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悦看见何文渊十分疲惫,只能忍了忍,又问道:“我知道了,只是,清漪进府有些日子了,她这身份……”
何文渊有些意兴阑珊,只挥挥手,随意道:“皇上那里我提过了,她不是首犯,户籍不无不可,念在有功,回京后再办就是了。不过爹爹知道了,少不得又唠叨我。这话我放在这里,你记在心上就行,不必认真给名分,日常用度尽心一些也罢了。等她生了儿子,你抱过来养,就当我为你尽心。”
宁悦听了十分高兴,当下恬恬的笑了出来,便也顾不上这事会不会伤了另一个女人的心。
……
作者有话要说:没什么说的。何文渊其实也没把樊清漪当成什么才智美女。
☆、144
四月十二,老柴拿回来几套小伙子的衣裳,嘱咐少筠换上,又对小七吩咐:“我领着竹子他们三,你带着容娘子,分开两拨儿走,别招眼。你就说领着你姐姐往北寻亲的。”
小七答应了,也不顾忌什么男女之别,扯着容娘子高低声的嘱咐话语。
少筠换了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短衣出来,又叫侍兰牢牢的绑紧了头发,裹了一块幅巾。
老柴这时候递给三人一些米糊似的东西:“夜里别睡了,见人前把这个糊在耳朵上,这样也不十分瞧得出来了。”
少筠点点头:“柴叔,昨天进草荡的那队兵卫……难道他们瞧出端倪来了?”
老柴摇摇头:“我听老王说,是怀疑海盗往南边跑了,眼下是浙江布政使派的人往那边搜。咱们老桑家那点事……哎!那什么鸟巡盐御史早就回京了!眼下没人会理咱们这破落户了,咱们只要海上不出事,就能行。”
少筠心中微微黯然,果然还是人走茶凉……想必万钱那只没脚的飞鸟,也不知哪里东南飞了吧。旋即她振作起来自己对自己说“也罢,我再无后顾之忧!”
天黑尽的时候,老柴引着少筠走出了草荡,见到了这几天一直在说的老王。
少筠鲜少说话,老王似乎也知道些什么,只把她当成一个小子,压根不主动跟他说话,只是和老柴山南海北的侃着:“他奶奶的,不吃私盐,老子一辈子当鳏夫嘛!你不知道,对辽东那边、海面上那些海盗们,盐巴比金子还贵!有时候为了要盐巴,连命都能丢了。朝廷沿岸的盐点不多,但是走私私盐的,多不胜数,跟邋遢婆子身上的虱子似地,怎么捉都捉不完。只是咱们担着盐课,煎盐一年能得多少也是有数的,没法子做这大生意罢了!”
老柴笑着应酬老王:“我看你滋润的很,还要冒杀头的险来做这事?我欠你个大人情了!日后我有命回来,必定相谢!”
“哎哎!”,老王摆手:“别说这个!谁没有遭难的时候?桑家栽了大跟斗,我们大小也算个同行,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不用这么客气着!你放心,船主跟我要盐,得买我两分薄面,不会为难你们。上船后,得自己照顾自己了!”
两人正说着,四处里突然冒出几个精瘦精瘦的人影,极其灵巧快速的扛着几袋东西放进岸边的小船里,然后又有一个小个子跑到老王跟前拱手道:“爷,该出去了!”
老王点点头,扫了少筠等人一眼,对老柴说:“走,我亲送你一回。”
老柴想要推辞,老王正色道:“兄弟就别推辞了,我又不是保你一路平安,不过交代两句,叫人家分两缕神来照拂你们,我这人情也就到这儿了。你放心,官兵以为海盗到南面去了,不会有人巡查这里,不然我也不敢这时候拿盐巴出来。走吧,别耽搁!小子们得跟上!”
老柴听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朝几人招了招手,几人便在夜色的掩护下,上了三条小船。
每条小船上头都有两袋盐,一个摇船的小子,和一个站在船头的小子,如是一来,少筠只能站在船中间。
海风呼呼的吹,摇橹的声音很有规律,但拨水的节奏就好像将少筠的心弦一点一点的上紧了,自此之后,那根心弦一直没有轻松过。自此后,一点点的,她用那根弦,奏出了一曲高亢激昂的宫商角子羽!以致许许多多年后,她仍然如斯清晰的记得,那摇橹的浆出水入水的细微模样……
小船划出岸边大约两三里,凭着少筠绣花时候的精细目力,她发现黝黑的海面上有一个黑影徐徐靠近。她盯着那黑影越变越大,这才听见侍兰低声说了一句:“来了!”
心弦瞬间绷紧!而少筠心里早不知转了多少转!
小船早已经停止摇橹,小伙子一人高举着船桨,另一人踏在船头双手叠在一起凑在嘴边,呀呀的吹出了海鸥的声音。很快大船抛下绳子,小伙子接住绳子,将少筠一众人拉近了大船,又喔喔的吹了两声。此后,大船抛下了软梯。
两个小伙子交代了少筠一句:“我把东西运上去,你再爬上去。”,说着就一前一后将两袋盐运了上去。
两个小伙子看着十分瘦,但是上拉下走,下托上爬的,动作十分有节奏也十分的有技巧,可见是万分熟悉的行当了!
