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惹的祸难道不该他善后吗?
“……”这个问题似乎真的很严重,他只好起身,这种药还不能去卫生所拿,卫生所也不一定有,只好搭部队外出的车上镇上去买。
“顺便买些治淤肿的药!”这是他临出门时,陶子的吩咐。
他还问了她,为什么买这药,谁要治淤肿,陶子却只说买着备用。
不敢穿军装去,特意换了便装,到了镇上找到药店以后,飞快闪进店里。
厚着脸皮买了药,干脆厚脸皮到底,还买了一盒“调料包”……
付了钱,正准备把药装进袋子里回去,竟然巧遇卫生所小张……
“团长!买什么药呢?”小张一眼便看到了他手里的东西,脑中顿时开始自动发散思维,避孕药?活血化瘀药?调料包?(自从陶子过年光临S团后,调料包已经成了某物的代号。)
宁团立即把东西收好,“没!没买什么!你怎么来了?”
“我昨天就出来了,有些药所里没了,订的还没来,暂时出来买点急用!”
“嗯!买好一起回去吧!”他冷冷地道。
“是!”小张迅速买药,以搭乘部队的便车回去。
宁震谦从镇上回来,陶子还在签名。
“还没见我爸妈呢?”他问。
“嗯!爸妈去哪里了?”陶子低着头只顾着签她的书。
“说是出去走走!中午前会回来!”他手里还拿着一大包干巴菌,拖买菜的兄弟给带的。春节时就说过,要请她夏天来吃干巴菌,以后,这样的机会真的不多了……
将干巴菌搁至一边,他倒了水,让她把药给吃了,重又坐回她身边,看她签名。
她一边签一边略带惆怅地叹息,“可惜了,这一次有可能真的是一个小生命就这么被扼杀了……”
他听了,不知该说什么,本来没啥感觉,被她这么一说,也觉得残忍,不由道,“其实……就算真的有缺陷……我们也能养活……”
“别胡说了!有缺陷的孩子纵然能养活,可他自己在这世上得有多痛苦?我们能陪伴他一辈子吗?如果我们不在了他怎么办?还会有谁像我们一样来爱他?”她倒不是歧视有缺陷的孩子,只是怜惜一个有缺陷的孩子会比一个健康的孩子生活艰难很多,所以,何必……
他默默点头,不语。
这样感性的他,是她所少见的,亦不喜欢讨论孩子不健康的问题,便转移了话题,轻声笑问,“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他果断地道。
“为什么?”她有些惊讶,本以为他就算不说喜欢男孩,也会说随便,这么果断说喜欢女孩,真出乎她的意料,“你是长房长孙啊,你奶奶盼重孙盼得心都痛了!”
“我就喜欢女孩!”他眼前浮现出小囡囡的模样,粉嫩粉嫩圆嘟嘟的脸庞,亮晶晶的眼睛,还有跑起来一翘一翘的羊角辫……
“为什么呢?”在她看来,喜欢女孩的男人都有一颗极致温柔的心,可她家黑团长怎么看怎么都是一颗钢铁心啊……
他没解释,只轻声说了句,“生个女孩,叫小囡……”
她皱了皱眉,“不好!太土的名字!”她叫囡囡就够了,女儿还要取这个字……
“就叫小囡!宁小囡!”他霸道而固执地强调。
她大跌眼镜,什么?大名叫小囡?她还以为小名呢,如果是小名的话,她也就勉强接受了,大名?怎么都不行!话说父母给孩子取名字一定要负责任啊,这关系到孩子一辈子的脸面问题!她是所谓的“作家”好不好?生个女孩,让她给取个文艺范的名字多好?叫什么宁小囡啊……
“不行!如果叫宁小囡的话,我就生儿子!”她坚决反对。
“生儿子生女儿不是你决定的!”他平静地板着脸,好像他胸有成竹能生个女儿似的。
“那也不能由你决定啊?”
“我有感觉……”
这种事也有感觉?她完全不信!不过却放弃了跟他的争辩,是男是女,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当前要紧的是把所有的书签完,也不知道他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对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医院去?”
她甚至连“离开S团”这四个字都不敢说……
他顿了顿,简短地回答,“明天……”
“这么快?”她惊问,而后马上住了嘴,就连她,都舍不得这里的天空和群山,何况是他……想起严庄的话,她放下笔来,往他身边靠了靠,挽住他的胳膊,“首长,其实我也很热爱这个地方,但是,这里虽然很漂亮,可我们迟早是要离开的,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里啊,而且……”
她话没说完便感觉有人揉了揉她的头发。
话被打断,她抬头看他,却见他的眸子里似乎一片平静,“怎么了?”她说的话没中他的心?
“想安慰我?”他依然是那么平静的表情,“我还不需要!签你的字吧!”
