平淡地说:“我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
  
  张嫣好像没听见,木偶一样从他身边走过。
  
  “我真的没有杀他。”天启转身对着她的背影说,“你不信任我,我说什么都没用。”
  
  “难道你信任我?”张嫣转身看着他,“你在背后调查我的行为真让人倒胃口!”她的眼神比她的话语更直接。
  
  天启身形微晃,扶住了旁边的檀木椅子,死死扭住把手,愈加显得一双灰白的手瘦骨嶙峋。
  
  他脸色惨白,嘴唇颤抖了几回,才低低出声问道:“你敢说跟他没有私情?”
  
  张嫣取下头上的凤冠,扔到他脚下,扬起头道:“陛下若认定我跟别的男人有私情,现在就废了我的皇后称号,赐死还是关押,我听从圣命!不然就不要出语羞辱我!”
  
  她眼含泪光,声如玉碎,敲击在天启心头,铿然作响。
  
  整个殿内静悄悄的,天启俯下身,颤抖的手指拾起已经掉落珠子的凤冠,缓缓向她走来。张嫣一动不动,脸庞高傲地扬起,依然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眼睛迷蒙一片,只能看到缓缓移动的白色身影,像失了魂魄的幽灵。
  
  天启在她面前站住,郑重地将凤冠戴到她头上。他的手一直在发抖,摆弄了很久才戴好。他的胸腔在起伏,嘴里发出很大的呼气声。也许是太静了,这些刚刚发生,就无比清晰地烙印在张嫣的脑海里。
  
  “你想跟他一起死,不可能……”他一个人口齿不清地咕哝,口吻倔强。
  
  “你想远离我,不可能……”他可能已经失去所有的力气,发出的声音极其低微,然而一字一字听起来却如千钧重,“你生是我的人,死了也要躺在我身边。你觉得我倒胃口?那我让你倒一辈子胃口,就是死,你也休想跟我分开。”
  
  他说完,转身离开,背影像是幽灵,直至走出坤宁宫大门,一步也没有回头。
  
  

☆、容妃

  
  天启五年六月二十日,早上刚下过一场小雨,天阴阴的,如同他现在的心情。小巷的青砖路还没有干,蓝布鞋走在上面,有些滑。他低头看着那双磨损了边的旧布鞋,那是师母给他做的。想起师母,他便想起了老师,想起那年冬天。他在古寺埋头读书,寒冬腊月,外面大雪飘扬。他倦极,伏案睡着了,朦朦胧胧间,觉得有人进来,给他披上暖和的衣服。等他醒来,他看到一个穿着官服的老者,面容严正却慈祥,正拿着他的作文看,一边看一边点头。
  
  他就这样结识了老师左光斗,后来被他带到家中见师母,他听得老师对师母说:“我的几个儿子皆碌碌无为,他日继我志者,只有这个孩子。”
  
  言犹在耳,人,却不知是死是活了。
  
  如果老天有眼——他抬起头看一眼灰暗得像抹布的天空——那么正人君子为何沦为阶下囚,奸邪小人却身居高位,难道,大明真的要亡了吗?
  
  就在他抬头的当儿,人们能看清,那蓬乱的头发下,是一张年轻的面孔,确切来说,史可法今年才二十四岁。虽然日后他将成为南明的支柱,但那也是日后的事儿了,此刻他不过是一介书生,无权无势,使出浑身解数,他才找着进诏狱的机会,还要穿上破烂的衣服,化装成打扫牢狱的。
  
  他在镇抚司大门前站住,监狱看守早已买通,放他进了去。在黑咕隆咚的监狱里摸索半天,他才找到老师住的那一间。如果不是狱卒指点,他恐怕永远找不到,因为奄奄一息地歪在墙角里的那一个人,他已经不认识是谁了。
  
  左光斗是坐着的,因为他的腿已经被打没了。他的手指被夹过,鲜血淋漓,皮不包骨。他的身上挨过板子,衣衫破裂,到处是伤痕。他的脸已被烙铁烙坏,连眼睛都睁不开。
  
  史可法惊呆了,年轻人的眼睛霎时溢满泪水。他跪下抱住恩师的膝盖,失声痛哭。
  
  左光斗听出是他的声音,就用手拨开已经焦烂的眼皮,目光依然炯炯,骂道:“庸奴!这是什么地方,你竟然敢来!国家之事糜烂至此,你竟轻身而昧大义,如果遭遇不测,天下事谁来支撑?赶快离去,不然,不等奸人构陷,我先将你打死!”
  
