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那他为什么要赶你走?你是被迫的,这样对你不公平!”上官明瑟银牙咬紧,杏眼圆睁。
风长漠摇头,“不公平?一开始我也这么认为,但是这会儿,我却懂了。”
“你明白了什么?”
“明瑟,我们现在哪里?”
“自在峰,等闲门。”上官明瑟不明所以。
“等闲门又在哪里?”
“武林之中,江湖之上。”
“它是名门正派,还是旁门左道?”
“自然是名门正派。”
“这就对了。既在江湖之上,又是名门正派,岂有不受江湖道义约束之理?江湖道义,又怎会容得下我这个与邪门歪道相交的不肖之人呢?”风长漠说到这里,神色惨然。
上官明瑟愣住,复而言道:“不,你不是不肖之人,师父也明白这一点。”
“他是明白,但是等闲门不能授人以柄。”风长漠仰头叹道,“你可曾想到,焰溪堂那厮竟然为了逼我改投他门下,已在江湖上造了声势,如今各门各派都听闻等闲门中有人结交了焰溪堂,已秘密拜帖照会师父,要他给江湖同仁一个交代。”
这是上官明瑟始料未及的。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所以,惟有将我逐出,才能化解等闲门的危机。”风长漠闭上眼睛,说出这句话。
上官明瑟忽然想到了什么,“可是,等闲门虽然没事了,你却还是不能洗清罪名,日后你该如何自处,又如何立足江湖啊?”
风长漠忽然笑起来,笑声直指人心,带着三分无奈三分惨淡三分不屑与一分隐隐约约的愤恨。
“我当真不知该如何立足江湖了。这罪名洗不清,玄冰掌就是我最好的罪证,也是那些名门正派最好的诉状。从此以后,我在这
些名门正派眼里,就是个弃明投暗的败类,人人厌弃。”
“不,长漠,你别这么说。”上官明瑟不忍听风长漠的笑声,也不忍听他句句凄凉的话。她觉得自己平日的冷静此时一点也无,更不必说想出什么解决问题的办法来。她没想到师父不顾师徒情义,就这样把风长漠推了出去;师父是风长漠除了父母之外最敬重的人,如今却……她明白,风长漠是体谅师父的决定的;从此以后,风长漠虽然没说,她却可以想到,师徒之间只怕是恩怨两断了。
夕阳正在尽情挥洒着它最后的光芒,如血,如荼。它也许能够明白山顶上这两个少年人的心情,又也许依然无情,终究要自顾自地落下山去。
风长漠的轮廓浸没在夕阳的余晖中,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能看到他颓然的坐姿自始至终未曾改变。他一直看着远处,是想最后一次看尽自在峰上的落日吗……
“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良久,风长漠轻轻说道。
“这么快?”上官明瑟转头看着风长漠。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待久了,反而会招致更多麻烦。”风长漠说着,渐渐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深深地望着上官明瑟,“所以,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看等闲门的落日,也是最后一次,和你坐在这里说话了。”
上官明瑟忽然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风长漠最后的那句话,让她很想哭。她悄悄地在身上摸索着绢子,偏生没有带来。正在这时,一块手帕递到面前。上官明瑟一顿,从风长漠手中接过了手帕。
“看来你和普通女孩儿也没有什么两样,都是多愁善感。”风长漠微微调侃,却并不让人讨厌,“这手帕送你了,看到上面的字了吗,这个‘风’字的写法,我希望你早日学会。”
上官明瑟端详着手中的丝帕,上面有一个“风”字,笔法独特,呼之欲出。
“这是我与你约定的表记,从今往后,你凭这个写法的‘风’字,便能找到我。无论何时,你但凡要见我,就把这个‘风’字写在墙上,琼楼玉宇也好,茅屋草舍也罢,我一定会知道,一定会来见你。”
上官明瑟定定地望着风长漠,手心攥紧了手帕。
“从此以后,我流落江湖,天涯漂泊,再也不会回到等闲门来。但是,你要记住,普天之下,你上官明瑟能随时找得到我。无论你有何所求,我风长漠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风长漠脸上是从来没有过的郑重。他此生做事从心所欲放纵不羁,但永远一诺千金。此时此刻,他的世界里一片灰暗,惟有上官明瑟给他留下一点光亮;眼前的女子,是他自幼相识的至交,是无关风月只问真心的挚友。她给他的这片光亮,值得他倾心相与。
“谢谢你,长漠。”上官明瑟说着,终于还是有一滴眼泪落了下来,她没有拭去,继续用坚定的语气说道,“我明白,你日后必然行踪飘渺,我虽不知你在何处,你却一定能知道我在哪里,若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来找我。你记着,我总是支持你的。”
“好。”风长漠点点头,伸手轻轻拍了拍上官明瑟的肩膀,站起身来。他颀长的身影临风而立,青色的衣袂飘曳,在残阳中带上了淡淡的紫。临风晚照,一天之中最善感的时刻;纵然是风长漠,也难以免俗。他就要走了,却无端地在此时此刻想起了一些事,让他拿不起却也放不下;他自己都嘲讽自己,一向来去潇洒的风公子,也会有这样婆婆妈妈的时候。
“明瑟,如果有一天离开了等闲门,你会去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爹在朝为官,我多半还是要入宫的。也许不会做妃嫔,当个女官,到了年岁再放出宫来。”
“到那时,只怕会错过你不该错过的人。”
“此话怎讲?”
