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练功的进度还算快,毕竟学了几年的功夫还是有些底子的,脑子又足够聪明,加上学得又极认真,因此短短一上午就把杜大虎教他的几招练得有板有眼,欠缺的只是火候和力度。杜大虎对他的表现颇为满意,但也并不觉得太意外,只以为儿子并未把过去学的东西全忘掉罢了。
不知躺了多久,就在梓桐又要睡着时,杜清明端着一碗粥进屋了。梓桐听到动静,便揉着眼睛坐了起来,无精打采地靠在床头上,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杜清明站在屋里犹豫了一下,然后坐到床边,拿勺子舀了一勺粥,轻轻吹了几下后便递到梓桐嘴边,看样子是打算喂他吃了。
梓桐觉得有些别扭,脸上也微微发热,便偏了头把手一伸,“我自己会吃。”
杜清明微微一笑,把碗和勺交到梓桐手中,他也不说走,就坐在床边继续看着。
梓桐懒得理他,全部注意力都转移到碗里的粥上。
张小姜给他煮了一碗小米粥,里面加了红枣莲子百合等物,浓淡适宜,清甜可口,梓桐都不记得有多久没吃过这么香甜的东西了,对那个长着一张生姜脸、总是浑身油腻的厨子顿生几分好感。
梓桐很快便将一大碗粥吃了个干干净净,然后抬起头心满意足地把碗递回杜清明。
这一抬头才发现杜清明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眸中含着某种莫名的深意,梓桐顿时有些着恼,要在以往,敢于这样放肆打量太子殿下的人至少也得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他不快道:“你盯着我做什么?”他敢肯定自己脸上没有什么脏东西,也没有把粥吃到嘴巴以外的地方去。
杜清明回过神来,带着欠意笑道:“子童,哥哥刚发现,你吃饭的样子很好看,我原来怎么没注意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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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击
杜清明说得十分坦荡,似乎还为自己以往的忽略和粗心感到些许遗憾。
梓桐愣了一下,跟着脸刷的一下就热了起来。他自小听惯了别人的赞美和颂扬,对各种谄言媚语早就麻木了,然而这句再朴素简单不过的表扬却第一次让他体会到什么叫难为情。与此同时,他心里还隐隐有些欢喜,因为杜清明这句话是对他的肯定,而不是对杜子童。
他是太子,一举一动都是世人瞩目的焦点,从小就被教导如何坐立起行才符合他太子的高贵身份,吃饭用膳同样也有一套严格的规章仪制,这些形式上的东西已经渗透进他的灵魂,与他这个人融为一体了,日常生活中自然而然就会照章去做。
但是,梓桐觉得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在他人看来却未必,尤其是在有强烈反差对比的情况下,因此,即便他觉得刚才自己的吃相并不怎么合乎规范,但与众山贼相比,依然可以算得上斯文优雅堪称楷模。
梓桐想要说点什么,但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说我一直吃饭都很好看,你原来没注意到是你的问题?或者,说我原来吃饭是不好看,但从今以后就会好看了?想想都有些恶寒。
杜清明本来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哪里不对,但看梓桐有些不自然地垂着头,原本苍白的脸颊难得泛出一抹淡淡的红晕,顿时也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两人诡异的相对无言了片刻,还是杜清明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子童,你睡一会儿午觉吧,哥哥先出去了。”
梓桐低低“嗯”了一声。
杜清明便拿着空碗出去了,反手掩好房门。
梓桐这才舒了一口气躺了下来,抬手摸了摸脸,只觉得热得有些不正常,像前两天发烧一般。心里不由着恼,不过是听了一句干巴巴的表扬么,至于激动成这样?真是莫明其妙!
