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我干的,说我给它吃了毒药。”
她忽然抬起眼皮看着公孙,淡淡地问:“你觉得是我做的吗?”
氛围有点奇怪,公孙干笑道:“应该不是。”
徽媞被他惊讶了,“为什么?”
公孙战战兢兢地说:“要是公主做的,当时就做了,哪会等到两年后?”
徽媞愣了片刻,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边笑边说:“你配她真是绰绰有余了!”
“什么?”公孙没听清。
“没什么。”徽媞脸上依恋着笑意,道,“这手是被她姐姐的狗咬伤的。五公主跟六公主虽是一母所生,不过性情差远了,你要娶的,是那个温柔的。”
高永寿张大嘴巴。
公孙满心喜悦,“真的?”
徽媞皱了皱眉:“你不是不喜欢女人吗?”
“那我也得娶妻啊,不然那么大的家业谁来继承?”公孙说到此处,眼神迷蒙起来,神色变得极其温柔,“公主,虽然我不喜欢女人,不过对妻子还是有幻想的。一定要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孝敬二老,相夫教子,一家子和和美美。”
徽媞垂下头,不敢直视他单纯的脸庞。
不过很快她的怜悯之情就烟消云散了。
“公主,您先让我见一见她。”公孙眨巴着眼睛说。
这家伙,还是很机灵的嘛。徽媞扬起头,微微一笑:“好啊。”
☆、赌气
内金水河淤积多年,三四月份,就开始散发出难闻的气味。魏忠贤早就看不下去,恰好三大殿的工程由热爱木工的皇帝亲自监督,他忙里偷闲发动内侍,清理河沟。
正巧,午门门口不知何时、不知何人,张贴了一张大字报,上面畅快淋漓地书写着他的种种恶端。来来往往的勋戚、官员和大小太监都能看到。
本来天气就热,这下魏忠贤觉得,他要上火了。
最近诸事不顺,容妃的胎始终不稳,皇帝这个小蜜蜂,又频繁地到坤宁宫采花去了。想起这些,魏忠贤不由憋闷。他已位极人臣,掌握着东厂、锦衣卫和司礼监,内阁和都察院都是他的儿孙,皇帝更是对他极端地信任和倚重,把整个大明帝国都交到他的手里了。所有跟他作对的,无论宫内还是宫外,大臣还是宫妃,全都被他干掉了。为什么他还倒不掉一个皇后?
这不能不叫他觉得人生很挫败,很空虚。
大字报揭下来后,他让人调查,是谁干的。流言不知从何而起,直指太康伯张国纪。魏忠贤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了,我整不了你,还整不了你老子吗?
第二天,御史梁梦环上书,疏中参劾张国纪“谋宫婢、占民房、买官卖官、制造冤狱”等多项罪状,并再次提起“丹山之穴、蓝田之种”一语。
丹山出朱砂,蓝田产玉石,两不搭界的东西,连在一起说,隐喻皇后身世问题。
高永寿撒丫子跑到坤宁宫,一进暖阁就大叫:“不好了,娘娘!”
张嫣正琢磨着针工局送来的六公主嫁衣的图样,见他如此,诧异走上前,“怎么了?”
“不好了,娘娘。”高永寿又咋呼两声,附在她耳边如此如此说了。
张嫣立即问道:“陛下怎么说?”神色倒是没变,好像她一点不怕,在乎的只是皇帝的反应。
高永寿道:“陛下下旨,把那个梁什么狠狠斥责了一顿,魏公公脸色都变了。”
张嫣默默走回书桌后,喃喃自语:“他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高永寿赶上前笑道:“娘娘您不用怕,有陛下在,他不敢胡来的。”
张嫣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高永寿,你现在出宫,叫国丈来。”
张国纪下午来到,奏折的事他已知晓,不等张嫣问,就主动解释说:“那不是什么宫婢,是熊廷弼的女儿熊珊。上面有旨,要她充入妓户。有人托我救她。熊廷弼也是一忠直大臣,他的子女落得如此境地,我看了也不忍,就给她更名改姓收留下了。其他的事儿都是子虚乌有。”
张嫣点点头:“我也知父亲不会做出那种事来。不过他说的头头是道,舆论上恐不好听,陛下也为难。不如父亲暂归家乡,躲避风头,也省得他日后再寻事。”
张国纪道:“我自然听娘娘的。不过,我虽不中用,也能给娘娘些援助。我若走了,娘娘孤身一人,如何对付得了他和客氏?”
张嫣沉默一会儿,方道:“我自有打算,父亲不用管我,安心走就是。”
晚上吃过饭后,她坐在灯下看书,一动不动,侧影娴静。天启立在帘子口看得心里痒痒,急不可耐地过去抱住她,伏在她肩头问:“看什么?”
