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往日尽心服侍的份上,饶奴婢这回吧。”我看看她满是泪水的脸,冷笑道:“我不会怎样你,但我身边也不能留你了。你今夜就收拾了东西去大福晋那里吧。说我撵了你,料她也不会为难你。其实,你们第一次下毒,我就已经尝出来了。不过没有点破,我一直在等你悔改。钮祜禄氏中毒当日,我本可以揭穿你们,我也没有,是怕你的正经主子下不了台,拿你顶缸。如今这事也过去大半年了,也可以开发你了。”墨香哭喊着:“小姐,留下奴婢吧。奴婢往后定然更加尽力,再无二心。”我闭目养神道:“去吧,就说你在我这里做错了事,失手砸了我心爱的东西,被我大怒撵了。我是不会再留你的,我最恨背叛的人。”说完,不再理她。
墨香抱着我的腿又哭了一阵,见我无动于衷,方抽噎着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又来给我磕了几个头,起身欲去。我开目叫住她:“墨香。”她惊喜地回头,又跪下来。我起身去里屋拿了个小包裹出来,递给她:“拿着吧,这里是五百两银子和一支玉簪。你伏侍我一场,没什么好赏你的。簪子给你做个纪念,也不枉我们主仆一场。”墨香复流出泪来,抖索着接过包袱,又磕了几个头,哭着去了。
我忽然感觉到疲倦,倒在椅子上,闭上眼睛,这样的日子,虽不及我当年的生活那样累人累心,却细细碎碎的闹心。时不时冒个小泡出来,惹得人心烦。
云舒回来了,脸上红艳艳的。见我闭目坐着,跑来凑到我跟前:“雪姨,今天我可高兴了。”我微笑着睁眼看她:“舒儿,你回来了。”云舒拉我近了卧室,我俩靠在床上。云舒搂着我的脖子,嬉笑道:“今天,十三爷……”我笑着截过她的话头:“今天你喝了不少,睡吧。汀紫,预备水给云小姐洗漱。”汀紫答应着端水进来,服侍云舒洗了睡下。我也挨着她躺下,不一会儿也睡着了。
(十五)江山美人
大清早醒来,就听见月痕和汀紫在外间小声议论昨夜墨香被撵的事。我咳嗽一声,外间的声音立刻止住了。汀紫进来道:“小姐醒了?”我看看床里兀自熟睡的云舒,道:“我先起来,云小姐就让她再睡会儿,昨晚上不知喝了多少,四更天闹着要茶喝!折腾我呢。”汀紫面色有点不自然,道:“小姐都不叫我们?”我边穿衣服边笑道:“大晚上的,我想难得惊动,茶壶就在手边,拿了灌了她,继续睡觉。”一时梳洗已毕,月痕在外间桌上布上小菜,稀饭,预备早膳。
我喝着荷叶梗米粥,眼角余光瞧见月痕、汀紫两个丫头神色极不自在,心知是墨香的事,她们两个有点摸不着头脑。我放下碗一想,墨香素来也是个尽心尽力的灵巧丫头,我其实也舍不得她走。但不敲山震震虎,今后只怕是非还多。前思后想,只能忍痛割爱了。
“汀紫,月痕,你俩个过来坐下。”我招呼她们。两人迟疑了一下,谢了恩过来斜签着坐下。我平和地笑道:“昨儿晚上,我撵了墨香,你们都知道了吧?”两人对视一眼,点头。我拈了一粒凉拌黄瓜粒在碗里,却不吃,只道:“你们肯定在纳闷儿,墨香平日里一等一的小心,为何还会被逐?”两人拼命点头。我一笑,叹息道:“唉,很多事我也不想再提了。你们也不许议论了。我平日待你们怎样?”月痕道:“小姐待奴婢们情同姐妹,这些都是没话说的。”汀紫想了想道:“小姐素来没把奴婢们当下人,就是去了的墨香,也没见小姐弹过她一指头。其他福晋屋里的丫头们,没见过不挨打受气的。惟有我们这里,赏赐的东西不少,吃用兼和小姐差不多,还从未见小姐拿我们撒气的。