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新贵才会这般铤而走险。
薛家不会,盛家更加不会。
东瑗的认知里,盛家是避嫌,薛家是怕太满则溢。
而老夫人却继续道:“皇后娘娘的心思,我和你祖父岂有不知?咱们家子孙里,真正才学过人者不多。将来皇后娘娘会老,薛家的恩宠会慢慢消弭。能成为两代后族固然是最好的,能保证家族的富贵荣华、经久不衰。”
东瑗一愣。
原来老夫人觉得薛家并不需要避风头?
那么薛家不愿意搀和这件事,难道是另有原因?
她静静听着。
“……可薛家没有这样的立场。有些事,薛家若是插手,将来要受人攻讦的。”老夫人叹了口气,“瑗姐儿,皇后娘娘若是再宣你进宫,你就告诉她,说是祖母的话:老侯爷和娘娘的心一样。薛家只是会为了娘娘更好……”
东瑗不太明白其中缘由,也不明白老夫人口中的立场到底是什么。
她一直以为薛家是要避免鲜花着锦被人忌惮。
可老夫人的意思,这不是主要原因。
薛家有不得已。
这大约就是盛修颐说的“陛下除了太子爷,还有一个放心不下的人”。陛下另外一个放不下的人,应该就是薛家的掣肘。
虽然不明白,东瑗还是微微颔首,跟老夫人保证道:“天和一向稳重,我们又不贪求高官厚禄,自然不会在此刻去钻营。祖母放心。”
老夫人眼底的笑意更深,微微颔首。
祖孙二人在内室说了半晌的话,话题从太子选妃上绕开,绕到了薛家各房的事情上。
东瑗避开五房,不问五夫人和十二妹薛东琳如何,只问了其他几房。
“你三嫂又有了身子。”老夫人提起世子夫人蔡氏,语气很是亲昵,“今日你大伯母那边喜宴,早先说好她去帮衬。如今才诊断有了两个月的身子,我让她歇着,她非要闹着去,跟孩子一样。”
语气里满是喜爱。
东瑗觉得老夫人的喜好很奇怪。家里的孙女里面,她喜欢东瑗和四姐薛东婷那种温柔里带着上进和努力的;而媳妇里面,她则喜欢三夫人和三奶奶那种泼辣开朗的。
她莞尔一笑,道:“我都不知道。过几日再带了礼来瞧三嫂吧。”
老夫人只是笑了笑。
“二伯母身子还好么?”东瑗又问。
老夫人眼里的笑意微敛,摇摇头道:“越发差了。最近听你三嫂说,你二伯母夜里时常梦到你二伯。蓉姐儿的事让她吃了很多苦,原本身子就弱,因为蓉姐儿的事虚空了,一直就回不过来……”
东瑗心头也是一沉。
她犹记得出嫁前夕五姐的话。
活了两世的五姐,现在得到的生活,到底是不是她想要的?倘若二伯母因她而去,会不会成为她心里永远的负担?
老夫人这般宽容的人都觉得,二夫人身子现在这样差,都是当初替五姐担忧而落下的。
二夫人的不好,都是五姐一手造成的。
“……上次皇后娘娘贵降,请了我们几个,还问起了五姐。”东瑗跟老夫人道,“她说,寻个合适的时机,让五姐和五姐夫回京来……”
老夫人微愣,继而仔细问东瑗,皇后娘娘当时为何要这样说。
东瑗就把皇后娘娘故意引出太子选妃的缘由告诉了老夫人。皇后娘娘只是用五姐的事开头,引出她想干涉太子选妃之事。
老夫人心底浮起的希冀顿时消散,无奈叹了口气。
然后又跟东瑗说起五姐夫萧宣钦:“……那孩子倔强得很,家里送去的东西一概不要。两人搭了两间茅草房住。从前萧家也是锦衣玉食,为难他能这样吃苦。你祖父时常说,当初看走了眼,那孩子是个可塑之才。”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萧宣钦从前是个纨绔公子,享受人间富贵,突然跌入贫困中,普通人都会难以忍受。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是承受不住的。
当他承受住了这等落差,还能自强自立,就赢得了众人的好感和佩服。
东瑗笑着宽慰老夫人:“五姐的眼光岂有差的?祖母,五姐还年轻,将来的事谁能预料?总会回来的……五姐夫有骨气,不会让五姐吃苦。”
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能回来,谁也无法预料。
可亲人之间总是这样相互安慰,给彼此希望。
老夫人笑着说是,总会回来。
说了半晌的话,直到大夫人和大奶奶亲自过来请老夫人去坐席,东瑗才跟着老夫人一起,去了延熹侯府。
宴席上,东瑗见到了很多远亲近友,世家相与的女眷。大家打着招呼,热闹非凡。
用膳后,大夫人又请了众人往前头听戏。
老夫人推说身子骨不好,先回了荣德阁。
东瑗则留在席上。
宴席后听戏,大家都聚在迎春楼。东瑗被安排在西梢间,遇到了二姐薛东喻、四姐薛东婷。
二姐是带着单国公府的众女眷,四姐则守在她婆婆定远侯府姚夫人身边。
东瑗和二奶奶葛氏进来,众人纷纷行礼。
二奶奶的目光在落在单国公府众女眷身上。
她在找单家七小姐单嘉玉,盛家三爷的未婚妻。
看了半晌,她仍看不出到底是谁。
坐定之后,二奶奶跟东瑗交头接耳:“大嫂,哪个是单家七小姐?”
