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百余匹马疾奔,马尾上绑着树枝,树枝拖地,努尔海卫因为过度放牧而□的泥土因此扬起近一丈高的烟尘!
深处尘烟之内,一米之内容貌难辨!
可是,此时此刻,无人有心再去关注身边的人究竟是谁!
身后万马齐喑的声势,真个排山倒海,直有令天地变色的嚣张!
少筠裹着黑色观音兜,一方面巾掩住口鼻,可是泥土的气息携裹着紧张欲裂的情绪,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扬鞭、策马、疾奔。下意识中、恐惧中唯一的举动!
前面,是努尔海卫。前面,是万钱几十万两做饵的陷阱。前面,是回家的通天坦途。可是,这些都是假的、虚妄的!只有活命,是真的!
然而,这世上,只有更快的马,只有更强大的军队!
少筠以为自己只需要担心马匹不够快的时候,冷不防听见身边一阵一阵的呼啸之声!她略略一侧头,立即看见一支劲弩在狂沙之内激出道道凶戾的气痕,追着她和她身边的每一个人!
什么?!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夺路狂奔的一群人,竟然已经落入了敌军箭弩的射程之内!不及思考的时刻,身边已经不时传来惨叫落马的声音!
少筠心中一沉,奋力策马之余,心中焦急,如同火烧!他们的驻地,距离努尔海卫有近一个时辰的马程。无论如何,他们这百余人要在鞑子赶上之前奔到努尔海卫,否则,就算诱敌成功,她桑少筠也定会被鞑子踏成肉泥!如今不到两刻钟的功夫……
“驾!”,少筠一声清叱,身下胭脂马又一次奋力前奔!
无论如何,一定要要鞑子紧咬着他们不放!少筠下定决心,便不再理会身边不时的惨呼声!
千钧一发之际,两匹快马疾奔的同时,一左一右的向少筠靠拢,等到少筠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一左一右的快马已经距离少筠不过一匹马身。
“是二小姐么?”
“是康娘子么?”
意料之外的两声高呼传来!
少筠心中一震!那种孤立无援的滋味立即烟消云散!她一面策马,一面高声回应:“是……”
才一张口,滚滚泥沙冲入鼻腔口唇!
少筠一呛,几乎没憋死过去!
一左一右的快马看见少筠身形不稳,不由得万分着急,策马之余,竭力靠近:“快低伏身子躲避箭矢!”
声音被快马荡出的疾风切得支离破碎!少筠压根听不清两人究竟说什么,又究竟是谁!可她还是很清晰的看见了这两人都有兵刃在手,且左右腾挪翻转,躲避流矢之余,还帮她挡去了一些箭矢!
她心中一定,立即明白过来,双手紧抓缰绳的同时,尽可能的让身子伏在马背之上!
隐约之中,“二小姐”的招呼传进耳内。少筠心情激荡!叫她二小姐,别无他人!是万钱么?是万钱吩咐的人么?
万钱,你果然暗中有所筹谋,你果然不会辜负我不顾一切的信任!前面,努尔海卫,你在哪儿对不对?而我,舍命疾奔,就是向你奔去对不对?
不知道是后面夺命的追踪,还是身边流星般的箭矢,抑或是前面烟雨梨花共赏的缱绻,少筠心潮澎拜,以至于难以抑制。
热血沸腾之际,一支断箭如同饿虎出匣,不可思议的从左边激飞向骑手!
骑手猝不及防,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一躺,以避开断箭!
断箭从肚皮上划过,却居然速度不慢!骑手庆幸之际,猛地明白不妙!
他的右侧,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康娘子!他这一马背上一躺,穿着黑色斗篷的康娘子赫然暴露在断箭箭道之上!
……
万钱手中水囊一抖,水囊里的水洒了一脸!
他举起袖子胡乱一擦,站起来看着一手拎着一只雪白海东青、一手捏着半块羊皮卷快步走来的程峰!
程峰一路走,一路扬着羊皮卷叫道:“万大哥!大事不妙!娘的!大事不妙!”
万钱一看那只通体雪白,此刻伤了一爪,却仍旧精神抖擞的海东青,心中一空,话不及说,只抢过程峰手里的羊皮卷,看见上面几个炭笔写的汉字:“竹子,弓骑兵,快跑!”
弓骑兵、快跑……
难道少筠……万钱微张了嘴,不可置信的看着程峰!
程峰一面整装一面快速的说道:“鞑子弓骑兵!不仅仅马术非凡,马背上用箭的功夫才是出神入化!娘的!就算海西用上最好的马匹,只要落进这帮屠夫的射程,一准有死无生!我们都以为前面有海西和建州的旗队阻挡,鞑子应该会从努尔海卫西面突入,没想到!娘的,图克海那伙子人干什么吃的,竟然拦不住人,把这伙子人露在前面!娘的!他有命回来,我先阉了他,看他敢夸口自己是个男人!”