他愤愤然地把被子一掀,蒙头睡大觉。
……
也许是吐啊吐的就习惯了,过了十来天后,梓桐已经能够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与众山贼同桌共食了。为免如第一日那样由于“吃饭的样子很好看”而引起不必要的瞩目和围观,梓桐之后再进餐时便刻意表现得粗俗了一些。
当然,粗俗也只是相对而言,他不可能像山贼们那样去抓去抢,去拿着海碗拼酒,去踩着凳子脸红脖子粗地划拳,只是把动作幅度适当放大了些罢了。
这段时间日子算是过得风平浪静,梓桐也勉强适应了山寨的生活。
他每日的作息规律而简单,早上睡到卯时自然醒,用过早点后练功;日中时吃午饭,饭后午休半个时辰;下午起来后接着练功,到酉时吃晚饭;晚饭后通常还会打座吐纳一个时辰,最后洗漱了亥时睡觉。
现在没有人再逼着他读书做功课,也没人对他提出什么苛刻要求,虽然练功很辛苦,但却是他自觉自愿的,心情较之从前在宫里还开朗了些。而且,由于他武艺进步神速,得到了包括杜大虎和李兰花在内的所有虎威寨山贼的一致夸赞,令他颇有成就感,因为这些夸赞是他用自己的头脑和汗水换来的,是对他,而非杜子童的肯定——这是梓桐最为在意的一点。
另一方面,众山贼虽然粗俗不堪,但相处久了梓桐就发现这些人基本都是一根肠子通到底,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根本不会拐弯抹角,如果忽略他们的种种恶形恶状,打起交道来还是比较容易的,至少不会比原来在宫中应付那些曲意逢迎心怀叵测之辈更加耗费心神精力。
这些日子里山贼们也没什么动作,勤快的时候就去练武场上练功切磋打打闹闹,犯懒的时候关起门来睡大觉,无聊了就扎堆吹牛打屁胡侃,内容大都围绕女人进行,互相吹嘘自己的神勇和往日的辉煌战绩。梓桐对此嗤之以鼻,敬而远之。除了早逝的娘,女人对于十二岁的他而言,总是与阴谋,灾祸,交易、争斗等阴暗面相挂钩,根本体会不到多少美好之处。至于李兰花这个母夜叉,梓桐根本就没把她当女人看。
这便是重生以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梓桐对虎威寨的全部了解和认识了,比他最初想象的要平和简单得多。到后来他甚至有些恍惚了,这虎威寨,其实是个粗糙低俗版的世外桃源吧?
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这个念头有多么荒谬错误了。
这一天午后,梓桐睡完午觉醒来发觉山寨里很安静,往日满山寨随处晃悠的山贼们一个都不见,连杜清明都没见到踪影。只有杜大虎和李兰花不知为的什么又在屋里吵了起来,传出稀里哗啦丁里当啷一阵乱响,后来嘈杂声小了下去,又响起暧昧的喘息和尖叫声。
梓桐一听便知那对狗男女在屋里干什么勾当,当下满头黑线地走远了,自己一个人在练武场最边上的角落里闷头练功。
太阳要落山的时候,也到了开晚饭的时候,梓桐正在场边擦汗休息,张小姜跑过来说道:“天都快黑了,怎么那帮短命的家伙还不回来。二少,要不你问问两位当家的要不要现在开饭?”
梓桐不答反问:“你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么?”
张小姜不假思索道:“当然,下山做买卖去了呗。”
梓桐顿时有个不好的预感,皱眉道:“什么买卖?”
“自然是劫道的买卖呗,还能有什么。”张小姜答得理所当然,又疑惑道:“二少,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劲么?”
梓桐深吸一口气,“没事,我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张小姜的耳朵突然像猫耳一般耸动数下,旋即笑道:“行了,短命鬼们回来了,老子得赶紧去多炒两个菜。”说罢转身就朝厨房跑去。
梓桐看看依然空旷的练武场,只觉十分纳罕,张小姜怎么知道众山贼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山下渐渐传来已经听熟了的笑闹喧哗声,梓桐不免对张小姜多了一分佩服,不过一名厨子,居然也有如此耳力,他原来真是小瞧了,这虎威山还真是卧虎藏龙之地。
又过了片刻,山寨门口哗啦啦涌进一群人来,正是虎威寨众山贼,还赶着几辆装着箱笼麻包的骡车,个个红光满面挺胸凸肚,犹如凯旋的将士一般,雄纠纠气昂昂地进了山门。
不消说,这几辆车必定是山贼们从山下抢来的。
梓桐眼睁睁看着众山贼大声吆喝着将骡车朝开阔的练武场赶来,心里颇有些不好受。
自古官匪不两立,似虎威寨这种破坏当地治安民生抢夺百姓财产的匪窝,一向是朝廷清剿的重点,而他作为当朝太子国之储君,对于这等反动势力自然更是深恶痛绝。只是如今的他身份逆转,也成了山贼中的一员,拿什么立场来痛斥并阻止这等触犯朝廷律法的行径?