等两人快消失在大船里头,侍兰低声了一句:“我先上!”,说着手脚并用的爬上软梯。
侍兰显然不习惯,软梯被她踩得几乎成了一条线,但她没有吭气,摇摇晃晃的爬了上去。少筠看准了她的动作,隐约摸着些技巧,便先双手一张,脚才踏上去,又回头告诉侍菊:“你跟着上来,别磨蹭。”
不一会,少筠上了大船。这时候老柴已经站在一旁,陪着老王同一个肥硕男人交道。少筠走过去,只听见老王说:“鬼六,我兄弟老柴,你买点面子,一路照看,让他们在丰财下船。”
那肥硕的鬼六嘿嘿的笑,真有点鬼气森森的样子:“着什么急呀!丰财只能进京,不如去辽东,大把世界!嘿嘿!”
老王笑哼一声:“去辽东,别把我小兄弟的婆娘买去当窑姐儿!你少给我胡闹!叫我知道你起了坏心眼,下一回我有东西宁愿喂鱼!”
“哎哎!别介!”,鬼六仍旧笑嘻嘻的:“有钱不挣,天打雷劈!得啦,给他们个舱房,中不中?”
老王咳了一声:“别叫他们吃些猪食!回头你王爷爷多给你凑两袋盐,叫你不白跑这一转!”
“哎哟!那先谢了!”
两人正说着,船舷边传来了小七低声的叫骂声,还有容娘子的嘤咛声。少筠微微皱了眉,还没说话,侍菊一溜小跑过去,帮着将两人拉了上来。
鬼六看见了,眼睛精光四射,黑暗中没有让任何人看见,却只听见他低喃道:“有点儿意思、有点儿意思!”
老王微微摇了摇头,对着老柴一拱手:“兄弟,送到这儿,一路顺风!”
老柴拱手回礼,没有说话。
老王似乎不以为意的扫了少筠一眼,嘴角微微一挂,一挥手,带走了几个小伙子。
老柴微微叹气,与鬼六并排走在一处,执手拂袖间,一支金累丝嵌宝蝶戏牡丹簪子进了鬼六的袖子:“六爷,请您一路照拂!小子们落了难,身上就这点值钱玩意,日后自当图报。”
鬼六横了老柴一眼,又对少筠等人投了几颗大菠菜,笑嘻嘻间鬼气四溢:“图报?鬼六今日不想明日事!你想着报,我还不敢想着受呢!王老鬼接你们上来的,接下来的事儿,我只管活人吃喝拉撒。你有命,那也是你自己的本事!”,说着将几人引进船舱。
船舱一进,另一个截然的世界!
外头整条船都是黑的,不漏一丝儿光,但里头却丝毫不觉昏暗!
船舱分了两层,地下一层中间空着,上面一层四周是舱房。中央处头顶挂着烧得熏黑的树枝烛火,当地几张方桌子,几个彪形大汉,又有几个女人围着嘻嘻哈哈的调笑。这儿,十分肮脏,却一切都自由法度,就像它本身的存在。
少筠暗自思量,因此微微垂下眼眸,挡住眸内闪烁的光芒。
几个大汉显然注意到了少筠几人,眼光一一掠过,却在容娘子身上停了下来,嘿嘿的调笑声起,似乎是饿狼看见了肥羊!
鬼六面上肥肉一抖,丢出一声笑来,也不理几人,领着老柴前往左侧舱房走去。
几名大汉看见此况,嘿嘿的一下子从前后的楼梯围了上来,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盯着容娘子:“鬼老六,来了新娘们也不知一声儿?不厚道啊!”,话虽然满带着绍兴口音,却十分的剽悍和猥琐。
鬼六那短眉毛一抖,双手交叠在腹前,整遐以待的:“郝老四,才上岸打猎,又饿了?”
为首的男人忽然叉手大笑,后面他的那些喽啰们就涌到容娘子跟前,动手动脚起来:
“好标致的小娘们哟!”
“连儿子都生了,也省了爷调教你……”
“跟了我,保证你哭爹喊娘的爽,还惦记着我……”
容娘子当场就哭出来,紧紧的抱着孩子躲到小七身后。小七拦着,也不十分敢骂人,只是哀求:“我姐姐是妇道人家,求各位爷放过去吧……”
软弱无力,小喽啰们才不管,凑上来,你摸一把,我捏一把的,叫容娘子哀哀地哭的十分无奈。
老柴僵着,侍菊想出手,少筠一把拉着,却在鬼六身后悄无声息的捅了捅鬼六。
前面鬼六眉头一抬,横着大笑的郝老四:“郝老四,我这破浪号可不是你渔猎的小渔村!你敢在这儿见血,立即就给我滚下船去!”
