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氏瞧见是她,不觉一笑,她来时便已从凌远萱口中得知烟柳的去向。如今见她回来,便自然问道:“东西都送去了?周姨娘与九小姐如何?可说了什么没有?”
烟柳忙回身从身后的小丫头手中取过远黛回的天香汤饼,一面呈给罗氏与凌远萱,一面答道:“姨太太确是病着,脸上黄黄的,气色不甚好。见我送了东西过去,神气却有些古怪,看那意思,却像是要流泪的样儿。收了东西,倒未说什么,只说多谢太太与十小姐还记着她。”
烟柳说着,便又指了指适才呈给二人的青花小瓷罐,道:“这个瓷罐,却是九小姐给的回礼,说是她从前依着古方自制的天香汤饼!”
凌远萱接了烟柳送上的青花小罐,先摇了摇,而后不无好奇的打开倒出一丸嗅了嗅,才抬头向罗氏笑道:“娘,你看这东西做的,倒是十分精致!”
听她这么一说,罗氏便自然回头看了一眼。远黛亲手所制的天香汤饼色呈琥珀,大如龙眼,托在凌远萱粉色的掌心中,却是颇为赏心悦目。不过是从瓶内取出的这片刻工夫,那香味却已清清幽幽的散了开来,清淡而怡人。
天香汤原算不得什么秘方,其用料也只是桂花,甘草,盐梅这三样常见之物。制法也甚为简单,只是在金秋时节,晨露天气,以木杖打下正自盛开的桂花,以布袋盛之,去蒂,将花捣碎成泥,再加入甘草、盐梅,入罐密封。制成之后,再每日以开水冲饮。
因这汤常饮之下,可使体散幽香,故而大周闺秀服用者颇众,其中也包括凌远萱。
偏头想了一想后,凌远萱忽而扬声唤道:“碧桃、碧桃,去将我日常用的天香汤拿来!”
外头有人应了一声,不多一会的工夫,外头却走进一个翠衣丫鬟来。微诧的看了凌远萱一眼,碧桃疑惑道:“小姐今早不是已饮过天香汤了,怎么却又想到了?”
凌远萱见她两手空空,不觉无奈,当下白她一眼,道:“罢了!你来!”碧桃应声走上前来,凌远萱想一想,便又从小罐内倒出一丸小饼,将两丸天香汤饼尽数交给碧桃,吩咐道:“拿下去沏两盅来看看!”碧桃应着,便伸手接了,转身下去。
罗氏见女儿如此,不免失笑的摇头道:“你这丫头,倒也真是等得及!”
凌远萱瑶鼻一蹙,顽皮笑道:“此间又无外人,怕什么别人取笑!”
罗氏摇头嗔道:“如今你在家,爹娘惯着你也就罢了,日后等出了门,可记着不能如此!”她说着,一时想起女儿出嫁之事,心中不免好一阵不舍。
凌远萱满不在乎道:“不是说了,得等九姐姐嫁了之后才能轮到我!”
罗氏目注女儿,有心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将话咽了回去。重又转向烟柳,她温声问道:“听闻九小姐体弱多病,你今儿见了她,觉得如何?”
烟柳仔细想了想,才答道:“九小姐看着身子是不甚好,我去时,她正歪在炕上,脸上黄黄的,有些病容,神气倦怠,说话也是不紧不慢的!”
罗氏微微一笑,却忽然道:“我是问,她见你来,可有什么异样的反应没有?”
烟柳一怔,旋摇头道:“那倒是没有,她见我来,神色也还是淡淡的,仿佛全不在意!”
凌远萱在旁听着母亲的问话,不觉大为诧异,因好奇问道:“娘怎会问起这些?”
罗氏笑笑,却忽然道:“萱儿,下午得了空儿,你可陪我去看看你九姐姐!”
凌远萱一怔,正想问什么的当儿,门口帘子一动,碧桃却已捧了一对粉彩山水带盖瓷盅进来。将瓷盅奉与罗氏与凌远萱后,碧桃不无诧异的道:“小姐给的亦不知是什么,才一入水便化了开来,味道闻着有些像是咱家的天香汤,却更要香上许多。”
罗氏微微颔首,便取过瓷盅,才一揭了盖,便觉异香扑鼻,浅啜一口,那一股子的香气顿然在胸臆之间漫了开来,一时竟有种五脏六腑都被这香气熏染透了的感觉。
她心中正自诧异,那边凌远萱却已叫道:“呀!这东西可真是好邪门!”
罗氏听她对这天香汤饼的评价竟是“邪门”二字,却也不由的好笑起来,当下白她一眼,道:“你这孩子,说话总是信口胡柴,也不知何时才能稳重些!”她说着,毕竟将盅内的天香汤尽数饮了,放下瓷盅后才若有所思道:“这方子如此珍异,也不知她是如何想到的。”
凌远萱吐吐丁香小舌,跟着一口将那天香汤饮了,而后笑道:“这方子可比娘的秘方还要好上许多,等回头见了九姐姐,我必问她讨一张方子,将来我们也可自作!”