等武器挂好,程峰对万钱说道:“我两千黑骑战队,分你五百!另外的我带走!你得小心,鞑子不是蠢蛋,努儿海东面一有支援,西面的人肯定能知道,肯定就会来突袭!你的家当,你得看紧了!”
万钱一下捏紧了手里的羊皮卷,又接过那只受了伤的雪白海东青,嘴角抽了抽,低声道:“你放心!不过……你快去、快去吧……把……把人接回来!”
程峰没有再答话,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一路向隐藏在丛林中的黑骑战队喊道:“兄弟们,走!把我的小媳妇扛回来!”
一瞬间,山野呼应,隐藏在努尔海卫附近、兴安岭余脉中的一支精兵迅速集结,然后向东,疾奔而去!
一千五百人走后,山野寂静!万钱再也按捺不住,向高处的一块巨石奔去!
少筠……你遇险了!
弓骑兵,马术娴熟,箭术非凡,乃是鞑靼精锐中的精锐!难道海西及女真的马队已经被他们生吞活剥,导致少筠直接暴露在弓骑兵的铁蹄之下了么!
这一路,多么的崎岖不平,而今看来这样不值一提!只有你的生死,叫我难以释怀!活着吧!活着!哪怕人家都叫你康娘子,只要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一念之下,万钱凭意气登顶!他从怀中掏出铜质千里目,执着的看着东面。那里,少筠正在经历惊心动魄!可是,东面,一派太平,连一颗埃尘都没有扬起!
万千颓然放下千里目,浑身虚软的靠着大石,不禁又笑自己这样的无知痴傻!设伏处是努尔海卫西面。这里山渐高、林渐密,两边的鞑子就算能通过,也必然要减缓了速度,但程文运的佛郎机却没有任何阻碍!哪怕东西两面都同时有鞑子落入佛郎机的射程,这一次,他们也是必胜无疑!正因为如此,他绝无可能在这里看见少筠!
可是,要怎么样才能知道她的平安?难道要等战斗结束、打扫战场的时候么!
万钱无奈的笑笑,四处而顾,期望高天阔地可以稀释掉胸怀中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更加难以排遣的抑郁!
此时,那只爪子受了伤的雪白海东青映入眼帘!
他认得它!早前他与桑贵前往北山女真探路,就一直有一只雪白的海东青跟随。大约这就是了!不知道是筠儿的什么人用它来给少筠传信,不料信没传到,却阴差阳错的受了伤又落进程峰手里!
伸出手来,摸了摸它。一摸,海东青温顺的一闭眼。再一摸,仍旧温顺闭眼。万钱心中万分惊讶!
海东青性情极其的骄傲!就算是驯养过的海东青,也只认自己的主人,旁人轻易不能折辱它,绝非一般的宠物畜生!可是……它居然没有因为万钱的抚摸而发怒……
筠儿……果然是你的畜生!
一念之间,万钱摸到了自己的胸口。那里,细细长长的一根玉簪……
万钱捧着脚上牢牢绑住“拱手相让”簪的雪歌,与它对视片刻,然后轻轻说道:“去吧,去她那儿。告诉她,我想她……”
雪歌负伤,却再次展翅!
万钱遥望着那只雪白的影子,在这临渊诀别处,在这狼烟升起时,恍然想起一句缠绵悱恻的诗来:云中锦书谁人寄,月满西楼空栏杆!
“爷!”铿锵的声音在身后想起:“将军说了,东西两面的鞑子,几乎同时进了埋伏圈了……”
万钱抿了抿嘴,回头,沉稳的声音道:“准备开火!”
……
少筠觉的身边已经是箭气四溢,躲无可躲,更不会留意到一枚断箭正向她的颈项射去!
一旁的骑手大急!情急之中,骑手想也未想,翻身追着断箭而去。他一跃跃下马背,兵刃挥开断箭的同时,左手一抓,竟牢牢扯住少筠的观音兜,然后腰劲一逞,双脚借着落地的惯性,一掠上了少筠的马背!
少筠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扯着自己要跌下马去,她旁的都顾不上,只知道要是落马,她必死无疑!千钧一发之际,她咬紧牙关,牢牢抓住缰绳,竟有惊无险的接住了这一次重击。然而,这一扯一顿,观音兜碎裂。紧接着“咔嚓”一声,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骑手在身后,热力传了过来,牙缝里蹦出来的声音传了过来:“康娘子,我的腿断了!你不要管,只要控住马匹疾奔就行!程大都督在努尔海卫设有埋伏,黑子将军的黑骑战队只怕也该收到消息……”
少筠咋听此话,心中并非安定!此刻的她,哪里还顾得上前面的陷阱?!能够保命,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她没有接话,只能紧抓缰绳,舍命狂奔!
可是,胭脂马虽然是良驹。然而,两人同骑一马,速度明显的慢了下来!
