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过了这两个字后,百里肇便不再言语。
他这里不说话倒不打紧,那边罗起东三人却是坐立难安。百里肇本就不是什么温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的主人,相反的,这位亲王无论身在何处,总会予人一种压迫感,尤其在他长久不语的情况下,甚至会让人生出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来。好半晌,却还是丁一鸣勉力的轻咳一声,站起身来:“恩师,学生等人今日前来,乃是因为……咳,因为……”
饶是丁一鸣从来能言善辩,到了这时候,也有些如鲠在喉。百里肇是什么人,皇室嫡子,亲王之尊,他们今儿来,若为了其他事儿,也还罢了,却偏偏为的是萧呈娴与罗起东。为这等儿女私情而来求一位王爷出面,这事却是怎么想都觉荒谬不已。
尤其是此刻百里肇神色平淡,仿佛全不知此事,更让人生出一种无从下口之感。
察觉到丁一鸣的尴尬,一边的罗起东却已腾的一声站起身来,朝着百里肇一揖到底,罗起东坦然道:“我等的来意,王爷定然不会不知!我原是粗人,不会拐弯抹角,只求王爷明明白白的给一句话,不论事情成与不成,单看今日王爷愿意见我三人一面,起东已是感恩不尽!”
事实上,临来之时,三人也曾商量过若见了百里肇,该如何说话。商量的结果,便一贯口才颇好的丁一鸣先行说话。非是罗起东胆怯不敢先自开口,实是罗起东与百里肇的关系远远及不上丁、游二人来的亲近的缘故。论起来,丁一鸣乃今科文状元,百里肇却是今科主试官,官场之上,座师与进士以及同榜进士之间的关系原就极为密切,称一声恩师,道一句同年又岂是虚与的。然而百里肇的默不作声,显然却已打乱了三人的计划。
听得罗起东这么一番话,百里肇面上反现出了几分意外之色,失笑的看一眼罗起东,他道:“好一个粗人!好一个不会拐弯抹角!罗起东,只凭你这一句话,本王少不得也得帮你一帮!”
罗起东先时说那话时,却早抱了被拒绝的打算,却没料到百里肇会说出这话来,心绪大起大落之间,一时竟是怔在那处,愣愣的说不出话来了。
是由】
第七十三章 圣女花
直到出了睿亲王府,罗起东仍觉有些晕陶陶的。此次求见百里肇之前,他与百里肇只在流花河畔见过一面,而事实上,那一次,也只是一面之缘,甚至连话也都没怎么说上。
然而这一次,百里肇居然那么爽快的就答应帮忙,怎不让他几有如在梦中之感。
“表哥,一鸣……”他忍不住停下脚步,转向游方信与丁一鸣道:“你们会不会觉得……”目光才一落到丁、游二人身上,罗起东便不由的止住了语声,只因他看到,丁、游二人此时也正各自若有所思,很显然的,今日这事,于他二人而言,也颇有些不敢置信。
三人各自沉默,一路径奔小院。西头,夕阳已将沉落,云霞殷红似火,变幻莫名。
及至进了小院,三人也还是无心进屋,只在院内坐下了。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丁一鸣终于开口道:“今儿我们过去时,睿亲王妃正在书房内!我想,她大约是藏身在那座屏风后头!”
迟疑片刻,游方信才不甚确定的道:“你是说……那位文屏姑娘?”三人被引进内院书房时候,第一眼便见文屏正守在书房门口,因此一听这话,便自然而然的想起文屏来。
文屏乃是远黛的随嫁丫鬟,若远黛不在屋内,她又怎会无故守在百里肇的书房外头。如此一想,丁一鸣的说法便也顺理成章了。
仿佛察觉到了二人的意思,丁一鸣轻轻的摇了摇头:“文屏姑娘只是其一,其二是……你们可曾留意到先前在王府书房内我坐的那张太师椅?”
这话一出,却让罗起东与游方信好一阵面面相觑。事实上,百里肇的内书房中,下首处,左右两侧各摆放了两张太师椅,因三人早商量好了由丁一鸣先行开口同百里肇说话,因此丁一鸣所坐的,正是百里肇左手边第一的那个位置。
深深看了二人一眼,又自迟疑一刻,丁一鸣才道:“我想,我们进那书房之前,王妃一定曾坐在那张椅子上同王爷说过话,那张椅子……还残留了些许的……气味……”他有心想说体香,又觉这等用词似有轻薄之嫌,话到口边,毕竟生生的换了一个词。
被他这么一说,当时坐在他旁边的游方信却不由的露出了若有所觉的神情:“一鸣倘或不说,我还真不觉得,被你这么一说,倒似乎真是有!”他说着,不免低头想了一想,而后才沉吟的道:“那气味,像桂花,又更清幽些,像兰花,又比兰花……”
丁一鸣在旁听他似乎还打算继续说下去,忙自重重咳嗽了一声打断了游方信的言语:“这事儿我等三人心中明白也就是了,却不可多说!”