东瑗笑了笑,也望了过去。人群里,穿着藕荷色丁香交领绫袄的单嘉玉脂粉不施,白净一张脸带着几分腼腆,跟在单国公夫人薛东喻身边,模样温顺乖巧。
东瑗悄悄指给二奶奶看。
第228节落定
盛家三爷虽然已经和单国公府七小姐单嘉玉定亲,可两家私底下并没有太多往来。
单国公夫人薛东喻碍于自己是皇后娘娘的胞妹,怕太过于高调引来忌惮,鲜少应酬,也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请盛家女眷做客。
所以二奶奶葛氏没有亲眼瞧过单嘉玉。
她问东瑗,东瑗就指给她看。
她就顺着东瑗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一个笑容温柔的秀丽女子。单嘉玉眉眼端庄,不似东瑗的妩媚。她眼神纯净,与人说话时有些羞赧,很容易获得旁人的好感。
二奶奶葛氏微微颔首,露出满意的笑容。
她和东瑗已经在努力改善彼此的关系。虽然还是不太喜欢薛东瑗,可表面上已经在尽量维持和平。二奶奶很担心将来进门的弟妹又是个不好相与的角色,所以下意识看看单嘉玉。
人的性格,能从面相上看出三分。
如果表里如一,单嘉玉应该是个温顺单纯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大概不会搀和家宅内斗。
二奶奶笑容变得更加温婉。
可能是感觉到有人瞧她,单嘉玉顺着感觉抬头,就看到了东瑗和二奶奶葛氏。
彼此目光一撞,三个人都是一愣。
二奶奶好似小心思被撞破,忙撇了头。东瑗无法,只得冲单嘉玉微微一笑。
单嘉玉见盛家俩妯娌隔着人群打量她,自然明白其中含义。她也撇开脸,没有回应东瑗的微笑,红潮却不由自主从耳根涌上来,红透了整张脸。
面颊似火烧般。
幸而刚刚酒宴散席,大家还以为她是不胜酒力,没人多留意她。
回去的时候,二奶奶和东瑗乘坐一辆马车,两人没什么可以交谈的。就说起了单嘉玉。
“模样齐整,性子瞧着也和软,咱们三爷好福气。”二奶奶笑道。她一副对单嘉玉很满意的样子。
“是啊,她瞧着面善。模样的确配的上咱们三爷……”东瑗赞同她的话。
妯娌俩有一句没一句议论着单嘉玉和三爷的事,回盛府的这段路似乎也变得短了不少,不一会儿就到了盛府。
到了盛府门口下了马车,骑马归来的盛修颐等着东瑗和二奶奶,一同去了盛夫人的元阳阁。
盛夫人在内室临窗大炕上,铺了锦被斜倚着,笑盈盈看着芸姐儿和蕙姐儿在她跟前做针线。
见他们回来。只是笑了笑。
东瑗几人行礼后,盛修颐问盛夫人:“您好些了么?”
“吃了一剂药,已经好了。”盛夫人笑道“年纪大了,总有个头疼脑热的,不碍事。”
她说的轻松,又有孩子们在跟前,盛修颐就没有再多问。
盛夫人又让她们回去歇息。只留芸姐儿和蕙姐儿在她跟前说话。
东瑗和盛修颐回到静摄院,两人各自梳洗一番,东瑗又把老夫人叮嘱的话。跟盛修颐说了一遍:“……祖父和祖母让我们别跟着搀和。”
盛修颐笑笑,说了句知道了。
转眼到了腊月初,一直闹得沸沸扬扬的太子妃之事终于尘埃落定。
没有选文靖长公主府的大小姐,而是雍宁伯府的大小姐。
这件事让京都的舆论又是一阵沸腾。
原先听说陛下要替太子选妃,雍宁伯府并不被看好。
雍宁伯虽然是太后娘娘的堂兄弟,元昌帝也颇为喜欢他,可他从未涉足朝政,作为后族的族长,他显得不够格。
太子妃选定的消息,盛家也是第一时间得知。
东瑗把这件事告诉盛夫人。
盛夫人有些吃惊。反问道:“消息确实么?怎么定了他家的孙女?”
