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划
徽媞找来高永寿,对他说:“你现在出宫通知郁公孙,就说我在他家的酒楼里等着他,娘娘庙前那一家宝善酒楼。”
高永寿对上次被调戏事件仍有后怕,坚决摆手,“不去!”
他扭头就走,徽媞拉住他,可怜兮兮地说:“求你了,我能信任的只有你啊,难道你想让别人发现我在外面胡作非为吗?”
高永寿无措地看着她,“你怎么了,公主?”
徽媞丢了他袖子,黯然地说:“你看我哪一点像个公主?她们才是公主。我在外头做的那些事要传进宫里,真的要无地自容了。”
高永寿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做?”
徽媞道:“我在收集客氏罪证,公孙很可能帮上大忙。”
高永寿低声道:“公主,其实客氏现在不在宫里,要杀她容易多了。我们干脆买通江湖杀手,将她……”
他横刀向自己脖子,“咔嚓了。”
徽媞轻笑:“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对皇嫂来说,只有皇兄亲自处置了客氏,她才能解开当年的心结。如果真相没有大白,客氏就这么猝然死了,皇兄能不怀念她?能不觉得愧疚?会不会转而怨恨皇嫂?到时候只怕皇嫂心里更憋屈。”
“也是。”高永寿点头,立即又压低了声音,说,“不过,我听葛九思说,陛下正逐渐冷落魏公公呢,把他驱逐出朝廷指日可待。我们用得着麻烦吗?”
“指日可待。”徽媞哼笑,“你信吗?”
“为什么不信?”
“且不说这关系到政治大局朝政安稳,就说皇兄,他是个重感情的人,下决心难,做起来更难。魏忠贤又不是胡作非为,是真心为他做事,他心里能不愧疚?即便他真做了,难保他心里不会埋怨皇嫂,得不偿失啊。再说,他们在宫里一天,皇嫂就得担惊受怕一日。无论如何,我们也得努力。”
高永寿不住点头:“有道理哎。”
“那你现在去不去?”
“去,当然去。”
徽媞笑道:“我们一起出宫,我去一趟太医院。”
太医院的书房里,李清和立在书架前,对这一本医书苦思冥想。不用出诊的时候,他都是躲在这里钻研一些古老的医书和前辈留下的行医纪录。
“神医,”徽媞推开门,喜气洋洋地说,“你果然在这里。”
李清和合上书迎上来,“公主?”
他身上穿着官服,原本的洒脱放荡收敛到骨子里,显得肃穆许多。
徽媞天生对严肃认真的年长男人没有抵抗力,笑盈盈道:“神医,你真是越来越潇洒了。”
到她面前,李清和作揖,“公主怎么来了?有事?”
徽媞正色道:“我是想向你请教,什么病会损伤腰?要很严重的,一般大夫治不了的病才行。”
李清和翘起唇角,笑看着她,“很多。公主问这个做什么?”
徽媞转了转眼珠,抿唇一笑,“跟你说也没关系。”她便将结交公孙一事说了说。
李清和把书放回书架上,束手笑道:“公主,你真是……前一阵子我见你舅舅了,他说有人看见跟你长得相似的人出现在赌场门口,看来那就是你了。”
“不是!”徽媞瞪着两只眼睛说,“我没去过什么赌场。”
李清和轻轻一笑,改口道:“这应该是你的机密,怎么舍得告诉我?”
徽媞偏头看他,“有什么不能说的?只要是对皇嫂有利的事,你肯定会帮我的啊。”
李清和只是笑了笑,招手道:“你想知道吗?”
“什么?”
“跟腰有关的病。”李清和唇角翘起,笑得有些邪气,“来,我教你怎么跟他说。”
徽媞赶到宝善酒楼时,已是中午。她站在酒楼门口回头望去,娘娘庙前两辆漆以金色的马车很眼熟。酒楼跑堂的来回打量了她好几眼,试着走上前问:“是朱小姐?”
徽媞闻声回头,点了点头。
“请跟我来。”他弯腰笑说。
徽媞上楼,在他引导下朝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离得越近,里面的笑闹声越响亮,有男有女,能辨出公孙和腊梅的声音。
徽媞闭了闭眼,暗暗发誓一定要跟过去这段堕落的生活作别。
忽然,高永寿受惊的尖叫传了出来。整个走廊都能听得见。徽媞快步上前,一把推开了门。眼前男男女女身影混乱,尚未看得清什么,耳边就听到公孙震惊的大叫:“什么,你竟然有这玩意儿!你不是阉货!”
