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尚未想清楚,盛修颐已道:“走吧,给娘请安去。”
他们到了元阳阁门口,便被盛夫人的管事妈妈康妈妈拦住,低声对他们夫妻道:“侯爷在里面,今日请安免了。”
东瑗道:“妈妈替我们请安。”
康妈妈道是。
出了元阳阁,盛修颐问东瑗:“你在的时候,爹和娘还说了什么?”
东瑗想了想,把在帘外听到的话告诉了盛修颐:“。。。。。。爹说姨娘们打搅了娘就说死罪。娘说,倘若怕她受委屈,当初就应该记住对她说过的话。。。。。。”
她其实很想知道,当初盛昌侯是不是跟盛夫人承诺过不纳妾,才特意把她听到的这话告诉盛修颐。
果然,盛修颐顿了顿,回头看了眼跟着他们的蔷薇。
蔷薇很识趣的落后几步。
盛修颐才问东瑗道:“娘还说了什么?”
东瑗摇头:“大姨娘抱着娘的腿哭,娘也哭得厉害。。。。。。。世子爷,当年爹是不是跟娘说过不纳妾?”
盛修颐猛然又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比起刚刚的深邃,此刻有些寒。
他道:“回去吧。”然后快步往前走,走到岔路口的时候,去了外院,都没有跟东瑗打声招呼。
他方才明明想说些内情给东瑗听的,此刻却。。。。。。
东瑗仔细回想自己的话,到底哪一句说错了。倘若是不该问盛昌侯和盛夫人的往事,那么方才在静摄院的两次又是为什么?
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亭台楼阁之间,东瑗半晌没有挪脚。
蔷薇上前,低声喊奶奶,她才回神,轻轻叹了口气。
折腾了一天,晚上回到静摄院,东瑗看着香喷喷的粳米饭,居然一口气吃了两碗。吃饱了就犯困,盛修颐从昨晚开始到这个月的三十日之前,都歇在四位姨娘处,她不需要等他,早早睡了。
次日寅正时刻,东瑗醒了,喊值夜的蔷薇服侍她穿衣梳洗。
蔷薇一边替她梳头,一边低声道:“奶奶。。。。。。”
东瑗听着她这语气,就知道她要说什么,顿时头皮发麻,笑道:“倘若是范姨娘房里的事,你不必说给我听。以后哪位姨娘房里的事,我都不想知晓。”然后对着镜子吐了吐舌头,“你昨儿告诉我那些话,我一整日不自在。”
知道了不开心,还要强装着没事,还不如不知道。
姨娘房里的事,东瑗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反推东瑗房里的事,盛夫人定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太可怕了。
虽说这个年代房是以子嗣为任,可是一晚上几次都要被别人知晓得清清楚楚,真恐怖。
从前东瑗不觉得,因为没有人告诉她旁人的事,现在。。。。。。
她估计以后在盛夫人那里都有阴影了。
蔷薇好似被东瑗最后调皮的动作感染,不由也笑起来。
吃了早饭,去给盛夫人请安。
盛夫人眼睛还是有些肿,见东瑗来,就勉强撑起笑容同东瑗说话。
可见她昨日哭得厉害。
“娘,您没事吧?”东瑗拉着她的手问道,“您身子原本就弱,如今瞧着脸色不太好。。。。。。”
盛夫人叹了口气,收起了伪装,真诚跟东瑗道:“林氏太不懂事,昨日闹成那样,叫你瞧见了,娘一整夜不不安。”
东瑗笑了笑:“娘,咱们一家人,媳妇不会到处去说的。”
盛夫人也笑:“娘知道。。。。。。”
然后喊了康妈妈和屋里服侍的香薷:“你们去外面候着,二奶奶和少爷小姐们来请安,都拦着吧,我和阿瑗说说话儿。”
康妈妈和香薷道是,把屋里服侍的大小丫鬟都领了下去。
见屋里没人了,盛夫人才对东瑗道:“林大姨娘还是被侯爷送到庄子上去了。何苦来着,她们进府整整十年了,阿瑗,无一儿半女防身,说送走就送走。我不喜欢她们,你房里也有那么些人,自然明白娘。咱们女人不说虚假话,两个林氏好不好另说,半途娶进来的,我心里就是不喜欢。可看着林大姨娘这样的下场,我心里也烦得很。”
一副想跟东瑗倾诉的模样。
听公公和婆婆的往事。。。。。。
东瑗宁愿从盛修颐口中听到。
婆婆亲自告诉她,她倏然压力好大。
可又不能表露半分。
东瑗安慰盛夫人:“娘,昨日爹爹的话,我和康妈妈在外间也听了几句。林大姨娘不安分,在爹爹面前弄鬼,送到庄子里住些日子,让她反省反省也好,您必须不忍,又不是您害了她。”
盛夫人叹气:“我何尝不知?”顿了顿,又道,“当年你爹爹是答应过我不纳妾的。后来我也劝过他几回,替他选了几个容貌出众、品行端方的,他都不要。十年前他出任陕西按察使,就带了这对双生姊妹回来。。。。。。”
说着,盛夫人神色暗了暗,后面的话她不好说出来。
东瑗却是明白的。
十年前,盛夫人也三十六、七岁了,人老色衰,再也不能像娇妻一样给盛昌侯带来快乐。
原本信誓旦旦说不纳妾,最后还是带回来两个十四、五岁的美艳双生子。
那段日子,盛夫人很难捱吧?