“明瑟,”风长漠转过身来,“我已经错过了不该错过的人,我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辙。”
上官明瑟一愣,她已经明白了风长漠说的是什么。
“那个女子,你到底还是没有放下,对吗?”
“放下如何,放不下又如何,我终究已经错过了。”风长漠仰头闭目,轻轻说道。
“我记得你说过,自从你明白她爱上的是别人,你就劝说自己放手,而你也真的放开了手,不是吗?”
风长漠淡淡一笑,“你又焉知我没有悔意呢。我并不后悔放手,我只是后悔,我没有早一些遇见她,遇见她之后,竟然还患得患失,不敢表露心迹;等到我决意道出真情,她已情系他人。所以,我想对你说的是,你和那个他,一定不要错过了。你有情,他亦有意,纵然你现在不知他身份,也一定要告诉他你心里的想法。”
“他……”那临去时的惊鸿一瞥,那句道是无晴却有晴的话,上官明瑟一直在琢磨;也许真的是当局者迷,枉她平日对人对事洞若观火,此时却猜不出看不透。“你有情他有意”,风长漠短短六个字,似手指轻点,点破了这层薄纱。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这句话你们女孩子个个都会说。明瑟,我相信你的眼光,能让你心动的,一定不会辜负这句话。”风长漠看出上官明瑟的犹豫,他轻轻笑道。
上官明瑟沉默了片刻,复而抬头对着风长漠笑起来,“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不过我也有一言相赠。你既然选择放手,就不要再驻足流连在旧时风景,更不要执着于如果当初的假设里,那样只会徒增苦恼。你们从未真正开始,回忆再多,又能多到什么程度?长漠,你也是聪明绝顶的人,一定明白我说的这些道理。”
风长漠愣了一下,神情复杂起来,再恢复平静时,开口言道:“谢谢你的金玉良言。别的东西我不清楚也不确定,只知道一点,能抓住的东西便要抓住。事到如今,我能抓住的,原来只有你。我风长漠结交各路朋友多多少,却只有你一个人为我送别,也只有你一个人会对我说出今天的这些话。明瑟,此地一为别,再相见就不知何时,你自己要保重。”
暮色渐浓,墨云四合,即将笼罩住自在峰头的最后一些光亮。上官明瑟看着风长漠,从腰间抽出一柄笛子,“你也千万珍重。我没有别的东西可以送你,就吹一支曲子给你留念。你以前总说我弹琴好听,这柄笛子是我送给素光的,你如今听听我的笛声是否能与琴声比肩。”
笛声悠悠响起,上官明瑟和风长漠四目相对。所有的情谊,都只在这低吟宛转的笛声中;彼此懂得,那便够了,又何必千言万语,长亭短亭。
37、百臂千手不能防
37、百臂千手不能防 。。。
上官明皎回到驻营地的时候,昭云已在门口等候她多时了。看到自家小姐回来,昭云连忙迎了上去,未等上官明皎开口,她已说出了小姐最想知道的东西。“韩公子已经没事了。”
短短一句话,于上官明皎而言,便是拨云见日。
“风公子呢?”上官明皎一边往韩仲泽的营帐走去,一边问道。
“风公子治好了韩公子,便离开了。他留了一句话,要我转告小姐。”
“什么话?”