张嫣没有立即答话,他歪头一瞧:“《明武宗实录》?又在看史书?”
张嫣头也不抬:“看刘瑾这大太监是怎么死的。”
声音咬牙切齿的,天启吃了一惊,旖旎心思尽去,松开她坐直了身子。张嫣翻着书,再不吭声。天启揽住她肩头,轻轻揉着,小声地开口:“御史弹劾国丈的事儿,你知道啦?”
“是啊。”张嫣淡淡道,“我已经让父亲回乡了。他年纪大了,经受不了这种惊吓。这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谁知道后面等着我们的是什么?”
她越说脸色越漠然,声音阴阳怪气,带着埋怨。
天启满腹辛酸,几乎是恳求似地说:“嫣儿,别这样,我警告过他,他不敢对你怎样的。”
张嫣抬头看着他,压抑着激愤:“他都已经做了,你还这样说?莫非陛下哪一天看到我跟翠浮一样,才满意吗?”
一想起翠浮,她红了眼眶,喉头哽咽。垂头一看,天启的手还拉着她胳膊,一把甩开,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天启不由分说拉过她抱在怀里。
张嫣满腔都是委屈和怨愤,激动地推他:“走开!”越推他抱得越紧,最后干脆打横抱起,走到床上放下。
“你干什么?”张嫣又气又急,“我在说正事。”
“皇后,”天启沉重地叹一声气,把头贴在她心口,“你越来越像一匹小野马了。”
张嫣推开他坐起来,自己宽衣解带。她懒得装样子,也就不想叫宫女来伺候了。看见他们俩的吵架样,这些人背地里免不了又要嚼舌。
天启蹬掉鞋,扑过去抱住她,温柔款款地在她耳边说:“我不是说过吗,再等等,再等等就让他离开朝廷。”
“在他离开之前,”张嫣拿掉他的手,钻到被窝,把被子拢成只够一个人睡的宽度,“我们还是不要同房了。”
天启委屈大叫:“为什么?”
张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免得怀孕。”
天启瞪大眼睛,愣了半晌后方道:“什么?”
张嫣泪眼盈盈,语调冰冷无情:“上次怀孕,我的儿子被人害死了。这次再怀孕,恐怕我们母子都要下地狱了。”
天启心揪成一团,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张嫣别开目光不看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可抑制地掉了下来。
“皇后……”天启震惊,伸手给她抹泪。还未触到脸颊,就被她赌气挥开。他索性倾身上前,轻柔地吻她的眼睛。她越生气,他越忍不住撩拨她,让她更生气,一下子发泄了,省得憋在心里伤身。
他以为又要被她大力推开,谁知她却搂住了他的腰。正惊愕着,脖子忽然生出一阵尖锐的疼痛,其中夹杂着酥酥麻麻的快感,让他的身子为之一哆嗦。
被她咬住了。
张嫣意犹未尽地松了口,大力推开他,拉上被子侧身躺到被窝里,眼泪啪嗒啪嗒掉个不停。
天启吸着气爬过去,紧挨着她躺下,涎皮赖脸地笑道:“国丈要回去啊?这样吧,朕封他一个开封府尹,让他风风光光地回去如何?”
没人吭声,暖阁里只有张嫣低低的啜泣声。
隔着被子,天启轻抚她的臂膀,缓缓道:“你说的那个,给我时间准备。”
张嫣悲凉一叹,他还是狠不下心哪,一旦弃了,上哪再去找这么好的狗奴才?又能帮他敛财又能帮他挨骂,还时不时地逗引他玩乐。
说来说去,她不该嫁入皇家。没了她,一切都很完美。如果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容妃,他也没那么多困扰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天下不都一样?官员、商人、平民,哪家没有这些磕磕绊绊,不过搁在皇家,掺杂权力和政治,一切就更加复杂更加凶险了。如果她就此妥协,那也不要说二话,自己乖乖承认是失败者罢,这里摆不平,换了一家也未必能摆平。
“嫣儿。”她不哭了,却一直发呆,天启忍不住轻唤。
张嫣转了转她那黑葡萄似的大眼珠,以示,她听着呢。
天启笑了笑,又靠近一些,伸手拨弄她的发丝,没皮没脸地笑说:“好香啊,你用什么洗的?”