往日奴婢们有做错了事的时候,小姐也是微微一笑带过,让奴婢们重做即可。若是换在其他房里,或打或骂,或找人牙子卖出去,甚至打死的也不在少数。只有小姐这里,奴婢们才算过上了人的日子……”说着说着,她和月痕的眼圈都红了,双双跪下来,“能遇上小姐这样的主子,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小姐撵墨香,定有墨香的不可饶恕的错处,奴婢们只会更加尽心服侍小姐……”我起身,伸手将她们扶起来,笑道:“好好的哭什么?你们能这样想,我也就放心了。过去的事儿,谁也不许再提。可记住了?”两人起来,抹泪点头。我笑道:“好了,快去叫云舒起来吧,吃过饭,我们还要去大福晋屋里看新福晋呢。”
胤禛今日中午在枫晚亭设家宴,说是很久没大家一起吃过饭了,今儿要借新人进门好好乐上一乐。
午时,我换了件蜜色枫叶纹的裙子,扶了云舒,缓缓来到枫万亭。亭里的青石圆桌上,早已色色布上了许多精致菜肴。那拉氏、年氏、耿氏并几个我老是记不住名字的有头有脸的侍妾都已就坐了。独不见胤禛与新纳的福晋。
我与云舒寻了两个空位坐下,只听年氏小声和耿氏说着话,很不了然的样子:“昨儿进门的那个李氏可是奇人!新鲜,一向早起的主子,今儿听说直睡到巳时二刻都过了才起来。看来,这女人不简单啊!”那拉氏拿眼看了她一眼:“主子是你乱嚼舌头的吗?”年氏忙收了声,面上却是不平的样子。钮祜禄氏闷闷坐在石凳上,看样子胤禛还是没怎么宠她。
忽听见有女人的娇笑,众人都寻着声音看过去——可能那些个女人心里都炸了!我忙转脸过来和云舒一起死盯面前的菜肴。
笑声的主人正是昨儿刚过门的李氏,挽了胤禛的胳膊,捂着嘴笑得往胤禛怀里钻,一脸娇羞。胤禛正拿手拍着她的肩膀,十分亲昵。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胤禛对除我之外的女人如此亲密,心里有那么点点不自在。不过和在场的其他女人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年氏等人眼中出火,恨不得上去生吞活剥了那小娘子!钮祜禄氏望了眼那对恩爱之人,忙回身低下头,眼角似有泪光点点。那拉氏可能要拿着身份,面上淡淡的,心里不一定吧?
胤禛到了亭内,见了我,便踱到我身边的凳上坐下,又自然地抬手摸摸我的袖子:“纱纱,已经九月了,天看着就凉了,你还穿得这样单薄,可别受凉。”完了,战火又烧到我这里来了,连刚挨着胤禛坐下的李氏,看我的眼里也有了一丝嫉妒,稍纵即逝。我举袖掩口笑道:“四哥不必担心,屋里丫头比我还经心,早翻出夹里的秋装,逼着我换上呢。”又看看李氏,让云舒递上一个云锦盒子,对胤禛道:“这是四哥新娶的福晋吧?我没有什么好东西,只这副紫水晶耳环和一支紫金琉璃璎珞簪相赠,以贺四哥新禧。昨儿本该拿出来的,结果忙着喝四哥的喜酒,到给忘记了。还望四哥和新嫂子别多心的好。”李氏起身收下,打开盒子看了谢道:“都说水晶难得,雪姑娘赠的这副耳环又这么别致精巧。真是上品了。”云舒大嚼食物道:“水晶本身是从东海那边得的,雕工出自江湖上有名的雕刻大师‘痴石’,千两黄金也换不得的。若不是当年我雪姨在江湖上……”我暗地里掐了她一下:“你少说两句吧,吃东西。”李氏故做惊讶道:“这么贵重!我可不敢要了!”胤禛对李氏笑道:“纱纱送你的,你就收下吧。难得她一片心。”李氏娇笑道:“主子这么说,我就谢谢雪姑娘了。”胤禛举杯道:“难得聚聚,来,先喝一杯!”众人举杯吃酒,气氛又活跃起来。