郝老四兀得停住笑声,悻悻然朝身后招招手,调笑声立停。他哼了一声,混不吝的样子:“我郝老四人称阎罗爷!纵横两淮,就没怕过谁!破浪号算个鸟!”
鬼六左手小指扣了扣鼻子:“破浪号不算鸟,你还坐?你也算能耐?上岸打猎,银子没捞着几两,倒叫朝廷的鹰犬追着你的屁股跑,找着机会就朝你的屁、眼捅两下。别说出来笑掉兄弟们的牙!”
话说出来,一层船舱的角落里十分应景的传出几声笑来,不多,但是鬼里鬼气的。
郝老四脸上横肉抖了几下,冷哼一声:“兄弟们走!”
鬼六也跟着冷笑一声,领着少筠几人进了舱房,又教训道:“就这儿了!”,说着要走。
少筠扫了一眼舱房,连忙沉着声音阻止鬼六:“慢着!六爷!”
这时候侍菊侍兰各自找了火折子点亮了舱房里的油灯,各人表情看了个清楚明白。鬼六盯着少筠,一脸的饶有兴趣,眼睛里早不知转过几道光。
少筠丝毫不怕,意味深长的看着鬼六,然后走到老柴跟前伸手向他要了张二十两的银票,送到鬼六面前:“六爷,身上就这点银子,您笑纳。”
鬼六扫了少筠手上的银票一眼,盯着少筠,笑得鬼气森森:“姑娘白道上来的,果然通些仙气儿。”
姑娘?果然!
少筠嘴角一挂:“黑道白道,上了你鬼六爷的船,仙气儿也得变成鬼气儿。就是不知道鬼六你究竟是接人的无常鬼还是吞人的夜叉鬼、我走的是黄泉路还是通天桥。”
鬼六嘿嘿的笑,整个房间里兀然有一种阴森诡异,更有一种紧张瞬间铺满舱房。
老柴这才明白过来,方才那根金簪子给的鲁莽,怕是漏了财叫鬼六看见了,惹了他惦记!冷汗涔涔而下,他浑然想不到对策,只能站着一动不动。
满屋子鬼六那种似阴似阳的笑,刺耳也刺骨!
少筠轻眉微挑,扬了扬手里的银票:“这银票太薄,六爷拿着不趁手吧?既然如此,我就收着了!”,说着少筠把银票折回怀里,又朝鬼六笑了笑。
鬼六扯了扯嘴角,脸上的肥肉好像随时都能掉下来一般,那样子,说不出的诡异。
少筠盯着他的脸,眼睛转出一抹凶戾,但面上还是平淡的:“多谢六爷。”
鬼六脸上又抖了两下,嘿嘿两声笑:“谢?甭着急谢!”
“是呀!”少筠舱房里扫了一眼,转到一条木板上,用袖子扫了扫上面,坐下来,截了鬼六的话:“六爷甭着急着谢,我也甭着急着给。你这条船能不能平安到了丰财、我这个人能不能平安的脚落实地,还是未知之数。”
鬼六听了这话,咯咯的尖笑:“小姑娘,破浪号是海里的蛟龙,龙王爷开的道!就没怕过谁!你头一回出门,别乱闯呀,鬼爷爷保不住你!”
“不敢叫鬼六你保我!”,少筠浅笑开来,又伸手掸了掸衣袖,行动中说不出的游刃有余:“你保着自己就行!鬼六,外头那几人做的什么买卖,你知道吧?我不是怕你买不通这一道上的虾兵蟹将,也不是怕你没有龙王爷保驾,不过,横的,蛮不过不要命的,就怕你心腹生患。你知道他们被官兵追,知道他们做的是大买卖,可你……也知道他们没赚够!”
鬼六眉毛吊起来:“哦?”
“扬州瘦马,天下闻名!”,少筠眸光一闪:“他们买卖够大,用得着找你船上几个脏婆娘?大家都是同一条道上的,你还以为你走的是独木桥,别人不会挤过来跟你抢?你角落里那几位兄弟,敢跟人家比胆识,怕是比得过,但要跟人比不要命……哼!人家宰了五十多号人还不眨眼!”
鬼六一下子收敛了笑容,轻哼一声:“小娘们够厉害,才一上船,船里一门儿清!好得很,我就看你能混到几时!”,说着拂袖而去。
……
作者有话要说:狭路相逢……一上船就惹麻烦……周末估计得加班,可能会继续更新。
☆、145
鬼六一走,侍菊侍兰就围上来:“小姐!”
少筠抬手压住,低声道:“往后改了这称呼!”
侍兰侍菊一震,又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下边的人!梅子!”
少筠淡着脸没有回答。
直到这时,老柴猛然醒来,低声道:“老马失蹄!在他面前漏了财了!”
少筠浅浅摇头:“不干你事,上了贼船,我们身上的东西决计留不住,不叫人夺财灭口毁尸就是天大的运气!”
侍兰喘着气点头:“我明白了,方才小姐是挑唆那鬼六!可是,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