  说罢,就用手去摸地上的刑具,做投击状。
  
  恩师既出此言,史可法不敢违抗,眼含热泪,快步离开了。
  
  走出镇抚司大狱,他茫然无助地立在雨中。如今已无计可施,他能想到的,只有他的家乡飞出的那一位金凤凰了。
  
  太康伯前几天都待在妹夫家置办丧事,今天才有空回到家里。门公来报后,他思考良久,叹一声气,道:“罢了,让他进来吧。”
  
  傍晚时分,他身边仆人张全怀揣一封信,坐轿子到承天门。一个小内侍远远朝他招手,他跟随过去。走到僻静角落,小内侍唉声叹气道:“又要皇后娘娘办事啦。”
  
  张全眼观八方,手入怀中,掏出了信。小内侍接住,迅速塞入袖中,垂头丧气道:“我拿了也没用。”
  
  张全警惕道:“怎么,宫里出事啦?”
  
  小内侍低低道:“这话,您可别跟国丈说。”他好像有叹不完的气似的,又叹一声,才接着说,“皇后娘娘已经失宠了。”
  
  “这……”张全不由瞪大眼睛。
  
  小内侍道:“现在坤宁宫里缺盘子少碗的,都是常事。赏银也不批了。这些都归内府衙门管,魏公公打一声招呼,那帮狗奴才哪个敢不听?”
  
  张全喃喃道:“怎么突然……”
  
  “谁知道呢?”小内侍脸上现出鄙夷之色,“现在皇上已经有了新宠,是个狐狸精,妖里妖气的,把人魂都勾走了。您都不知道,从前那些女人,除非怀孕,不然都是白睡。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嘲讽道,“只睡了一晚就封妃了,妃啊!连嫔都省了,直接就是妃子,啧啧!再生个儿子,恐怕就是皇贵妃了。有魏公公做靠山,指不定哪一天……”
  
  他看了一眼张全,舔了舔嘴唇,把剩下的话咽回去。
  
  张全缓缓道:“皇上很喜欢这个新宠的?”
  
  小内侍想了想道:“还行,跟以前的梅贵妃差不离,都是能陪他玩的。咱这皇后娘娘要早一天放下架子,取媚皇上,这些贱人哪有可趁之机啊?算了,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我走了,回去晚了会被人发现的。”
  
  他扭头就走,张全拉住他,看着他袖筒,“把信还我吧。”
  
  内侍笑道:“别呀,她不行,不是还有别人吗?”
  
  夕阳在乾清宫前投下大片金黄色的光芒,葛九思不经意扭头,见宫女簇拥一位宫装丽人从德化门走了进来,迎着夕阳,一时光耀照人,让他眼睛睁不开。
  
  他以为是皇后,从前皇后经常从那个门里走出来。再次睁开眼睛看去,原来是容妃。也是,怎么可能是皇后?再说气质也不同,皇后沉静得像一滴水,容妃全身弥漫着年轻女孩的虚荣和浮躁。葛九思猜,她一定时刻想着让所有人瞩目于她。
  
  不只人,猫也一样。
  
  “啊!你这只猫,才离开几天,你就不认识我了。”看着那只白猫骄傲地从她身边走过,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容妃不由得气闷。
  
  她抱起猫走上台阶,脚步放得很慢,这样应该会显得优雅一些。优雅,这十六年来都与她绝缘,该培养培养了。
  
  “九思。”她柔柔唤道。
  
  葛九思全身起了鸡皮疙瘩,躬身有礼地说:“当不起,娘娘像以前那样唤我即可。”
  
  以前,她都是气沉丹田地娇喝:“葛九思!”
  
  “是啊,以前你都不是这么说话的。”
  
  徽媞从一群宫女身后走了出来,腰中配剑,身形纤瘦。她不像她的嫂嫂和姐姐,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如风如云。
  
  “原来是卿妹妹。”柳湘扬起头,唱歌一样地说,将“卿妹妹”三个字拖得特别长。她看徽媞的眼神除了挑衅,又多了居高临下的调笑。
  
  徽媞凝视她良久,吐出一句话:“暴发户都是你这样。”
  
  她说难听话从不提前打招呼,害柳湘努力很久,才把僵住的笑容重新绽放开来,徐徐道:“卿妹妹,你还没叫过我一声皇嫂呢?”
  
  她的眼神赤裸。裸地宣告着她的不高兴。
  
  徽媞偏着头,微微一笑,漫声开口:“皇……”
  
  她将“皇”字拖得特别长,柳湘勾出完美的笑容,等待着。
  
  “黄毛丫头。”徽媞瞥了她一眼,笑着蹲下身去,抱起从殿里跑出来的一只小黄猫,“黄毛丫头,别以为你长了几斤膘,我就不认识你了。”
  
  柳湘轻哼一声,昂着头从她身边走开。
  
  徽媞慢慢收了笑容,无聊地揪着猫耳朵玩。
  
  葛九思等到柳湘进了殿里,轻轻道:“她现在正在风头上,拂了她的面子,恐怕不好吧?”
  