席间,年氏脸色一变,以帕子掩口侧身欲吐。那拉氏道:“兰妹妹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年氏摆手道:“不劳大福晋挂心,我这阵子早上起来心口就闷闷的想吐,想来是有了吧?”胤禛喜道:“可曾传过太医?”年氏摇头,李氏忙站起来,亲手将年氏面前的酒杯拿走,令丫头们换过温水来,道:“年姐姐,你还是别喝酒了,喝点水吧。”胤禛也道:“你不舒服就先回去歇息吧。”又对那拉氏道:“回头传个太医给兰儿看看。”那拉氏点头答应着。偏是云舒嘴快,呆头呆脑问道:“有什么?”我又掐了下她:“上好的东坡肘子也堵不了你的嘴吗?”那拉氏笑对云舒道:“王府里要添小贝子了!”云舒“哦”了一声,又埋头大啃面前的肘子了。
散席时,我恍眼瞧见钮祜禄氏坐在凳子上又愣了半晌,才慢慢起身回房。
“雪姨,你干吗送李氏那么贵重的东西?”回到屋里,云舒忽然问我,“那女人看起来也不是省油的灯。”我在盆里洗过手,接了月痕递上来的毛巾擦了,又在手上倒了些莲花精油细细按摩着,听她问起,笑道:“我本意是想先安定了她,她初来乍到,地皮还没踩热,咱们先就把关系修好,日后总要好相处些。结果你要去显摆,唉。”云舒凑近我耳边:“雪姨,真有什么你还怕了她们不成?”我摇头笑道:“我只想做个平凡人试试。靠那些神力强压了她们,又有什么意思呢?”云舒无所谓道:“我到觉得没什么。”我看她一眼:“你以后可得管管你那嘴了。老大不小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说话没轻没重!”云舒嬉皮笑脸地贴上来:“雪姨,在你面前,我永远是个孩子嘛。这可是你说的!”我没辙了,只有拿手抹了她一脸精油!云舒大笑着跑开。
天交十月,这日晚饭后,胤禛出乎意料地来我屋子。云舒不知去哪儿疯了,丫头们在自个儿屋里做针线。我正闲着没事儿,拿了毛笔画画玩。见他进来了,只翻翻眼皮看看他,又埋头专心我的画。
“画的什么?”胤禛问,头凑过来看。我故意转身挡了他的视线,不支声。胤禛换个位置欲看,我又拿身子挡住……胤禛再换,我再挡!如此几次,胤禛徉怒了,一把抱住我,将我的脸扳来正对他:“你今儿是跟我耗上了不是?”我正正经经盯着他的眼睛,很快便自己先笑了起来,越笑越高兴,最后笑得伸手去揉肚子:“就跟你耗不行?!”胤禛一手搂我,一手拿了我适才的画:“画得什么?一张空白的纸嘛!”我笑道:“四哥,你真是个大俗人。我所有的画都在心中呢。对着纸只想,想好了再下笔。所谓千山万水都在心中,方能下笔如有神!”“那你想好了没?想好了画个给我看。”胤禛道,满眼的不相信,“你啥时候会画画了?我怎么就不知道?怕是鬼画桃符吧?”我嗔他一眼:“你知道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你去跟你的新老婆亲热吧。”“这屋里怎么有股酸味呢?”胤禛抚着下巴,斜眼看我。我不理他,只铺好纸,执起羊毫,舔舔墨,在纸上行云流水般作起画来。
胤禛的表情由初时的不以为然,逐渐过度到惊讶万分,最后是倒吸凉气了:“纱纱,你师承的是谁?你的画风怎么如此细腻磅礴!”我默画的是,北宋末年著名画家王孟希唯一的传世巨著《千里江山图》的一部分。但见画面上峰峦起伏绵延,江河烟波浩淼,气象万千,壮丽恢弘。
