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自己的孩子,东瑗不由又想到了盛乐钰。从这么小,这么可爱,长到了六岁,却被那场可怕的病夺走了……
她俯身亲吻了诚哥儿的面颊,才和盛乐芸回静摄院。
回到静摄院时,最先迎出来的不是罗妈妈和橘红,而是薛江晚。
东瑗微微蹙眉。
而薛江晚没有想到盛乐芸也会来,有些吃惊,又忙给东瑗和盛乐芸行礼。
进了东次间,东瑗才问她:“薛姨娘这么晚来,有事吗?”
薛江晚道:“妹妹听说世子爷送二少爷出去了,妹妹怕姐姐一个人,所以过来服侍姐姐。”
说罢,目光偷偷瞟了眼东瑗的脸。
东瑗心里有些烦躁。她到底是想来服侍她,还是想来看看东瑗有没有破相啊?
为何她的伪装不能深邃一点,要让人一眼就看穿她的目的呢?
此情此景,真的没有心情和她玩这些虚套。
“多谢你想着。”东瑗口吻淡淡的,甚至有些冷漠,“芸姐儿今夜陪我睡,薛姨娘回去歇了吧。”
说着,就让寻芳送薛江晚出去。
薛江晚又快速扫过东瑗的脸,发现她脸上的伤痕很浅很淡时,她连忙垂首,恭敬道:“那妹妹先回去了。”
低下去的眼眸里含了失望。
第184节看透(粉红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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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乐钰的离世,给盛家拢上一层阴霾。
盛夫人一直病着,东瑗和盛乐芸陪在她床前,二奶奶葛氏和表姑娘秦奕每日都来请安,客气问是否需要伺候。
东瑗让她们回去,她们也没有坚持。
而后东瑗才隐约听家里的下人议论,说二奶奶怕盛夫人也染了天花,不敢靠前。
而表姑娘秦奕大约则是因为怕遇着三爷,毁了她难得一遇的好姻缘。
盛乐钰停灵几日,家里请人念经超度,就葬在城西的坟地里。
家里的长辈都不好去送。
盛乐钰的小厮墨迹做了嗣子,替盛乐钰扶灵出丧。
陶姨娘哭得眼睛肿的睁不开,却也不再胡闹。邵紫檀每日陪着她,东瑗也免了姨娘们的晨昏定省。
到了六月二十八日,盛乐芸丧礼后一天,来安进来把盛修颐的情况告诉东瑗和盛夫人:“世子爷烧两日,却没有发出痘来。而后就慢慢好了。爷听外面的赤脚大夫说,染了天花半个月之内肯定会发出来。爷说大约没事,七月初二就回府。”
盛夫人听着这话,脸上有了几缕神采。
东瑗感觉提在心口的那口气就落了下去。
来安又道:“苏妈妈活了下来,只是脸上破了相,不敢再进府来伺候。爷说把她送回老家,给她一笔银子。”
盛夫人微微颔首,并不说话。
东瑗顿了顿,只得越过盛夫人,对来安道:“二少爷病着的时候,只有苏妈妈寸步不离服侍他。苏妈妈是我们府里的忠仆。多给她一笔银子,她家里倘若有事在府里做事,都提拔上来。这事现在谁做主?”
让府里其他下人都看看,盛家绝对不会亏待每个忠心耿耿的人。
来安道:“从前是世子爷管着,如今爷不在府里,小的请示侯爷,再禀林大总管一声,就能去办。”
东瑗道好。
盛夫人看了眼东瑗,目光柔了一分,而后又慢慢阖眼休息。
来安出去后,晚夕把这件事请示了盛昌侯。
盛修颐出去整整十天,盛昌侯也想派人去打听,却又怕是不好的消息,所以宁愿给自己留点盼望。直到今日来安说,他才知道盛修颐没事。
“你去账上提二百两银子给苏妈妈。告诉林久福,让他派两个得力的管事亲自送苏妈妈回乡,把她安顿好再回来。以后她有什么难处,只管来府里告诉,盛家不会亏待她。”盛昌侯道。
来安道是。
来安走后,盛昌侯坐在太师椅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盛修颐弄来的偏方很管用。
可盛乐钰还是死了。
他的病是被吴太医耽误了。
而吴太医听说盛昌侯府的二少爷病逝,当夜就举家逃走了,只留了几个老仆在盛京看宅子。
吴太医祖上就是行医的,他在太医院任四品御医,在京城还有两处老字号的药铺。他逃走之前,把那两家药铺的现银也提走了。
一日之间,哪里能办这么多事?分明就是早有准备。
盛昌侯派人去看了吴家宅子,的确是搬走了,没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而药铺的事,是盛乐钰死后第三日下朝时,镇显侯薛老侯爷告诉他的。
薛老侯爷说:“太傅,人莫要与天争,节哀”
莫要与天争,这话好似是在告诉盛昌侯,盛乐钰的死是天灾,劝他莫要难过。可往深处想……
盛乐钰的死,是不是一个警示?