被他这么一提醒,游方信却是不由的悚然一惊,当下连声道:“不错不错!是我失言了!”莫说远黛于他三人都有大恩,便是没有,他们也是不该私下谈论这等失之轻薄的话语的。
出神片刻,罗起东才道:“难怪今儿睿王爷答应的那般爽快,毫不留难!”
丁一鸣二人相视一眼,各自点头,均觉心有戚戚焉。
…………
罗起东三人去后,远黛这才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王爷的爽快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她道,语气倒也听不出褒贬,仿佛只是一句淡淡的评价。
朝她淡然一笑,百里肇道:“只因我忽然觉得,这京城似乎已平静了太久了!是该闹出些事儿来,让有些人知道知道收敛二字该怎么写!”
这话他说的虽是云淡风轻,但远黛却能敏锐嗅到百里肇这话里头隐藏着的风雨欲来的味道,无意接他的腔,远黛轻描淡写的一笑,:“时候已不早了,王爷可要过去澄怀居用饭?”
微微颔首,百里肇应道:“那就过去吧!”
得了他这句话,远黛便自走到他的身后,推了轮椅便要离开。她才在百里肇身后站定了,百里肇便不由的一挑墨眉:“这香倒是清雅别致,不过你今儿怎么忽然起兴熏起香来了?”
远黛嫁过来已有数日,二人虽未行那夫妻人伦之事,但也夜夜同床共枕。但百里肇却很确定,这种淡而清幽的味道,他之前从未在远黛身上闻到过。
不意他会问出这么一句来,微怔一下之后,远黛轻抬玉臂,嗅了一嗅自己的衣袖,这才答道:“王爷错了!这个其实却不是熏香!今儿早些时候,我在屋内检视了几样药材,想来是那时候,一时不慎沾了些气味在身上!”
听远黛话语之中提到了药材二字,百里肇便自然的道了一句:“这药材的气味这般清幽,寻常香料怕也及不得它的万一,却不知是种什么样的药材?”
为之一笑,远黛一面推了他往外头走,一面答道:“这种药材王爷从前是一定听说过的!”她知百里肇面上虽自淡然,但从心底而言,却是无比渴望能重新站起来,因此说过这话之后,也不待百里肇再行追问什么,便解释道:“这味药名唤冰蓝幽昙!”
“冰蓝幽昙?”百里肇微诧的重复着:“冰蓝幽昙不是一种花吗。
“世上名花多可入药,冰蓝幽昙更是名花中的翘楚!自也可以为药!”行至门口,远黛举步上前打开了书房大门。屋外,残阳仍自如火。守在外头的文屏见远黛与百里肇二人出来,忙自上前见礼。朝文屏摆了一摆手,远黛示意她先回澄怀居去。文屏会意,又行一礼,这才匆匆的去了。远黛这边却不急不缓的推着百里肇徐徐的往澄怀居方向行去。
“冰蓝幽昙,我确是听过这花的名字!”静默片刻,百里肇才道:“不过若没有你,只怕整个大周,也没有几人会知道这花的存在吧?”
嗤的一笑,远黛道:“那是自然!不过我想冰蓝幽昙的别名,大周知晓的人绝不在少数!”
“哦?”
无心去卖关子,远黛坦然道:“冰蓝幽昙又名圣女花,王爷若拿了这个名字去问太医院的那几位医正,想来多数人多数人都是知道的!”
饶是百里肇素常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此刻也不觉勃然变色:“圣女花?果真是圣女花?”
见他这般激动,倒将远黛也给吓了一跳:“王爷竟也听过圣女花?”她不解问道。
比之冰蓝幽昙这四个字,圣女花这个名字算是比较为人所知,但因这种花实在太多稀有罕见,也断不至于这般耳熟能详到竟连百里肇也知道才是。
一时的失态过后,百里肇已很快平静下来,沉默片刻,他才解释道:“我所以知道圣女花,是因数年前,鲁医正为我诊脉时候,曾提过这种奇花!他说若有圣女花,或者他便能有法子医好我这双腿。因了这一句话,我曾费了大气力,令人四下寻找这种奇花,却始终不得结果!”
不期然的微微侧目,远黛忽而追问道:“除此之外,这位鲁医正可还说了什么没有?”
回头看她一眼,百里肇肯定的道:“没有!我确定他只是说了这么一句!怎么了?”
远黛蛾眉轻颦,神色间若有所思:“王爷有所不知!圣女花虽说是药中珍品,但却并无祛毒的功效。事实上,这世上,只有一种毒,可以用圣女花来压制——那就是蛊!”