“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我浅笑道,“我告诉你,我的师傅就是王孟希,你相信吗?”胤禛微笑,拿我手上的笔,在画上添了几句诗词:“江山万里,倒海翻江卷巨澜,刺破青天锷未残……”我一笑夺了笔,续道:“江山如画,倾倒多少豪杰,然美人更如画,舍江山而得美人,方为真豪杰……”住笔,只看胤禛反应。他淡然一笑:“美人江山自古就是争论不休的话题。为君者,当心系天下苍生,岂可为区区一美人而放弃天下?”我心中一惊,笔从手心猾落,在纸上戳了个大大的墨团。我忙将画揉成一团扔进纸蒌,心中却很不自在:“当日琴轩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难道……也许是前世的记忆尚未恢复吧,不要多心才是……但,他仿佛对权利的兴趣胜过一切……”胤禛道:“如何就扔了?画得那样好,再画一张,我拿去裱了做中堂。”我心不在焉,敷衍道:“画的跟鬼似的,怎好挂在家里的大堂里,不是自找耻笑吗?不画了,今儿露一手震震你,以后再不画了。”
看看天色,下弦月在絮团般里的云朵里穿行,桌上的金自鸣钟指着亥时一刻。
“四哥,你该歇息了。”我提醒道。胤禛却一把搂了我:“纱纱,你好象不高兴似的?怎么了?”我还沉浸在他刚才的话里,打不起精神,懒懒道:“心情不好,别烦我。”“哪里不高兴?说话这样冲?”胤禛的唇吻上来,我将头一偏,随即推开他:“去去去。”胤禛真的有些恼了:“看来我是太过宠你,这王府里还没人敢这样和我说话!”我长叹一声,嘟囔道:“你厉害……有本事,你再拿个几十年不理我……”胤禛被我的话噎得笑也不是气也不是,重又搂了我,叹息道:“你真真是我命里的魔!罢了,我今朝原谅你,下次再这样没大没小,定不饶你。”我靠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轻声道:“你还能杂样?无非凌迟碎剐,再不然车裂?”胤禛一把抱起我,往里屋走:“我就不信治不了你?还反了你不成?今儿非得军法伺候你!”我大笑,使劲挣扎:“别!别!我投降!我告饶!四哥!四哥!”胤禛恋恋不舍放我下来,在我唇上缠绵一番,道:“看你可怜,饶了你吧。不过,再没有下次了。”我顽皮地笑着,蹲身万福:“多谢王爷‘不杀’之恩。”胤禛伸手拉我起来,笑道:“这是戏里的话了。”
闲话一会儿,胤禛亲自关好门,确认屋内只我二人后,正色道:“有些事,我想听听你的看法。”我颔首道:“不敢,小的洗耳恭听。”胤禛一笑,接着道:“我与胤祥前儿,使人暗地里端了老八的江夏镇和当铺,擒了任伯安,得了一份记录百官贪贿的密档。这事太子一纸六百里加急捅到正在南巡的皇上那里,将功劳抢了个精光。如今主犯任伯安和刘八女都已经伏法,案子也结了。皇上不日回銮,回来问起,这话怎么回才好?”我淡淡道:“那密档呢?”胤禛道:“已经当众焚毁。”我喝口茶道:“没通知太子?”“没有。”“还好。太子抢了的功劳,咱们得捞回来。你处置任刘二案犯,我知道一些,那江夏镇的血案,年羹尧也忒狠了点。这些事都没禀告皇上和太子吧?”“没有。”“很好。那任伯安经营数年,朝中的大臣就没有一个察觉的吗?理政的阿哥也就没有一个知晓的吗?如果先请示皇上再处理这事儿,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