罗氏闻言,当即点了点头,大有嘉许之意。天香汤之方流传天下已有多年,所用者,又多是闺阁女子。闺阁女子,最为不缺的便是闲心、细心与耐心。因此这许多年来,从这张简单的方子中也不知衍生了多少别样的奇方。不过这些别出心裁的方子大都是自家做了自家用,少有流传在外的。虽是如此,但闺阁之中,相互交流,取长补短之事却也并不少见。
…………
远黛神色闲淡的坐在桌边,手中拈着的黑子则漫不经心的敲打着棋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坐在她对面的正是文屏,这会儿正自苦着一张脸,却又一副全无奈何的模样。
文屏是有理由犯愁的,自打那日远黛忽而想起箱笼内的那副围棋后,她的苦日子便开始了。陪远黛下棋其实并非什么苦差事,但若是连下了两天,都无一胜局,怎不叫她沮丧。
“小姐……”文屏的声音里满是求饶之意。她实在想不明白,连下了两天的棋,这位小姐怎么就还能自得其乐,丝毫不见分毫不耐之意。
远黛笑笑,信口问道:“怎么了?”
文屏认真的看着远黛,道:“小姐,你觉得棋逢对手如何?”这是她想了很久才想到的委婉之辞。意在提醒远黛,她并不太会下棋,与她对弈,实在有些浪费了远黛的棋力。
被她这么一说,远黛面上却忽然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神情,许久,她才不无怅惘的一笑,道:“文屏,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文屏一怔,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跟在远黛身边愈久,愈觉得这位小姐看着简单,其实却是深不可测。此刻她忽然这么一问,怎不让文屏心中揣摩难定。
她正犹疑着不知该怎么说,那边远黛却已微微叹了一声,略带自嘲的道:“其实我是个很懒的人,做什么事儿总想着能省些气力便省些气力……就如这下棋一般……”文屏正自愕然,远黛却又忽而一笑,道:“既然只是消遣,那自是不费气力是为最好!”
文屏哭笑不得,只得道:“我看小姐倒也不是时时都这么懒!”
远黛终是淡笑着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模棱两口的道:“是吧!”
文屏正要回话的当儿,门口却忽而传来惠儿的声音:“小姐,十小姐屋里的烟柳姐姐来了,问小姐此刻可方便,三夫人与十小姐打算过来坐坐呢!”
第十九章 来探
更新时间2012…11…14 21:51:52 字数:3031
第十九章来探
忽然听得罗氏要携凌远萱过来坐坐,远黛在惊诧之余,却也不好失了礼数。当下稍稍整理妆容,算计着时间,便到西院门口相迎。她这边才刚在西院门口站定,便见罗氏与凌远萱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笑吟吟的过来了。
两下里见过了礼,远黛便回身请罗氏入院。罗氏上下端详远黛,而后微笑拉了她手,一面往院内走,一面亲切问道:“听说周姨娘前几日着了风寒,不知如今可痊愈了没有?”
远黛温声答道:“劳三婶挂心了!姨娘的病本不甚重,想来再将养几日便无大碍了!”
罗氏便点了点头,道:“算起来,我与周姨娘也有四年不见了,今日得空,倒要见一见!”虽然周姨娘的妾室身份,并不值得她这位三房正室夫人亲自上门看望,但她既有心交好远黛,自然不能视周姨娘如无物。何况这西院,毕竟也还是周姨娘的居处。
她既说了这话,远黛自是不会反对。众人便先过去正屋,见了周姨娘。先前周姨娘知道罗氏要来,原是要与远黛一起迎接的,却被远黛使文屏过去止了。一来如今阖家俱知周姨娘身上不好,有现成的理由不迎,又何苦巴巴的出来。二来罗氏来的蹊跷,却还有待商榷。
然远黛虽使文屏止了周姨娘想要出门迎接的举动,却挡不得周姨娘心中的不安。文屏才刚去了,她便忙忙的唤了红英等人过来服侍盥洗,又换了会客的衣裳,若非红英等人坚决不允,她怕还要抹上些脂粉,稍稍掩饰一下病容。
众人进屋时候,周姨娘正坐在床上,翘首而望,见罗氏果真来了,急急的便要掀被起身。罗氏忙上前按住,口中笑道:“你身子不好,就莫要起来了,依旧歪着吧!”
周姨娘尤且不肯,挣扎着仍要起身。罗氏毕竟将她按住:“姨太太再要如此,我可是要走了!”周姨娘听她这么一说,终于不再强自起身,只是眼中却又流下泪来。
罗氏见她如此,心下也不免恻然。凌远萱甚是伶俐,此刻早已过来,笑吟吟的朝周姨娘行了一礼,惊得周姨娘闪避不迭。罗氏笑着抚慰了她几句,又嘱她好生养病,这才辞了出来。
罗氏这几年虽不在凌府,但初嫁凌昀的那几年却是住在凌府,七年前,凌老侯爷过世,凌昀丁忧回京,她亦曾在凌府住过三年,因此与周姨娘倒是素识。她出身书香门第,祖辈世代为官,但与凌府这等侯门大户相比,家世上却还是差了不止一筹。因此上,她在凌府一贯以性情谦和、与人为善著称,更是极少与人冲突,与周姨娘的关系也还算亲善。
出了周姨娘的正屋,罗氏等人便进了远黛如今所住的西厢。才在内屋坐下,那边惠儿已捧了茶来。远黛朝惠儿招了招手,令其过来,而后亲手自托盘上取了一盏茶,奉与罗氏:“多谢三婶!”言下不无感激之意,这感激,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周姨娘。
罗氏见她如此,却也不由的一叹,抬手接了茶:“你倒是个孝顺孩子!”