呃……她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何曾愿意把心事外露呢?就如今早,她逼着他说出心里的话,结果说完之后他却把她推了出来,一个人关在浴室里承受他的惶恐和孤独……
“我来帮你签!”他看着才签了不到三分之一的书,拿起了笔。若按她这样的签法,签到今天晚上也签不完。
“说了不用!你的字太漂亮了!姐姐我高攀不上……”她说着风凉话。
他却把签好的一本拿给她看,和她签的果然相差无几。
她再一次惊叹了,“你还会模仿笔迹啊?”
他撇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说,“模仿你的难度大了点……”
她不由狠狠瞪他,不打击她会死吗?不过,这倒也是事实……
她嘿嘿一笑,再次想起了未来的宁小囡同学,嗯,被老爹压着练书法的感觉不知道是怎样的呢?如果宁小囡同学性格像她,那么必然如同酷刑,如果像她爹,可能会觉得那是一种享受,不过,如果女儿像他……天啊,那是多么悲惨的事!
不行!这个后果很严重!
她把笔一摔,郑重其事地宣布,“我决定了,还是生儿子!”
他被她突然的“决定”给惊了一跳,“怎么?”
“女儿一般都像爹啊!你想想,如果我们的女儿像你……这么黑……这么凶……这么别扭……成天板着脸……那得是多么不讨喜的女孩啊!长大了有人喜欢吗?能嫁出去吗?”她只顾着自己说,却全然忘记了顾全小囡爹的感受,小囡爹的自尊心已经严重受挫了……
“好像喜欢我的人还挺多的……”小囡爹严重不服,他的女儿竟然敢有人不喜欢?只好把他自己摆出来示威了!
小囡妈一听,炸毛了,“宁震谦!”
小囡爹哑然,说错话了……
“我……你等着!”小囡妈跑进浴室里,操着她的刷子又来了,“家法伺候!屁股撅起来!”
又打?打上瘾了?
恰在此时,严庄和宁晋平及时出现,救小囡爹于水火之中。
一阵门锁转动的声音后,严庄出现在门口,见此情景笑了,“哟,这是干什么呢?”
严庄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来,却是小虎子,撒着欢抢答,“我知道!阿姨要打震叔叔屁股!”
且不说小虎子为什么会知道,大约是余嫂用刷子打过他?只说这话如何让宁震谦脸色大变的,马上揪住小虎子,捂住他的嘴巴,这个秘密如果在S团传开,他的一世英名可就真的全毁了,毁得彻彻底底灰飞烟灭……
他第一次,用近似于哀怨的眼神看向他媳妇儿,不要这么毁人不倦好吗?
陶子还是很照顾自家首长在外面的颜面的,当即哄着小虎子,“虎子,别瞎说!阿姨怎么会打震叔叔呢?震叔叔功夫全团第一啊,阿姨打不过的,打不过……阿姨只是刚刚打扫完厕所,嗯……现在就去把刷子放了……”
小虎子费劲地从宁震谦的魔掌下挣脱,高声说,“不对!震叔叔打不过阿姨!我爸爸就打不过妈妈!爸爸说,在男人和女人的战场上,男人永远是输的那一个!”
“……”
“……”
严庄却被虎子逗得大笑,就连宁晋平那张黑脸也露出了笑意。
“错了!那是你爸跟你妈!震叔叔可不一样!震叔叔是天下第一的大英雄,才不会怕女人呢!他可威风了!”陶子一定要为自己的男人正名,她也不希望团长的一世英名毁于一个稚子之口。
虎子眼珠一转,马上又利索地接道,“我爸还说,不怕女人的男人不是好男人!不是好男人还是什么大英雄?”
“……”呃,好吧,饶是陶子伶牙俐齿还是被打败了……“总之我可没打你震叔叔!打解放军叔叔是犯法的,我没那么大胆子!”
小虎子眼睛眨巴一下,“他是我的解放军叔叔,又不是你的解放军叔叔……他是你老公,老婆打老公又不犯法,红太狼天天拿平底锅打灰太狼也没警察抓她……”
陶子张了张嘴,无话可答,红太狼……灰太狼……她觉得这部动画片应该考虑一下播出后的影响,以免下一代都认为平底锅打脑袋不会造成伤害……她很为虎子这一代的男人担忧,脑震荡之类的案例会不会层出不穷?
也许,生一个像团长一样的孩子会是更好的选择,至少笨嘴笨舌,不那么难对付……她可不想未来的十几二十年里,和自己的孩子斗嘴斗得莺歌燕舞……好吧,小囡同学,你还是像你爹吧……
严庄盼孙心切,极喜欢虎子的伶俐劲儿,笑着给儿子媳妇解围,“虎子,你跟着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虎子这才一拍头,“忘记了!阿姨,我是来找你要签名的!爸爸说你是作家了!当作家真好!我以后也要当作家!”