“风公子说,小姐的眼光不错。”
上官明皎一愣,接着便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能想象风长漠说这句话时的样子,带着几分轻佻几分玩味,却又是认真的语气。她轻轻地笑着,心中对风长漠又多了一份感激。风长漠和上官明瑟真是有默契,都在有意与无意之间鼓励她与韩仲泽走下去。她也相信风长漠的话不是溢美之词。这个眼高于顶的人,从来不会轻易称赞一个人,尤其是男子。
上官明皎带着这样的微笑,走进了韩仲泽的营帐。韩仲泽躺在床上闭目假寐,阿义随侍一旁,房中别无他人。阿义抬头见上官明皎进来,连忙起身请安。门口的昭云向阿义一使眼色,阿义会意,默默地退了出去。
上官明皎坐到了韩仲泽的床边,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脉门。韩仲泽的脸色依然苍白,但已不是之前那样的灰紫,脉象也已稳定,真气平稳充沛。上官明皎的嘴角不自觉地浮现了欣慰的微笑。她静静地望着他。三年来,她再也没有这样凝视过他的脸。其实,这张脸,早已熟悉到刻在她心里,即使刻意旁置了三年,也依然可以随时浮现在眼前。
韩仲泽的指尖在上官明皎的手里,忽然动了一下。他缓缓醒转,眼眸中映入的第一件物事,便是上官明皎的眼睛。清澈如碧波,而此刻毫不掩饰的深情打破了这潭碧波往日的平静,盈盈地似有泪光闪现。韩仲泽觉得心里暖意融融,他的嘴角也勾起了好看的弧度;他把上官明皎的手轻轻握住,另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脸,拭去了那一滴将落未落的眼泪。他们彼此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对视,便已足够。
良久,上官明皎开口:“仲泽,我们前几日写的密折此刻大约能到京城了。这里的事,也能了结了。我想,等你的身体恢复,我们就离开此地。”
“去哪里?”
“你说呢?”
韩仲泽淡淡一笑,“泛舟江湖。”
上官明皎对上他的眼睛,两人相视而笑。心有灵犀,无须言语。
“你只管好好将息,我会把这里的事全都处理妥当,到时候我会让我们消失得名正言顺。”
韩仲泽点点头,伸手将上官明皎揽到怀中。“素光,此生有你,我夫复何求。”他掏出了从未离身的那条五彩剑穗,看着它欣慰地微笑着,又执起上官明皎的手,将剑穗与柔荑都纳于掌心之中,又轻轻却紧紧地扣上。
上官明皎依恋地贴在韩仲泽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着那条剑穗上韩仲泽的体温,心中有着说不出的踏实和满足。“仲泽,你还记得五年前,我们在清江池边的对话吗?”
“记得。那时我们的愿望,如今就要实现了。隐逸江湖,寄情山水……”
“扁舟垂钓,携侣同游。”上官明皎接上韩仲泽的话,脸上绽开甜蜜的笑容。
门外忽然传来昭云的声音,“二小姐,营门外有人,要求见韩公子。”
上官明皎的思绪从甜蜜的回忆中收回,她走到门口,看到了一脸严峻神情的昭云,心中暗惊。“营门外的是何人?”
“霁雪郡主。”
上官明皎一时愣住了。她回头望向韩仲泽,看到他也是一脸的惊异。
“郡主带了多少人来?”
“只有十来个侍从,其中两个还是侍女。”
“你速去营门口,把郡主迎入主帐,不可有一点差错。”上官明皎略一思索。对昭云吩咐道。昭云应了一声,快速离去。
上官明皎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凝重,她走到韩仲泽面前,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看来事态复杂了。”
“不知道她这趟来,究竟所为何事。”韩仲泽也是微微蹙眉。
“现下我不便与她见面,既然她要见你,我更该回避。”
“素光……”韩仲泽听得此话,目光中不由得多了一分担忧。
“你别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她与你既有婚约,又清楚知道我们的过去,自然对我心存忌惮。我若和她在此见面,岂不是让她诸多猜疑。她到底,还不知道我们和好之事。”
韩仲泽听了,也觉有理,点头道:“这倒也是。只不过,这层窗户纸终究要捅破。”
上官明皎低头沉吟,“且看她此行的目的,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还是不要告诉她为好。”
“也好。不过,我想她也不会有什么恶意……”
上官明皎闻言眉头一皱,“她不远千里从京城来到大漠,也绝对不会没有目的,仲泽,你听我一句,千万小心。”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上官明皎深深地看着韩仲泽,他眼中的笃定让她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安心。她点点头,转身离去。
走出韩仲泽的营帐,上官明皎一面往自己的营帐走去,一面默默沉思。方才的安心只是一瞬,如今被塞外的冷风一吹,心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霁雪郡主,这是个深藏不露的人。虽然不知她的意图,可是自己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唯一的安慰就是,霁雪郡主不会武功,根据刚才昭云所报,郡主只带了十几个随从,并不像是气势汹汹的,即使她要对自己动手,也绝对办不到。只是,韩仲泽始终没有看清霁雪郡主的真面目,就在方才,他还说郡主此行不会有恶意。此时此刻,上官明皎并不担心韩仲泽会与郡主再擦出什么火花,只是他心中始终存在那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