远黛为之浅浅一笑:“三婶谬赞!”她自己如何不知自己,谈到“孝顺”二字,她还差的远。自惠儿手中又取过一盏茶递与凌远萱:“十妹妹且尝尝这茶,看看可合口味?”
凌远萱忙伸手接了,且笑道:“多谢九姐姐!”
罗氏浅啜一口茶,点头赞道:“好茶!这是极品铁观音吧?”
远黛微微一笑,点头应道:“此茶正是铁观音!”
凌远萱却是心直口快,饮过一口之后,便自笑着赞道:“姐姐这茶,兰香馥郁,滋味醇厚,回甘悠久,我尝着倒比今年春上韩大人送爹的极品铁观音还更要好些呢!”
远黛微怔一下,旋即笑道:“是吗?这茶原是旁人送的,我却不知原来这般珍贵呢!”她在凌府数年,所喝的之茶,除却亲制之外俱是沅真送来,她却从未想过这茶的珍贵与否。
罗氏若有所思的看一眼远黛,却是忽而一笑,回头冲凌远萱道:“萱儿,昨儿你便一直嚷嚷要来见你九姐姐,怎么这会子见了,反倒不说话了?”
凌远萱嗤的一笑,她也是率真之人,当即上前拉了远黛的手儿道:“九姐姐,前儿你送我的天香汤饼我试了,味道却比我娘秘制的还要好上许多,也不知你是怎么做的?”
远黛一怔,旋即失笑起来,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终于知道,罗氏母女来此的缘由。
罗氏在一边,听得女儿这般单刀直入,不由的瞠目结舌,半晌方抬手指着凌远萱笑骂道:“你这莽撞丫头,便是自家姊妹,也该含蓄些,哪有你这般说话的道理?”她这话听着仿佛是在责怪凌远萱,但那一句“自家姊妹”却又点明了凌远萱之所以不客气的理由。
远黛本不甚在意这些,听了这话,便也一笑:“既是自家姊妹,却还是直言来去的好!妹妹要的方子,只等我回头抄一份送过去给你吧!”
凌远萱听得心花怒放,当下摇着远黛手欣喜笑道:“那就多谢姐姐了!”她说着话,眸光却自然的落到了一边的棋枰上,因抬手一指,道:“姐姐也爱与人对弈吗?”
远黛一笑,便道:“只是聊以打发时间罢了!”
这话却是深得凌远萱之心,忙忙的点了点头,不无抱怨的道:“可不是!从前我在江淮,有时娘还带我出门走走,如今回了平京,却是只能闷在府内了。”她一面说着,便举步走到那棋枰跟前,从棋罐内抓了一把棋子把玩着,道:“不过如今见了姐姐,那可好了!日后我无聊之时,便过来姐姐这里同姐姐说说话儿,下下棋儿!”
远黛心中颇喜凌远萱的率真,闻言便点了头,笑道:“只望妹妹莫要嫌我棋艺不精才好!”
凌远萱也不客气,当即道:“这个却是不妨,我娘也总是输给我的。”
见她如此的老实不客气,一边的罗氏也只能苦笑不已。
远黛倒是不以为意:“十妹妹若不嫌我这里简陋,只管过来便是。我这里素日冷清,能得妹妹做伴,却是再好不过!”这一番话,她却是说得诚心诚意。
二人正说着话,内屋的夹帘一动,文屏已捧了点心进来。远黛便笑道:“我这里物件粗陋,三婶与十妹妹可千万莫要嫌弃!”一面说着,便请二人在桌边坐了。
一时用过午茶,又说了会子话,眼看着时候不早,罗氏强拉着凌远萱起身告辞。远黛略留了一回后,才送了二人出门。凌远萱犹自恋恋不舍,毕竟约了再见之期,才自同罗氏去了。
母女二人出了西院,转过一道游廊之后,罗氏才向凌远萱道:“萱儿觉得你九姐姐如何?”
凌远萱偏首想了一想,才道:“九姐姐瞧着倒有些可怜,周姨太太也是!”
罗氏听得这“可怜”二字,却是不由的既好气又好笑:“你觉得你九姐姐很可怜吗?”
凌远萱想也不想的点了点头,道:“西院又小又偏,便是周姨太一人住,已显苛刻,如今偏偏还让九姐姐与她同住,大伯母做的,实在有些过了!”她生的甜美可人,性情也甚为娇憨,但却绝非不知礼之人,此刻说起陆夫人,面上竟满是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