“陛下……”张嫣冷不丁出身。
“唔?”天启心中一喜,忙忙凑过来。
“陛下该睡觉了。”张嫣一动不动,淡淡地说,“你的被子就在你身子下面。”
说罢,把留给他的侧脸也转过去,彻底背对着他。
天启长长一叹,躺了下去,拉过被子随便裹在身上,直愣愣盯着帐顶。
“可要盖好,别着了凉。”张嫣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真让他怀疑她背上是不是也长了眼睛。
两人各自睡着,静静的夜里,只有天启越来越重的呼吸声。突然,他一脚踢开自己被子,掀开她被窝钻了进去。
次日晌午,她正对镜换衣服,徽媞突然过来串门。她笑道:“正好,我要出宫,你去不去?”
徽媞心中一喜,面上却不露声色,“出宫?去哪儿?”
问话的时候,她站在不远处欣赏着张嫣。她已换上一件浅绯色罗衣,衣服上遍绣朵朵精致的梅花。衣服很美,然而最吸引人的,还是她胸部到腰部的曲线,流畅优美,好像起起伏伏的乐曲。
“去观音娘娘庙。”穿戴好,张嫣对着镜子看了一眼,便转身向徽媞走来。
她对自己的美并不迷恋,徽媞心里想着,仍对着她看,行走时,那腰肢间的摆动如春风拂柳,更加迷人。
“怎么了?”张嫣有些不好意思,也低头看自己的腰,“是不是太紧了?我好像又胖了。”
她一向俭省,几年前的衣服现在还留着穿。
“啊,不是不是。”徽媞尴尬地别开目光。这个十四岁的女孩突然觉得,女人是如此美丽的生物,比着张嫣,她真的可以称之为小子了。
“去娘娘庙干什么?”她回过神来,问。如果没记错,上次这两口子出问题,就是从娘娘庙回来以后。
张嫣抿唇一笑,雪白的脸庞闪闪发光,几个月前弥漫脸上的忧郁全然不见,“去求子啊,我跟陛下说好的。”
徽媞不由惊讶:“皇兄答应让你出宫啦?”
“是啊,”张嫣嫣然一笑,“你要不要陪我去?”
正说着,五公主和六公主携手来了。两姐妹本来就亲热,五公主嫁人后,难得回宫一趟,自然形影不离。两人向皇后行过礼后,跟妹妹点点头,便坐下说话。提起娘娘庙的事儿,五公主矜持地笑笑,用她一贯柔和的调子说:“早就听说那里香火鼎盛,我就陪皇嫂走一趟。妹妹,你去不去?”
六公主嘟起嘴:“我去干什么?最烦烧香上香这种事。”
五公主嗔她一眼,笑道:“不去算了,我跟皇嫂去。正好那娘娘庙离驸马府不远,皇嫂不要嫌弃,上完香可要驾临我家喝茶。”
六公主眼睛骨碌骨碌转起来,还不等皇后回话,就急不可耐地抢着说:“我去!我也要去!”
“你方才不是说不去?”五公主诧异。
六公主红了脸,低声嘟哝道:“我现在想去了,不行吗?”
“你看看你,都快嫁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六公主佯怒,却忍不住笑起来,一脸宠溺。
张嫣笑道:“去就去吧,人多热闹。”
五公主见老八一直沉默,又一次忍不住偏头看她,唇角翘起,似笑非笑,“八妹,你去不去?”
徽媞淡淡道:“不巧,我娘叫我陪她一起到万寿寺上香。”
五公主眼睛亮了起来,和六公主相视一眼,嘲讽地笑道:“难得。”
徽媞回到哕鸾宫时,上香的队伍已装束齐整,李康妃带头站在院子里。看见她,当即招手笑道:“儿子,就等你了,走吧。”
“走?”徽媞冷嘲,“去哪儿?”
李康妃心知她不会去,但看着她冷冷的脸色,还是忍不住逗她,“去上香啊,求佛祖保佑你找个好夫婿。把你这狼心狗肺的家伙养这么多年,我容易吗?现在,得找个老好人接手啊,不然我可要折寿的。”
徽媞哼一声,目不斜视地朝屋里走,脸拉得长长,过她身边,一眼都不瞧。
康妃捅了捅身边的侄女,以女儿能听到的声音取笑道:“瞧瞧,不识笑话,一说就恼。就是公主又如何,将来结了婚,谁受得了?再把人驸马气跑了,那才真是笑话哩。瞧着吧,这个性子,一辈子吃亏。”
宝莲向后瞥了一眼徽媞倔强的背影,柔声笑道:“姑妈,不早了,走吧,我陪你去。”
一行人说说笑笑去了。院子很快归于沉寂,徽媞关上大门,泪水决堤而出。
☆、谋划
徽媞找来高永寿,对他说:“你现在出宫通知郁公孙,就说我在他家的酒楼里等着他,娘娘庙前那一家宝善酒楼。”
高永寿对上次被调戏事件仍有后怕,坚决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