天家想要盛家家破人亡,只需一个小小手段,盛家就无力回天。盛昌侯再劳苦功高,在新帝面前也有功高盖主、老臣欺幼主的嫌弃。当年的萧太傅,是元昌帝的噩梦。
元昌帝自从中箭中毒后,身子一日日垮了下去。
他到底能熬多久?
盛昌侯前几日还隐约听说陛下半夜吐了一回血。年轻吐血,必无久命。他难道不怕自己突然离去,才八岁的太子被盛昌侯欺负?
他很怕的。
当年他的父皇就是那样突然离去,给他留下了位高权重的大臣萧衍飞,让他饱受苦难。
元昌帝倘若身子好,年轻有为,他可能不会这么早打盛家的主意。
可是他身子越来越差,体内的余毒折磨得他日渐憔悴。身为三皇子的外加盛昌侯府,有个手握兵权的盛太傅,他怎么能放心?
盛昌侯静静坐着,脑海里回荡着薛老侯爷的那几句话,居然能听进去。倘若时间退回几个月前,他可能觉得薛老侯爷是在诈哄他,让他主动退出。
而现在,他觉得那个历经三朝的老人,给了他一句金玉良言:莫要与天争
一个庶孙的离世,让盛家内外院的人都感到窒息。
可这只是个小小的灾难啊。
倘若继续下去,盛家还会遭受怎样的灾难?
经历过这场小小灾难,盛昌侯觉得自己对待家人的生离死别,没有从前那般豁达。
特别是盛修颐出去这几日,让他夜夜难以入眠。他甚至觉得只要老天爷把他的儿子留给他,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如今,真的到了他要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他缓缓起身,走到书案前,摊开锦帛书写奏折:“……臣以老悖之年,忝在文武之列,悉数来往政绩,未曾匡君臻于太平,臣有愧……臣之年迈,无力竭忠报效圣主,祈圣主恩宠,准臣退隐田园,含饴弄孙,此臣余志”
长长的一篇奏折,言辞恳切,没有半句抱怨,字字真诚。
写完后,他缓缓坐下,心里的某一处,空落落的。
望着那满是字迹的奏折,壮志未酬的辛酸就涌了上来。
最终,还是将奏折封好,叫人递了上去。
而他自己则称病不朝。
奏折送上去后,第二日早朝,陛下驳了回来,让人传了口谕,请盛太傅安心养病,朝中社稷还要仰望太傅扶持。
这是试探,看看盛昌侯是否真心要归隐。
哪里是要挽留他的意思?
盛昌侯又上了一道奏折,言辞更加恳切。可第二天又被驳回。
盛昌侯便知道,陛下真的很忌讳他。甚至比盛昌侯自己想象的还要忌讳,他若是不退,只怕盛家迟早会赴萧家的后尘。
于是辞官之心越发盛了。
第三道奏折上去之后,陛下准了,赏赐他良田四千亩,黄金八百两。
圣旨下来后,东瑗正在服侍盛夫人喝药,吃了一惊。
盛夫人也吃惊,问东瑗:“可是出了事?”
东瑗摇头说不知。
晚夕东瑗回了静摄院,盛昌侯才跟盛夫人道:“如今我算是看透了,什么都比不上孩子们健康,一家人和睦。吃喝不愁,何必非要站在风口浪尖?当年咱们在徽州的时候,过的比现在舒心”
盛夫人原本就不懂这些,可她听盛昌侯的语气,好似辞了官是好事,她就放下心来。
七月初二那日,天气酷热难耐。
早晨就没有风,毒辣的日头照得人心里发慌。东瑗带着几个姨娘和盛乐芸在垂花门前等盛修颐回府,蔷薇立在一旁替东瑗撑伞。
直到巳正,盛修颐才进内院,三爷和盛乐郝陪着他。
才半个月,他消瘦得厉害,眼窝都陷进去了般,脸上瘦的没有肉。从前的衣裳穿着,显得宽大。
东瑗的眼睛就湿了。
陶姨娘已经抽噎着哭起来。
盛修颐看到她们,表情清淡。
东瑗几人就纷纷给他行礼。
陶姨娘看到盛修颐,泪珠簌簌落下来,打湿了整张脸。而盛修颐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看了眼东瑗。
“日头毒的很,你们回去吧。”盛修颐轻声道,“我还要去给娘请安。”
说罢,就进了垂花门。
东瑗转身吩咐几个姨娘回院子,而她自己则和盛乐芸,跟着盛修颐去了元阳阁。
盛昌侯坐在东次间的炕上喝茶,好似漠不关心,手里的茶却半晌都未动;盛夫人坐在盛昌侯身边,不时朝门口望去。
二爷和二奶奶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大气都不敢出。二爷很怕盛昌侯。
丫鬟禀告说世子爷回来了,盛夫人由康妈妈和香橼搀扶着,起身去迎接他。看到儿子消瘦得脱了形,盛夫人大哭起来:“颐哥儿,我可怜的儿啊……。”
盛修颐就给母亲跪下磕头:“娘。”
“快起来。”盛夫人哭着道。
盛修沐就忙扶起盛修颐。