少筠再不熟知战场,也知道马匹慢了,又将意味着什么!她甚至开始觉得搂着她纤腰的双手已经开始有了放松的意思!
想到这两个连样子都不知道的陌生人这样舍生忘死的保护她,少筠心里焦急的恨不得胁下生翼!她顾不得许多,大声叫道:“兄弟!你不要撒手呀!我……我连你长什么样子都没能瞧清楚!”
身后没有声音,可是搂在腰上的双手松开了一只,另一只没有松开,抓得更紧了!
少筠知道这名骑手一定是腾出手来挥挡箭矢。那一刻,少筠突然明白,生离死别,不过呼啸而过的箭矢!
而此刻,身后的庞大的马队已经隐约可见!
少筠连头都不用回,就能知道这支马队庞大到什么程度!因为那种马蹄齐动的气势,实在令人肝胆俱裂!
少筠形势危殆,侍兰侍菊和老柴跑在最前面,但跑得出烟尘滚滚,却赫然发现前后左右都不见了少筠!
侍菊急得掉眼泪,对着侍兰狂吼:“兰子!竹子呢!方才不是在你旁边?”
老柴一看侍菊急疯了,不由得也疯了,吼道:“后边就是鞑子,疯了么你!快跑呀!跑得一个是一个!”
侍兰一抿嘴,理也没理两人,直接就勒住马匹要掉头!
老柴觉得自己都快要疯了!连骂人的都不知道该怎么骂!
就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迎面闯来一匹黑马!来人低伏着身子,星矢一般略过侍菊和老柴,盯着侍兰冲去!
方才勒住马匹掉头的侍兰,还未来得及起步,只觉得要上横来一条钢铁一般的臂膀,将她牢牢搂住!紧接着一股腾空而起的力道带着她飞了起来!下一刻,她已经安坐在另一匹黑马之上!
侍兰惊叫一声,目瞪口呆!回头一看,黑过包公的黑子将军,笑得像个不畏惧生死的傻瓜!
“兰子,堵上耳朵!我可要放炮了!”,程峰一声怒喝,横刀立马,背后的神机扛起,“嘭”的一声巨响,枪火穿过尘烟,直射对面的鞑子!
一瞬间,草原上枪炮齐轰!对面鞑子军团来势顿减。
黑子将军之后,一千五百黑骑战队,五百居中,接应少筠等人,另外一千,分成左右两翼,在草原之内且退且战!
少筠一见程峰阵前横刀立马的架势,又听得震耳欲聋,心中大舒一口气,只驾着胭脂马,一路向努尔海卫奔去!
再奔得一刻钟得功夫,几个奇装异服的骑手慢悠悠的迎上来:“姑娘,往前再跑一点儿,这里一会炮灰连天!”
少筠双手一软,只趴在马背上,几乎动都动不了了!
直歇到缓过气来,少筠才想起身后还有个救了她性命又受了伤的骑手。她翻身下马,细细看了看马背上的小伙子,才笑道:“小兄弟,多亏你了!眼下应该平安了,我便把马匹留给你,我走着去找我的姐妹就好!”
骑手扬起笑脸,又正色对少筠说道:“康娘子,这儿还是佛郎机的射击范围呢,你上来,咱们得赶紧离开!”
少筠笑着摇摇头,然后又皱了皱眉:“程将军他们怎么办?”
骑手呵呵笑开:“他们倒无妨的!你没瞧见他们且退且战?接应到咱们,又把鞑子引了进来,他们早就撒开蹄子跑了,这一会没准有些兄弟已经跑在咱们前面了!黑子将军的黑骑战队,可不是盖的!”
少筠笑笑,拍了拍胭脂马的马臀,胭脂马就带着骑手小跑开去。
正在这时,空中扑棱棱传来声音。少筠举头一看,不由得开颜,原来是雪歌!
可是雪歌这一次没能准确的落在少筠身边!它一瘸一拐的落在不远处的草丛上,在青草上落下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少筠一皱眉,连忙跑过去。
越跑越近,少筠看清楚了,真是雪歌。雪歌受了伤了,一只爪子佝了起来,腿上雪白的羽毛染上了猩红。少筠有点心疼,不由得又走进了一点。
近一点再近一点,少筠清清楚楚的看见了……泪珠儿也一颗一颗的掉了下来。
原来雪白羽毛上的猩红,不只是雪歌的热血,还有佛手之中的一点朱丹!那是什么?那是历经了血与火,他与她心头的一粒朱砂痣!
“拱手相让”簪,跨越万里,究竟还是回到了她的手里!
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少筠仿佛听到万钱在哪儿唤她:“筠儿,是我,你来……”
少筠屏着呼吸走过去,把身后侍菊和老柴急得冒火的呼喊都抛下。她只知道自己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抓住那支簪子,抓住被她丢掉却始终丢不掉的一份期盼!
前方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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