东瑗一下子想到了自己。年轻夫妻恩爱自不必说,可是等到女人三十来岁,男人却正是鼎盛的四十年华,外界又不停的有美妾送上门,他如何去抵制?
她到了三十多岁,盛修颐就快五十了吧?
东瑗的父亲四十多岁,他的上司照样送给美妾给他。
在没有法律保障婚姻专一的情况下,守住自己的心,才能守住这个年代的主流婚姻。
东瑗笑了笑,拉着盛夫人的手,沉默听她说。
盛夫人吸了口气,才道:“侯爷跟我说,林氏姊妹是镇西王送给他的,他不能推辞。他说,他不会让她们姊妹有孩子的。。。。。。”
盛昌侯如果不喜欢,推辞的方法有很多种,特别是回到盛京以后,办法就更加多了。
他的逼不得已,是多么掩耳盗铃啊。他还是想要这对双生姊妹的。
不让她们有孩子,就算是对盛夫人那个承诺的一种补偿?
这种补偿,只是盛昌侯想要的,而不是盛夫人想要的吧?
还好,盛夫人告诉东瑗的,只是这些东瑗迟早会知道的话,没有什么隐晦的秘密,东瑗就松了口气。
她不是一个很喜欢知道旁人秘密的人。
帮人保密也是见辛苦事。
“阿瑗,你看,当时我就心软了。”盛夫人笑了笑,“现在想来,我不容易,她们又容易么?不管如何,我总有几个孩子傍身,而她们却什么都没有,战战兢兢活在盛家。”
东瑗只是含笑听着。
林氏两位姨娘没有子嗣,是盛昌侯做的。
其他人呢,二爷盛修海房里没有子嗣,又是谁?
“人老了,从前的事就看得不那么重。”盛夫人道,“昨日林大姨娘一哭,惹我想了很多往事,跟着她哭了一场。”
东瑗就插科打诨:“您哪里老?还是那么精神。”
盛夫人就笑起来。
婆媳两个在东次间说了半晌的话。盛夫人心里难受得很,跟东瑗说说,也就减轻了不少。
东瑗觉得缘分很奇怪。人人都说婆媳关系很难,可她和盛夫人,好似短暂相处就亲密起来
至少方才那番话,盛夫人是真心告诉她的。
说着说着,话题就从两位姨娘身上,转到了东瑗屋里丫鬟的身上。
“你的两个陪嫁丫鬟给了颐哥儿使,过几日娘这里添几个丫鬟,到时买四个小丫鬟给你使。”盛夫人笑道,“你从二等丫鬟里提两个一等的,再从粗使丫鬟里提两个二等的。新买的丫鬟就做粗使的。”
东瑗道是。
婆媳俩说了大半个上午的话,盛夫人有些累了,东瑗才回了静摄院。
可是她总是在想,盛昌侯当年说不纳妾的缘由是什么。
瞧着盛昌侯的性子,应该不是那种会跟盛夫人你侬我侬的人。他说不纳妾,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你去打听打听,侯爷以前有过姨娘没有。。。。。。”东瑗对蔷薇道。
蔷薇转身去了。
她逛了大约一个时辰才回来,对东瑗道:“奶奶,打听不出来。盛家现在的下人都是来到京都时买的。从前在徽州老家的下人,除了夫人身边的康妈妈,其余的都没有带来。”
东瑗顿了顿,诧异问:“一个都没有?”
盛修颐说他八岁到京城来的,他说他们家在徽州也是富户,那么自然有几个使唤习惯了的丫鬟、婆子。除了盛夫人的陪嫁康妈妈,其他都不带上来。
盛家应该在徽州发生了些什么?
应该是些不想让外人知道的事。
“除了康妈妈。”蔷薇补充道。
东瑗颔首,让她忙去。
下午,东瑗叫了罗妈妈和橘香、橘红帮忙,蔷薇和紫薇在一旁服侍,替盛修颐做夏季的中衣。而盛修颐一整日都没有回静摄院,在外院吃了晚饭,直接去了薛江晚的屋里。
今日轮到了薛江晚。
第105节出山(1)
东瑗裁衣,一直忙到戌正时刻,才让罗妈妈和橘香、橘红、紫薇帮着收拾好炕几上的针线、布料,蔷薇服侍她去净房洗漱。
一下午都在缝衣,低着头,东瑗觉得脖子酸的很,身子也乏。
从净房出来,让蔷薇帮着散了发,东瑗吩咐罗妈妈等人都去歇了,也放下幔帐躺下。
蔷薇把烛火息了,歇在外间。今晚是她值夜。
下午帮着东瑗缝衣,蔷薇也累得很,躺着须臾就脑袋里模糊起来。
次日自鸣钟响起,主仆纷纷起床。
东瑗吃了早饭,去给盛夫人请安,发现盛昌侯也在。
他今日居然没有去上朝。
见东瑗吃惊,盛夫人就笑道:“侯爷今日不太舒服。”
东瑗就知道,朝中发生了大事,盛昌侯也称病不朝了。
她忙低声问:“请太医了么?爹爹现在好些了吗?”