与此同时,眼睛被跑过来的腊梅堵住了。
高永寿从公孙手中夺过裤带,忙忙提上,哧溜一下跑到墙角,哭哭啼啼起来。
腊梅这才放下手,尴尬笑道:“公主,我们跟他开玩笑呢,没想到……”
公孙大叫:“公主,他不是太监!他有……他有……”
他舔了舔嘴唇,什么也说不出来。
徽媞把脸一板,厉声道:“公孙,我真想给你一个嘴巴,快给高永寿赔罪!”
公孙缩头缩脑,端了酒杯,朝高永寿走去,招呼道:“来,兄弟,跟哥哥喝一杯。别哭别哭,哥哥对不住你行了吧。来来来,恭喜你重做男人。”
高永寿气哼一声,甩脸子走开,躲到徽媞身后哭哭啼啼。
徽媞哭笑不得:“你哭什么?回去我再跟你算账。”
她走到窗口坐下,高永寿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腊梅吩咐跑堂的上菜。徽媞朝窗外看去,对面的娘娘庙前堆满了轿子,人来人往,莺燕成群。
她从袖管里掏出千里镜,对着底下扫视。公孙精于此道,凑过来嘻嘻笑道:“公主,这个好,腰细不细,脚小不小,都看得清。”
一个骄傲的身影穿过人群,走向金色马车。徽媞定睛一瞧,果然是天真无邪的徽婧。她红润的嘴唇嘟着,一脸不耐烦,想是觉得没意思先出来了。
徽媞放下千里镜,唇边露出笑容,向公孙招手,“过来过来,我六姐出来了。”
公孙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拨着脑袋四处张望,“在哪,在哪?”
“那位。”徽媞指给他看。
公孙举目瞧去,只见庙门口,众多侍女簇拥着一位高贵典雅的少妇走了出来。以他阅人无数的眼光来看,少妇称不上很美,难得的是眉目之间腻着一股子温柔,身材丰盈,像水蜜桃一样诱人。
公孙舔舔嘴唇:“不错,不错。”
“大胆!”这正是徽媞想要的结果,可她的心中却无端升起一把怒火,“一国公主岂容你品头论足?”
公孙被她敲醒,忙忙跪下,肃容道:“小的该死。”
徽媞嫌恶地瞥他一眼,“起来。”
公孙爬起来,慌慌地又朝窗外看去。徽媞感到他忽然倒吸一口气,抬头看去,他一动不动,怔怔看着外面。
徽媞扭头一看,张嫣走了出来。高永寿“咦”了一声,“皇后娘娘也来啦?”
“她是皇后?”公孙敛容正色,惊问。
徽媞点点头,眯起眼,以眼神警告他。
公孙一直盯着张嫣看,清冷地说:“她长得像观音,叫人肃然起敬。”
徽媞又一次感到意外,口气也改善不少,“好了,公孙,你看也看过了,该替我做事了。”
公孙扭头看着她,“对了,公主,你的六姐怎么一副少妇装扮?”
徽媞面不改色,“她看了你的画像,对你很满意。我跟她说,你不喜欢年纪小的女孩,她为了迎合你就打扮成这样喽。”
“真的?”公孙喜不自胜。
“当然。”徽媞懒得再说这些,道,“你替我找一个人。”
“谁?”
“不知道。”
“不知道叫我怎么找?”公孙嘟哝着,端起酒来喝。
徽媞道:“我只知道那个人是巨鹿张家的后人,精通推拿按摩。你跟你表叔田尔耕说,你肾虚,腰疼……”
公孙一口酒水喷了出来,拍桌大叫:“你才肾虚呢!”
徽媞道:“你在外面胡搞乱搞这么多年,肾虚也很正常嘛。”
公孙一口气提上不来,脸涨得通红,憋了很久才憋出一句愤怒的话:“我肾不虚!”
“管你虚不虚,你说你虚不就行了?”多大的事儿,这么黏糊,徽媞也不耐烦了。
“不行!”公孙决然道,“你换个人。”
徽媞急道:“非你不可。其他人不但他不上心,魏忠贤也不上心啊。我娘这边催着你选驸马,你那边肾虚,魏忠贤肯定会找人给你治的。”
“关魏公公什么事儿?”
徽媞道:“我索性跟你说了吧,要想扳倒魏忠贤,这个人是关键。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一句话的事儿,犹豫个什么?莫非你想嫁给我?”
“不不不。”公孙喃喃,面色犹豫。看得出,他在沉思。
徽媞也不吭声。
良久,他像壮士断腕般,一脸悲壮地扬起头,一字一字沉重地说:“那,好吧。”
回到哕鸾宫时,李康妃尚未回来。徽媞把高永寿叫进书房,又把罗绮叫了过来。她站在书桌后,一脚踩在凳子上,抬了抬下巴,“跪下。”
高永寿抠着手指头,乖乖跪下。
罗绮抱着剑闲闲立在一旁,笑道:“怎么了公主,他又犯贱啦?”