正好盛昌侯从小书房出来。
盛昌侯一向不喜欢家里的女人多嘴多舌,说外面的八卦,所以婆媳俩忙打住了话题。
“……选了雍宁伯的孙女,你们知道吧?”盛昌侯却一反常态,跟盛夫人和东瑗说起这桩事。
不仅仅是东瑗,盛夫人也微讶。
两人忙道:“听说了。”
“侯爷。咱们要不要备礼,去雍宁伯府恭贺?”盛夫人问盛昌侯。
要说京都和盛昌侯交情匪浅的公卿之家,首推雍宁伯府。
只是雍宁伯夫人出身名门,自幼眼高于顶,从前又得太后娘娘喜欢,更是瞧不起乡绅人家出身的盛夫人。
雍宁伯夫人没有因为盛昌侯在朝中的地位而高看盛夫人一眼。
盛夫人又不是那钻营的性子。雍宁伯夫人不喜欢她,她也看不惯雍宁伯夫人,虽然盛昌侯和雍宁伯是至交,两府女眷却没什么往来。
东瑗嫁过来这么久,盛家大事小事,雍宁伯夫人从未登门,盛夫人更是第一次提出去雍宁伯府恭贺。
“近来去恭贺的人不少,他们府里也忙。忙过这阵子,又是年底,更是忙。不如等正月拜年的时候,一同恭贺吧。”盛昌侯漫不经心道。
雍宁伯夫人的傲慢与自负几乎人人皆知。盛昌侯早就听闻过雍宁伯夫人对盛夫人不够敬重,所以盛夫人提出拜访,他本想一口回绝。余光瞟到坐在一旁的薛东瑗,口吻不得不缓和几分。
盛昌侯不想盛夫人去雍宁伯府看人脸色。
他很护短。他的妻子、儿子,他自己可以随意训斥、打骂,旁人却不能委屈了他的家人。
雍宁伯府算什么?
虽然他和雍宁伯兴趣相投,却着实看不惯雍宁伯夫人的做派。
盛夫人听了盛昌侯的话,微笑道:“雍宁伯夫人原本就是闲散性子,如今人来客往,她虽然高兴,只怕也疲于应酬。叫外院送了贺仪,咱们娘们过年再去吧。”
盛昌侯微微颔首。
东瑗静静听着,见盛昌侯颔首,才开口道:“爹爹,我吩咐婆子跟外院的管事说一声,叫备了礼给雍宁伯府送去?”
盛昌侯又是微微颔首。
东瑗就记下。
“听说雍宁伯的长孙女颇有贤名,自幼熟读诗书,是个才貌双全的佳人。”盛夫人见盛昌侯愿意说雍宁伯府的事,也挑了话题说道。
盛昌侯接口道:“公卿之家的嫡小姐,会些诗书罢了,算什么贤名?”
他的意思是,雍宁伯府的小姐能中选,并不是因为会念几句诗词,而是另有原因。否则,才学出众的王公贵族小姐多了去,怎么偏偏是她?
贤名这种东西,不过是吹捧出来的而已。
当初不是还有人说韩氏女容颜倾城么?
“不算什么?那怎么陛下和众大臣选了她做太子妃?”盛夫人笑起来。
盛昌侯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淡淡道:“雍宁伯是太后的堂兄弟……”
因为雍宁伯是太后的堂兄弟,所以选了雍宁伯的孙女?东瑗觉得这中间没什么逻辑。
陛下并不喜欢太后。
倘若他真心敬重太后,太后就不会在陛下清除萧太傅的时候突然生病,还被送出宫去。
东瑗不由看了眼盛昌侯。
盛夫人却没有想那么多。她听到盛昌侯肯定的语气,下意识以为陛下是想保全太后的家族,所以让太后娘家东山再起。她微微颔首。
盛昌侯看着盛夫人颔首,不禁展眉一笑。
他是觉得盛夫人心思单纯却又对丈夫坚信不疑。
而东瑗微带狐疑的眸子被盛昌侯看在眼里,有了几分不喜。他自己心思深远,最不喜欢同样心机深沉的女子。
越是心思缜密的男人,越喜欢单纯的女人,至少盛昌侯是这样,所以他对东瑗很不满意。可想着她的聪慧,又想起薛家老夫人相夫教子的厉害,心里的不喜压抑了几分。
聪明些,将来儿孙的教导上会更加出色,盛家的前途也更有希望,没什么不好的。
盛昌侯淡淡一句“雍宁伯是太后娘娘的堂兄弟”后,就不再多说什么。
东瑗也不好深问。
晚夕等盛修颐回来,东瑗也跟他谈起太子妃的事。
他道:“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事情尚未定论,他不好明说。
就这样,皇后娘娘的美梦破碎,薛家的嫡孙小姐没有成为太子妃。
这些事虽说跟薛家有关,却并不真正影响东瑗的生活。
转眼间到了腊月,一直下雪,整个盛京淹没在白皑皑的雪里。
九个月大的诚哥儿越来越胖,就不见了脖子,肉嘟嘟的十分讨喜。天气酷冷,盛夫人隔三差五把诚哥儿抱去玩,可怕孩子回来折腾染了风寒,索性就把诚哥儿留在元阳阁。
于是诚哥儿今日住在盛夫人的暖阁,过几日又歇在东瑗的暖阁,他自己的桢园倒是空闲下来了。
又是一年的腊月初八,宫里赏了腊八粥,同时也传来另一个消息,鉴于明年正月十八是皇太子大婚之礼,太后娘娘回宫了。
静养了半年之久的太后娘娘,终于要回来了。
这个消息让大家都是一愣。
东瑗以为太后娘娘肯定要死在避暑山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