进了东次间,盛修颐给盛昌侯行礼,盛昌侯只是不咸不淡说了句回来了,就不再多言。
二爷和二奶奶就起身给盛修颐行礼,盛修颐还了礼,一家人才坐下。
而后,就留在了静摄院用午饭。
一家人都不怎么说话。
盛夫人打起精神,不停叫丫鬟给盛修颐夹菜:“颐哥儿,你多吃些。”
盛修颐没什么胃口,看着碗里的菜就有些为难。
盛昌侯道:“多吃些,瘦得像什么样子”语气很强硬,像平日里教训人一样,可谁都听得出他的关切之心。
盛修颐心头一酸,就端起碗吃了起来。
吃了饭,陪着坐到半下午,日头偏西才回静摄院。
地上的尘土都烫人。
到了桢园,盛修颐道:“诚哥儿还好吗?”不等东瑗回答,就举步进了桢园。
一路上他都不跟东瑗说话,只顾埋头走路,这是他问的第一句。东瑗没有回答,他已经进去了,自己只得也跟着进了桢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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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哥儿很好,四个月大的孩子,胖墩墩的,胖得都看不见脖子。
盛修颐和东瑗进来,两人额头都有汗。
诚哥儿院子里的管事妈妈夏妈妈给他们行礼后,就让小丫鬟给盛修颐和东瑗递了干净的湿帕子擦汗。
诚哥儿年纪小,屋子里没有放冰,不似元阳阁那么凉快。有两个小丫鬟在替抱着诚哥儿的乳娘打扇。
诚哥儿已经醒了,看着东瑗和盛修颐进来,他圆溜溜的眼睛转着,口里咿呀咿呀的,笑得很欢乐。
盛修颐的唇边就有了个浅浅的弧度。
乳娘看到盛修颐,有些吃惊。可能是盛修颐太瘦了,瘦的有些脱形。他从前就不胖,如今这样瘦了下来,好似逃荒而归的。
盛修颐伸手抱过诚哥儿,孩子的小手挥舞着,往他脸上摸。那柔软的小手触到他的脸,诚哥儿就咯咯笑得更大声。
盛修颐的眼眶就微湿。
两人在桢园逗留片刻,才回了静摄院。
盛修颐径直去了净房盥沐。
罗妈妈等人知道盛修颐回来,原本很是开心。可看到这样的盛修颐,着实高兴不起来,几个人都默默不作声。
东次间用了冰镇,很是凉快,东瑗回来走了一身汗,也叫丫鬟打水,她在内室擦洗身子,换了干净的衣裳。
盛修颐从净房出来后,换了天青色茧绸直裰,散了头发,坐在东次间的炕上。东瑗叫丫鬟上了茶,然后就让屋子里服侍的人都退了出去。
他好似不太想说话,东瑗就主动开口和他说家里的事:“……爹爹辞官,陛下恩准了,是昨日的事。”
盛修颐端着茶杯的手委顿,而后轻轻嗯了一声。
“爹爹会辞官,我着实没有想到。”东瑗又道,“不过看陛下恩准得如此之快,倒觉得爹爹辞官之举是正确的。只是他并不是很高兴,整日在书房闷闷不乐……”
元昌帝虽然拒绝了两处盛昌侯的请辞,可拒绝得如此之快,就是急切要想让盛昌侯辞官的意思。
倘若真的不想让盛昌侯辞官,奏折驳回至少应该拖上几日,而不是次日就急忙驳回。
第一次请辞的奏折第二天就被驳回,盛昌侯心里就有谱了;第二次的请辞又是隔天驳回,他就明白了元昌帝的意思,所以第三次的请辞写的更加恳切,这才准了。
这些政治上的把戏,稍微用点心思就能想明白。
盛修颐又是轻轻嗯了一声,只是静静喝茶。
东瑗心里有些难过。
“天和?”她喊盛修颐。
盛修颐这才转头看她,目带询问。
东瑗起身,走到他面前,轻轻伸手抚过他的面颊,心疼道:“你瘦了很多。天和,你能回来,真好。”
盛修颐没有动。
东瑗见他没反应,就俯身搂住了他的脖子。
带着温馨的柔软身子贴在他身上,盛修颐微顿,而后才猛然伸手,把东瑗抱在怀里,让她坐在他的大腿上,低声喃喃喊她阿瑗。
东瑗的眼泪顿时溢了出来。她抱紧了盛修颐,把头埋在他的肩头。
半晌,盛修颐才抱起她,两人进了内室。
夜幕渐渐笼罩下来,酷暑减了些许,窗檐下又徐风缓缓送入。东瑗全身是汗,累的不行,青丝都汗湿了,却躺在盛修颐怀里不动,脸颊贴在他的胸膛。
两人都很累,可此刻让人心里有短暂的宁静,谁也不愿去打破。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天和。”东瑗趴在他胸膛上,低声道,“在爹娘面前,你要若无其事应对……。在我面前你才能轻松片刻,所以不想为难自己说话,我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