梓桐正自纠结难下时,众山贼们渐渐走近了,他忽然瞥见正与身旁一名山贼说笑的杜清明前襟上有一片可疑的暗红色,紧接着闻到一股血腥味。他急忙四下扫视一圈,发现二十来名山贼身上无一不染血,有些人甚至从头到脚都猩红一片,像刚从血池子里捞出来的一般,那人却还若无其事,依旧与左右谈笑风生,心中当下一沉,脸色也跟着变白了。
他自幼深长于大内深宫,见多了宫廷之中围绕权利和私欲展开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也看多了太监丫环们被各自主子一个不顺心就指使人打板子打得遍体鳞伤,更知道许多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被填了井或沉了湖而不着痕迹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虽然厌恶这些黑暗肮脏的事情,梓桐却也从未尝试过去干预阻止,而是事不关己地淡漠地任其发生——历朝历代哪一座皇宫不是如此?他就算阻止了也没用,那些事情不是他一个十二岁的太子管得了的。
而此刻面对一众扛着刀枪棍棒,身上染着不知是自己还是别人的鲜血、兀自笑得张狂得意的山贼,梓桐淡定不能了,浑身热血直冲头顶,几乎要令他的头脑爆裂开来。
狂欢
满载而归的山贼们可没注意到杜二少难看的脸色,把几辆骡车赶到练武场中后,便开始兴高采烈地往地上缷货了。
听到动静的杜大虎从屋里出来了,左眼一圈乌青,脸上带着某种特殊活动后的慵懒和满足,身上扯得烂絮的棉袍用一根绳子松松垮垮绑在腰间,毫不在意地露出布满抓痕的干瘪胸膛。
杜大当家晃晃悠悠来到场间,随便扫视一眼,懒懒道:“都没缺胳膊少腿吧?”
先前梓桐见到的身上沾血最多的汉子名叫徐二牛,长得是膀大腰圆五大三粗,听到大当家问话,便乐呵呵的答道:“没有,兄弟们身上沾的都是羊牯的血。今天这票买卖做得最容易,那帮人看着威风,其实全是草包,一见到兄弟们亮刀子就吓得要尿裤子,哪里能打得过咱们。”
梓桐忍无可忍,不假思索脱口叫道:“那你们怎么还杀人?”
原本闹哄哄的场子里霎时安静下来,众山贼纷纷看向梓桐,表情都有些惊诧莫名,杜大虎也皱起了眉头。
徐二牛更是呆愣,似是从未听过这么奇怪的问题,看看杜大虎,又看看梓桐,吭吭哧哧道:“杀人……怎么了?不,不能杀么?”
梓桐知道自己现在很冲动,很莽撞,但是此时此刻就是无法冷静下来,握紧拳头质问道:“你刚才不是说那帮人打不过你们么,你们抢了人家东西也就罢了,怎么还能随便害了他们的性命?”
“二少,这……我……”徐二牛傻眼了,结结巴巴答不上来。
杜大虎拉下脸来,猛地拍了一下梓桐的肩膀,喝道:“小兔崽子,又犯病了么,怎么跟你二牛叔说话的!杀人怎么了,咱们虎威寨的人不杀人难道还救人不成!”
这一巴掌拍得极重,梓桐肩上一痛,身子晃了一晃,几乎要摔到地上,幸好身后适时伸来一只手,扶着他的胳膊站稳了。
梓桐回头一看,是杜清明。
杜清明笑道:“爹,您别生气,子童不是这个意思。您也知道,子童一向有点晕血,二牛叔身上这么多血,他看了害怕也是正常。其实,子童也是担心二牛叔是不是遇到硬手受伤挂彩了,是不是?”说着低头看向梓桐,眸光幽遂,隐含催促。
梓桐咬紧下唇,一瞬不瞬地与他对视,片刻后终于放弃坚持,低头闷声道:“是。”
杜大虎这才缓了脸色,“这还差不多。”
徐二牛也松了一口气,摸着头傻笑道:“多谢二少关心,二牛叔能打,不会有事的。”
梓桐冷着脸偏过头去。谁管你会不会有事,杀人害命,你们一个个全都该死!
李兰花扭着腰肢风摆杨柳般款款而来,伸出一只涂着鲜红蔻丹的纤纤食指朝梓桐脑门上一点,数落道:“儿子,见血晕头是病,得治!不然以后你怎么出去做买卖?说起来你这小混蛋年纪也不算小了,清明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能自己一个人出山干活了,比你这小王八蛋强多了!你可得加把力争气点,别给你娘丢人。”
梓桐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来,因为激愤浑身都微微发颤,正准备开口驳斥,忽觉手上被杜清明猛捏了一下,接着听到他抢先道:“娘,您放心吧,子童会给您争气的,他现在练功可比原来努力多了。”
“这倒是,这小兔崽子这段时间好象吃错药了一般,勤快得老娘都快认不得了。”李兰花笑骂道,转而又高声问:“这几车是什么东西?看起来轻飘飘的,别又跟上回一样,弄回来一堆没用的烂书。”
一个獐头鼠目、猥琐程度与杜大虎有一拼的山贼谄媚地应道:“二当家,你指定喜欢,这几大车全是娘儿们用的东西,什么胭脂水粉,簪子珠花,肚兜抹胸什么的,包你一辈子都用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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