徽媞看向她,“你知不知道,他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罗绮讶然,不过她冰雪聪明,旋即悟了出来,眨着眼睛笑道,“不是阉人是不是?”
“你知道?”徽媞瞪大眼睛。
罗绮点头:“早就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徽媞紧接着问。
罗绮睁大眼睛道:“他告诉我的啊。”
高永寿哼一声,不满地叫道:“我要不说,她早跟了皇上了。”
罗绮抱臂笑道:“我现在也可以跟皇上啊。”
高永寿得意笑道:“嘿嘿,那我就叫皇后杀了你!”
“好了好了。”徽媞不耐烦地挥手,看向高永寿,“你当年怎么蒙混过关的?宫里还有谁知道?”
“除了她,没人知道了。”高永寿指了指罗绮,翻起眼皮怯怯地看着徽媞,“当年出了点岔子,那个净身的师傅喝得醉醺醺的,我躺上去的时候,他正啃着腊肠,这么粗、这么大……”
徽媞一阵恶心,气愤大叫:“闭嘴!”
高永寿把嘴闭得紧紧的。
徽媞交替看了他和罗绮一眼,道:“你们打算怎么办?总不能在宫里待一辈子吧?再说你,高永寿,你在皇嫂宫里待了三四年,这事要败露出去,皇兄不把你剥皮才怪!”
罗绮干笑道:“我想着,等公主嫁人,就把我们两个带出宫去,那时就好办了。”
徽媞脸色黯然,有气无力地说:“那你们等着吧,我一辈子都不会嫁人的。”
“啊?”罗绮和高永寿同时惊讶出声。
徽媞走到窗边,默然一阵,低低开口:“高永寿,你放心,我会护你周全的。”
她整个人被昏黄的夕阳笼罩,好像浸入一片悲哀之中。高永寿和罗绮对视一眼,改口道:“公主,那郁公孙又风流又不成器,你怎么能把他塞给六公主呢?上次你不是说,六公主喜欢她姐夫那种老实忠厚的吗?”
徽媞哈哈一笑,不无快意地说:“我岂能让她好过!你不觉得他们俩很配吗?一对蠢货。”
“那你干嘛又拿五公主骗他,到时候不就误会了吗?”高永寿翻起眼皮看她,小心翼翼地说。
徽媞转回头来,苍白的脸上因愉悦焕发出夺目的光采,“那不正好吗?她喜欢她姐夫,她丈夫看上她姐姐。她们可以继续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好姐妹啊。”
高永寿和罗绮面面相觑,沉默无言。
☆、故人
残阳如血,笼罩在乾清宫上空。司礼监太监排成一排,躬身立在御案前。天启抖开奏折,再次抬头看了看天色,开口道:“皇后回来了吗?”
魏忠贤微愣之后,咧开一个笑脸:“方才还没呢,老奴再叫人去看看。”
“算了。”
皇帝的语气听起来极不耐烦,近来都是如此,魏忠贤如丧家之犬,更觉惶惶不安。
“忠贤,”天启叹声气,合上奏折,有些不满地看着他,”白莲教余孽山东又起,你是怎么做事的?对付这些逆贼,斩草就要除根,不要为了讨一时赏,就敷衍了事。”
司礼监几位太监把头垂得更低,敛声屏气。谁都明白,历朝历代的民贼都如野草一般,火烧不尽,风吹又生,非得经过数次洗戮,才能屠杀殆尽。归罪到负责后勤运输的魏忠贤身上,未免有些不讲道理。
可谁又能跟皇帝讲道理,他要抬你便抬你,要踩你便睬你,还会事先跟你商量不成?
魏忠贤心中长长一叹,跪下沉重秉道:“是老奴办事不力,罪该万死,请万岁给老奴一个机会,今番一定戮清民贼,还陛下朗朗乾坤!”
天启眉头一挑,“你只是给他们运粮草的,统筹指挥是朕,上阵杀敌是朕的将士,你还给朕一个朗朗乾坤?哼,把你的分内事做好就行。”
魏忠贤头垂得低低,道:“万岁教训的是,老奴谨记在心。”
天启扔下奏折,“做事去吧,别都赖在这儿了。”
魏忠贤起身,双手捧过御案上的奏折,躬身退了出去。其他人也鱼贯退出。天启头枕双臂靠在椅背上,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心中一阵惆怅。
太阳还剩下半个头时,葛九思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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