说到这里,远黛自然的顿了一顿:“对于蛊,我相信王爷不会全无所知。但王爷却未必知道,这世上最为诡异的毒,并非蛇、蝎、蜈蚣,而是植物。菟丝,就是这种蛊!圣女花,生于蛇蛊横行、瘴气肆虐的雾障之地,生来便是所有蛊类最无法抵抗的食物。然而一旦服食下圣女花,蛊物便会陷于长久的睡眠之中,蛊毒自然也就因此得到了暂时的克制!”
她只字不提鲁医正,然百里肇是何等通透之人,闻弦歌早知雅意:“你是说……鲁医正很可能根本就知道,我体内之毒乃是菟丝?”百里肇徐徐开口问道。
摇一摇头,远黛平静道:“这事儿我如何知道!我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
百里肇早从远黛的言行之中看出她并不愿意太多的涉入皇家之事,然而这样的远黛,倒正是百里肇所乐见的,因此上,听得这话之后,百里肇便也不再追问什么,只静静的沉吟。
西头,夕阳已尽数沉落,如火晚霞也在夜色的逐渐侵袭之下而渐渐淡去,澄怀居已然近在眼前。早二人一步回来的文屏早吩咐传了晚饭来,此刻接了二人进来,忙打了水来,伏侍二人洗手净面。一时用过了晚饭,远黛依旧推了百里肇回屋。
侯惠儿沏了茶送来后,百里肇挥退一众丫鬟,却向远黛道:“我要看一看那圣女花!”
远黛颔首,便起了身,走到一边的螺钿小柜跟前,取钥匙开了小柜,而后才小心翼翼的碰出一只木匣子来。随手关上螺钿小柜的柜门,远黛才捧了那匣子走回桌边。
双眸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只木匣子,百里肇眼睁睁的看着远黛开了木匣子,从里头又取出一只木匣子,再打开取出的那只木匣子,又从里头捧出一只木匣子来。如此足足取出五只木匣子,最后,才从那只最小的木匣内捧出一只晶莹剔透、全无瑕疵的水晶盒子来。
是由】
第七十五章 送礼就送菟丝子
百里肇去后,远黛便也起了身,往内屋去了。斜歪在内屋炕上,却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有心思去想萧呈娴与罗起东之间的事儿。从罗起东口中,她已得知了萧呈烨拜访一事,而她更能确定,萧呈烨所以会同罗起东说这么多,定然是出于萧呈娴之意。
事实上,她所以想在归宁日与萧呈娴见上一面,也正是想要确认一下萧呈娴的心思。
杜若无声的端了茶进来,轻手轻脚的将茶盏搁在远黛的手边。她动作随已极为轻柔,却仍惊动了远黛,抬眼看她,远黛温声问道:“东西可都备好了吗
杜若应声答道:“已都备好了!这是抄好的礼单!”口中说着,她已探手自袖内,取出了早已备好的一张红笺,双手捧了,便要呈给远黛。
接过礼单,远黛只简单的扫了一眼,便将之随手的搁在了一边,同时问道:“库房那边可曾留难你?”她虽新来乍到,但却知道愈是家大业大的府邸,便愈易生出欺主的奴才来,何况百里肇也绝非那种与下人锱铢必较之人,有些事儿,他即便知道,只怕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杜若应声道:“我原是奉了王爷之命去的,那些人便是刁恶,也不敢胡乱为难我!只是据我看来,这王府的库房实是乱得紧!多少地方不尽不实,委实让我多费了不少工夫!”
微微颔首,静默片刻,远黛才淡淡道:“明日归宁回来,我会与王爷谈谈这府中之事!你也不必忌讳什么,只管下手去做,塌了天,总有我为你顶着!”
杜若闻声,不由得眉睫微动,半日才轻声道:“小姐既有此意,杜若自当尽力!”
歪头看她一眼,远黛浅浅一笑,却忽然问道:“那螺钿小柜的钥匙,文屏可曾给你?”那螺钿小柜的钥匙,原先只得两把,一把在远黛处,另一把则交予了文屏。自打那日远黛在众人面前说了那话后,便吩咐了文屏,令她将手中的那把钥匙先行给了杜若。
诧异于远黛何以会问起这个,杜若神色微怔,却还是应道:“前儿便已给了我了!”
“唔”了一声后,远黛指一指那螺钿小柜,温声道:“你可开了那柜子,将里头那个乌木方匣取来给我!”杜若心下虽愈发奇怪,却终是没有追问,而是转身走到螺钿小柜跟前,取钥匙开了柜子。早前文屏给她钥匙时候,也曾细细同她分说过这小柜里头的诸多东西,因此杜若也未费多少气力,便很快的找到了那只乌木雕花的小方匣子。
双手捧了那乌木匣子,杜若将之奉与远黛。朝她摆一摆手,远黛道:“不必,你且自己打看一看吧!”杜若闻声,当真是一头雾水,疑惑看一眼远黛,终究将那匣子搁在一边桌上,伸手打了开来。乌木匣子里头,摆放着的,是一叠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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