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福一怔,心中顿时便知,自己毕竟还是小觑了这位郡主。语声一顿之后,他垂头道:“不瞒郡主,皇上登基已有四年,至今不曾选过一次秀!宫中,也只得皇后与施贵妃、杜惠妃三人!其余嫔妃、美人,也只寥寥。说起来,皇上今年也已二十有四,膝下不过二子一女!”
没什么来由的,虽则远黛同他说话时候,一直都是笑语殷殷,然李安福却莫名的便觉压抑,甚至连大气都不敢透上一口。说着这话的时候,更是平平直叙,不敢有丝毫偏向。
若有所思的微微扬眉,远黛道:“李公公的意思,我已尽知!公公去吧!”与李安福说了这么会子话,她已约略的摸清了这位李公公的意思,对于当年的救命之恩,李安福自然是感激在心的,但这感激,却还远远不足以让他倾力帮她,毕竟性命之事,又岂是儿戏。
听得这最后的一句话,李安福不由的大大松了口气,忙自行礼,正要退下之时,却又被远黛叫住:“李公公,我们何时启程?”
李安福忙答道:“回夫人的话,这一路急赶而来,想来夫人也已累了!皇上的意思,广逸王府虽已修缮完毕,但各项摆设器物仍未完全,夫人不妨一路缓行,免得届时局促!”
眼见得不能说服远黛,他便也重新换了称呼,依然唤远黛为“夫人”而不是“郡主”。
远黛闻声,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侯李安福退下后,她才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神色之间,更隐见怅惘。良久,她才缓缓起身,慢慢的向外行去。才刚走了几步,便见晴宁对面的走了来:“夫人……”见她似有出门之意,晴宁不免诧异的叫了一声。
远黛竟也朝她点了点头:“晴宁,你且陪我在院子里走走!”
李安福口中的“一路缓行”在接下来的数日内,得到了充分展现。事实上,接下来的数日,一众人等一改先前的匆匆赶路,而成了纹丝未动。李安福等人不急,远黛自也并不着急,反倒是石青妍,在等了二日后,仿佛有所悟一般,不肯再继续停留下去,自行带了使团原本的百十来人护卫,一路径往郢都。远黛却是耐得住性子,不急不缓,更不置喙。
到得第四日上,便是性子有些大大咧咧的云燕,也都觉察了不对。这日奉茶给远黛的时候,觑着左右无人,便忍不住的问道:“夫人,您……心中就不担心?”
端茶在手,揭起盏盖,轻轻拨一拨盏内浮茶,浅啜一口,细品了一回茶味后,远黛才自慢慢的放下手中茶盏,而后却抬起手来,抚住了心口的位置:“我其实也是担心的!”她道。说出这话的时候,她的面上,却忽然便弥了一层淡淡的自嘲:“只是担心之外,我这心中,却又忍不住的总带几分侥幸,希望这一切的事情,能不太糟糕!”
她虽答了云燕的话,但这话听在云燕耳中,却与没有回答并无二致。甚而至于的,竟让云燕的心中更增迷惑与不安。怔忡的看着远黛,云燕有心想说什么,心中却是空白一片。
便在此时,门扉之上,却陡然的响起了几下叩门之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叩门之声,仿佛随意,又仿佛自有节奏,听在远黛耳中,却让她不自觉的变了面色。门上,叩门之声,依旧不疾不徐、似随意,又若有节奏。
咚——咚咚咚——咚咚——咚……
迟疑的抬眼去看远黛,半日,云燕才犹豫的叫了一声:“夫人……”
这一声“夫人”却似将远黛从失神之中惊醒,深吸一口气后,远黛倏然站起,沉声的道:“你跟我来!”她虽已竭力的想让自己表现的平静一些,但略微颤抖又有些变调的声音依然出卖了她。而在站起身来的时候,她甚至不慎绊在了桌腿上,以至于踉跄了一下。
亏得她身子虽不甚好,平衡感却是不弱,人又站在桌边上,顺势的在桌上撑扶了一把后,远黛方才勉强的稳住了自己的身形。定一定心神,又持续的深吸了两口气,她才缓缓举步,往门口走去。她一步一步的,走的极稳当,也极慢,从桌边到门口,本来并没有多少步,但她却走了很久很久。在这一段时间内,那种古怪的,一丝不乱的叩门声却一直不曾停下。
咚——咚咚咚——咚咚——咚……
静静的站在房门口,远黛纤长如玉的手甚至已搭在了门扉上,却仍是迟迟的不曾拉开那扇门。透过镂空雕花的门扉,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明州往事
咚——咚咚咚——咚咚——咚……
静静的站在房门口,远黛纤长如玉的手甚至已搭在了门扉上,却仍是迟迟的不曾拉开那扇门。透过糊着浅碧轻纱的双福万字格心门,她可以清晰看到门外那人的大致轮廓。