盛昌侯脸色不太好,不见了以往在人前的温和,声音严厉对东瑗道:“我无妨。你坐下,我有话问你。”
东瑗吓一跳,心猛地提起来。
问什么?难不成问在文靖长公主府里的事?东瑗惴惴不安半坐在炕前的锦杌上,低声道是。
“世子爷在外书房一连歇了两夜,你可知晓?”盛昌侯声音更加厉了。
东瑗惊愕,抬眸去看盛昌侯。见他神色如覆严霜,忙道:“媳妇不知……前日夜里是范姨娘屋里的日子,昨日夜里是薛姨娘,媳妇以为……”
“混账”盛昌侯一掌击在炕几上,震得茶盏乱响,“你是世子爷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咱们盛家的长媳,将来偌大的后宅是要交到你手里的子嗣繁茂何等重要?世子爷不肯歇在姨娘处,你应该劝着,你却居然装作不知情?哪有大房长媳的度量与品德”
东瑗活了两世,第一次被人这样声色俱厉的骂着,她的脸刷的通红。
她忙起身,给盛昌侯跪下,声音沉稳道:“爹爹,是儿媳妇的疏忽以后定会劝着世子爷,以子嗣大任为重”
她没有慌乱,没有再狡辩,态度端正给盛昌侯认错。
盛昌侯不顾青红皂白劈头盖脸骂她,是他做公公的权利。这个年代,是君权、父权的年代,父亲是一家之主,打骂甚至打杀盛修颐那个做儿子,都是在他的一念之间的权利,何况东瑗这个依附着盛修颐的儿媳妇?
东瑗没有资格去反驳他。
哪怕公公说的不对,她都必须认下。
只是心里发涩,疼得紧。
一大清早承受这样的委屈。
盛夫人见盛昌侯发火,她也不敢多言。而后见东瑗跪下认错,她才敢出声:“侯爷,原是妾身的不是。阿瑗新进门,有些规矩不知晓,我也忘了提点她。前夜颐哥儿歇在外书房,我就应该告诉阿瑗去劝着。我思量是不喜欢范姨娘才去外书房的,就忍着没说。哪里想到……”
盛昌侯看了盛夫人一眼,示意她不准再多说。
盛夫人的声音就戛然而止。
“薛氏,你过门也一个多月,该有的规矩都要立起来。上事宗庙,下继后世,是你身为宗族长媳的重任。丈夫跟前恭顺体贴,妾室跟前公正威严,方是你应行之道。”盛昌侯声音敛了些许严厉,告诫东瑗道。
是叫她不能违逆丈夫,不能跟妾室争风吃醋吗?
东瑗直着后背,给盛昌侯磕头:“儿媳妇谨记爹爹教诲。”
盛昌侯见她这样,顿了顿,才道:“起身吧。”
屋里服侍盛夫人的康妈妈就忙扶起东瑗。
“先回去歇了吧。”盛夫人柔声道。
东瑗道是,又给盛夫人和盛昌侯行了礼,才退了出去。
刚刚步出元阳阁,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就禁不住纷纷滑落。上次回去,祖母告诉她盛家和薛家的政治关系,她就应该想到迟早有一日要在盛家受委屈。虽然有过心里准备,可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一大清早被盛昌侯这样骂。
滚落下来的泪珠,东瑗忙掏了帕子拭去,眼眶却是红的。
尚未走过元阳阁东边的抄手游廊,就听到抄手游廊尽头有脚步声。东瑗抬眸望去,穿着天蓝色茧绸直裰的盛修沐和天青色奈良稠直裰的盛修颐兄弟二人并肩走来。
东瑗眼中的泪尚未敛去,她忙垂首,给盛修颐和盛修沐行礼。
盛修沐给她还礼,喊了声大嫂。
东瑗应了。
盛修颐声音似一潭不见起伏的碧水,问她:“给娘请安了?”眼睛却看着她。虽然瞧不见她脸上的表情,方才却把她眼泪婆娑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心猛然沉了沉。
东瑗低声道是。
彼此行礼后,错身而过。
待东瑗主仆走远,盛修沐低声对盛修颐道:“方才大嫂哭着呢……”
盛修颐扭头看了他,目光特别的阴寒。
盛修沐笑着闭了嘴,不敢再说什么。两人进了盛夫人的元阳阁。
康妈妈正在门口拦着,让前来请安的二奶奶葛氏先回去,看到盛修颐兄弟,就默不作声。
二奶奶葛氏见盛修颐和盛修沐,喊了大伯和三叔,分别给他们行礼。
盛修颐和盛修沐兄弟还了礼,进了内室。
二奶奶就有些恨意看着康妈妈。
而康妈妈一脸温和的笑,只当瞧不见,送二奶奶出去。
“爹爹不是身子不好了,怎么大伯和三叔能去尽孝,不让我进去?”二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