话题终于从打屁股这上面岔开,陶子舒了口气,笑问,“当作家怎么好了?”
“坐在家里不用出门就可以出名,还有好多钱,怎么不好?”虎子答道。
“所以……作家是……”陶子的脑筋有点转不过弯来……
虎子的眼睛继续眨巴,“坐家不就是坐在家里吗?”
此话一出,满屋哄堂大笑,包括宁晋平和宁震谦,都笑得阳光灿烂的,陶子努起嘴,别人不敢瞪,宁震谦还是敢瞪的,不可以嘲笑她的职业好吗……
时至中午,宁震谦把买来的干巴菌交给严庄,让她去准备午饭,自己和陶子继续签名。
终于吃到了传说中的干巴菌,果然不是寻常菌类可以相比,只是这么精贵的东西,别说价钱怎样,回了北京就算有钱也买不到这么新鲜的,陶子不敢多动筷子,让给其他人吃。
宁震谦却道,“吃吧!晚上食堂还有一顿呢!可以吃个饱!”
“晚上去食堂吃?”陶子意识到了,晚上这顿算是给宁震谦饯行……
“嗯。”他并不愿多说,低头扒饭。
她和宁震谦又奋斗了一个下午,终于赶在晚饭前,把近千本书给签完了。
签完,她揉着发酸的手,却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晚饭时间,一家四口一起去了食堂,团里给他们留了座位,道是离别宴,却并没有悲伤的情绪,是她熟悉的秩序井然。
只是,她能感觉,身边的他踏入食堂的步伐是从前所没有的缓慢和沉重。这,是他最后一次踏入S团食堂了,或许,慢一点,再慢一点,时光便可以多停驻一刻……
她想握住他的手,然,环视周围着装整齐的军人,觉得自己这一牵,将会是一大败笔,最终,还是选择了默默走在他身边,和他并排,和他齐步……
入席,老余给他们四人摆上的是饮料,其他官兵则是酒。
宁震谦有些不悦,陶子于桌下盖住了他的手背。酒,在离别宴上,尤其在男人的离别宴上,起着怎样的作用,她完全能懂,可是,那不是现在的他能沾的……
上阵父子兵,没想到这酒宴上父子俩也有默契,同作为军人的宁晋平此时此刻定然完全懂得儿子的心情,当即便挥开了饮料,喊了声,“今天,我来陪大家喝!喝到尽兴!”
平常在家里,严庄是限制宁晋平喝酒的,然此时,她只是看了宁晋平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无可奈何,便随了他……
宁晋平端起酒杯,全场官兵起立。
“今天,我仅仅只代表我儿子,敬S团一杯,是S团让他成长,让他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在此,道一声,S团全体官兵,你们辛苦了!”宁晋平平日少言寡语,然,今日之言,语言朴实,言简意赅,却中气十足,一杯酒一干而尽之后,仿佛仍有余音震着耳膜。
都是血性男儿,离情别意,烧得大伙热血沸腾,轮番的上来给他们敬酒。
宁晋平来者不拒,全都接了,仿似,是替儿子接下了S团上上下下千人比高原阳光更炙热,比高原群山更高巍峨的情谊。
宁震谦,却始终坐得笔直,无论谁来敬酒,都任宁晋平代接了,自己一杯接一杯的水,往肚子里灌,喝完,倒满,再喝干,再倒满,不曾有片刻停歇,不曾吃过一口菜,如同入了魔障……
陶子坐在他身侧,担忧,却不敢打扰,和严庄对视一眼,严庄只是微微摇头,仿佛在说,这是男人的事,女人不要插手……
于是,她只能默默着急……
再后来,老余和方驰州亦担心宁晋平毕竟不再年轻,不堪负荷这样的轮番敬酒,于是便暗地里做了控制,两人连同郝小海一起,敬团长最后一杯……
郝小海端着杯子,敬的是宁晋平,说话却是对着宁震谦。
到底是年轻战士,未语,先红了眼眶,叫了声“团长”之后,就再也说不出话来,眼泪倒是哗哗直流。
方驰州见状吼了一声,“郝小海!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给我把眼泪吞回去!”殊不知,他自己在大吼的同时,亦嘶了嗓音,哽了喉咙……
“是!”郝小海响亮的一声回应,破了音,勉强控制住眼泪,终于说出了一句,“团长!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多少年以后,你都是我的首长!永远都是我的首长!”
说完,一扬手腕,大杯的酒咕嘟咕嘟往嘴里灌,来不及吞咽,大部分的酒都灌进了脖子里,眼泪,更是和着酒液一起流淌,下巴,脖子,一片银亮亮的水渍……
宁震谦端坐着,低着头,握着茶杯的手在颤抖,仿似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这只手上,仿似,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