  徽媞黯然摇头:“唉,没办法,朋友哪能做一辈子呢?”
  
  她嘘出一口气,转身看着殿里,“皇兄在干嘛呢?”
  
  “正发火呢。”
  
  徽媞疑问地看着他。
  
  葛九思道:“辽西吃败仗了。”
  
  上个月二十五日,曾经降虏的生员刘伯镪自虏中归,声称后金四贝勒洪太吉进驻耀州,手上兵源不满三百人。辽东总兵马世龙大喜,派兵自娘娘宫渡三岔河,打算袭击耀州,并先遣副总兵鲁之甲和参将李承先领兵渡河,由于觉华岛水师迟迟不来接应。鲁、李二人只得借渔舟渡河,整整四天才过河。努贼觉察,伏兵掩击,明军溃败,死伤四百多人,鲁、李二人战死。其余未渡河的士兵得到消息,四下溃逃,损失精锐士兵约一千人。
  
  柳湘进殿时,浑身发抖的天启正把奏折砸到魏忠贤脸上,发出一句不成人声的怒吼:“朕为什么看不见内阁的票拟?回话!”
  
  那封奏折正好砸到魏忠贤鼻梁上,鲜血立即从鼻孔中涌出,顺着脸颊淌下,滴滴答答落到他脚下的奏折上。魏忠贤一动不动,保持先前躬身低头站立的姿势,两手紧贴腿侧,“回万岁的话,内阁不敢票拟。”
  
  天启怒极反笑:“不敢拟票?朕养的官兵不敢跟努贼打仗也就算了,朕养的内阁连票都不敢拟了,那朕养内阁干什么?哈,当真有趣。”
  
  皇帝阴冷不善的笑声回荡在大殿里,几个随身伺候的太监无不骇然变色,谁也没想到一向和善的天启发起火来是这种模样。只有流着鼻血的魏忠贤面不改色,依旧平缓地答道:“回万岁,这次战败是由于马世龙误信军情、轻敌冒进所致,如果内阁处置了马世龙,那要置孙阁老于何地呢?马世龙是孙阁老一手提拔上来,他手中的尚方宝剑也是孙阁老替他请来。”
  
  天启立即沉默下来,魏忠贤提声又道:“老奴以为,这马世龙无能误国,但既然是孙阁老提拔他,自然要给孙阁老一个面子。老奴一片忠心可鉴日月,万岁明察啊。”
  
  他跪了下来,鼻血流得满胸都是。
  
  天启瞟了他一眼,束手走下来,在殿里踱步,“这件事情,御史都知道了吧?”
  
  “都知道了。不过老奴已和内阁商议过,凡是弹劾孙阁老的,一律留中不发。”魏忠贤依旧跪得笔直,“弹劾马世龙的,老奴以为还是送到辽东督司府为好。”
  
  天启皱眉想了一想,迟疑着问道:“这不是让孙先生为难吗?”
  
  “万岁英明。不过,老奴以为,如果孙阁老处置了马世龙,那就好比挥泪斩马谡的诸葛孔明,不但言官无话可说,对孙阁老的声誉也有益无害。反过来说,如果孙阁老要重用马世龙,那也可以借这些奏折拉拢马世龙,让他知耻而后勇。”
  
  魏忠贤言辞朗朗,天启听得连连点头:“孙先生自有成见,我就不给他添乱了。就依你说的做。”
  
  他回过头来,见魏忠贤还笔直地跪在那儿,血流了一滩。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后,吩咐一旁内侍:“去把魏卿家扶起来,带他下去止血。”
  
  回到司礼监值房,魏忠贤接过内侍手中的帕子,抹了一把鼻子,不过那血源源不断地流出,他只好摁着。“伴君如伴虎啊。”他笑叹。
  
  接着他变了脸色,怒骂:“是哪些蠢货上书弹劾孙承宗?我不是吩咐过吗?咱们的人只弹劾马世龙,不能弹劾孙承宗。”
  
  李永贞小心翼翼回道:“厂公既然吩咐过,咱们的人哪敢啊,弹劾孙承宗的,都是一些自命耿直的家伙……”
  
  “放出风声,说万岁不喜欢有人弹劾孙承宗。若还有不长眼的,就挑出错来廷杖。”
  
  “是。”
  
  魏忠贤抹了一把鼻子,心里泛起委屈,不过想到上次那事皇帝竟然只字未提,似乎是默许了他的行为。他的委屈也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仍然是感激涕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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