那轮廓,既熟悉又陌生,却让她迟迟不能下定决心,打开那扇门来。
门外,那似随意又若有节奏的叩门之声依旧声声传来,声音,却仿佛低了一些。
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远黛的手终于握紧了门边,她缓缓的、缓缓的拉开了那扇门。“咯吱”一声轻响,门开了。门内门外,一男一女,静静而立,四目相对,却是久久不语。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也许心中早已暗潮汹涌、五味陈杂,但这一刻,却只是无语。
侍立在远黛身后的云燕乍一眼瞧见门外那人时,早惊得俏脸煞白。她在宫中也待了不少年,又怎会认不出眼前这人来,即使这人如今穿的只是一袭简简单单的青色长袍。
僵硬的站在那里,那一刻,她整个人都似傻了一样,却是呆了足有数息的当儿,她才猛省的退后一步,急急的跪倒在地:“奴婢云燕,参见皇上……”她犹要再说什么,那人却是看也不曾多看她一眼,只简单的朝她挥了挥手,云燕一惊,下面的话便再不敢说,偷偷拿眼看了一眼远黛后,没有多待,只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被云燕这么一扰,远黛的心思便也宁静了下来。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忽然发现,自己脑中竟是有些晕眩,敢情才刚那阵子,她竟是连呼吸也给忘记了。
似乎觉出了她的困窘之色。青衣男子便也笑了起来。他笑起来时极为好看,流光璀璨的狭长凤眸因那笑而弯成了明媚的月牙,右颊上,甚至现出了一个浅浅的酒窝,薄薄的红唇快意的咧开,露出一口白得近乎刺眼的贝齿,这笑容,落在人的眼中,莫名的便让人觉得快活。
“青螺,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他问。声音清清朗朗的,让人想起山间最为纯澈的泉。
不自觉的绽开一抹笑颜,不是寻常的笑。而是欢快的、明媚的笑,灿烂的仿佛连阳光也为之失色的,然说出口的话,却并不如人所想:“今儿天气真好,不晒太阳真真可惜了!”
快活的笑脸陡然的凝滞了一下。但很快便又恢复如初:“也好!”口中说着,他便自然的伸出手来,似乎想要去拉她的手。
她却一笑,仿佛没有看到他伸出来的手,而是抬起手来,轻轻掠了一下本就整齐的鬓发。在他不无尴尬的缩回手之后。她才放下手来,那么随行而优雅的作了个手势:“四哥,请!”手指所指的方向。却是这座驿站小院正中的那株梧桐树下所设的一张石桌两张石凳。
在石凳之上坐下时,男子的面上已重又现出了笑容,仿佛才刚的尴尬从不存在:“这一路赶来,可觉得累?”却是态度温和,言辞殷殷。纯然的闲话家常一般。
抿唇浅浅一笑,远黛答道:“多谢四哥关心!李公公安排的甚好。我并不觉得累!”
这名突然出现在明州驿馆内的男子,自然便是当今南越的帝皇——昭平帝石传珏了。
默默注视远黛,良久,石传珏才又一笑:“那就好!”这一笑,远不如才刚的笑容那般自然而纯粹,而显得有些微微的勉强,但他仍然笑着,笑容温淡一如春风。
在石凳之上坐下时,男子的面上已重又现出了笑容,仿佛才刚的尴尬从不存在:“这一路赶来,可觉得累?”却是态度温和,言辞殷殷,纯然的闲话家常一般。
抿唇浅浅一笑,远黛答道:“多谢四哥关心!李公公安排的甚好,我并不觉得累!”
这名突然出现在明州驿馆内的男子,自然便是当今南越的帝皇——昭平帝石传珏了。
默默注视远黛,良久,石传珏才又一笑:“那就好!”这一笑,远不如才刚的笑容那般自然而纯粹,而显得有些微微的勉强,但他仍然笑着,笑容温淡一如春风。
南方的秋,毕竟也还是秋天了,十月的南方,梧桐叶子也早转了黄,残留了不多的一些在树上,阳光便透过树叶的缝隙落了下来,落在他的发上、衣上,是点点的金色,愈发衬出他清俊逸雅的气度,令他看来徇徇儒雅,温润柔和,仿若上好的宝玉。
静静看他,远黛忽而笑道:“四年了,四哥倒仿佛还是从前的模样!”
这一句话,在这一刻,从她的口中说出,也不知是褒是贬,却无由的让石传珏皱了眉,下一刻,他已很快的道:“青螺,今儿阳光甚好,你可愿意陪我出门走一走吗?”
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远黛居然也点了头:“好!”说过了这一句话后,她便站起身来。
见她如此,石传珏也不由笑了出来,跟着起身,他自如的朝她作个手势:“走吧!”
远黛也并不多问什么,便跟在他身后,不急不缓的走出了驿站。驿站内外,一片寂静,仿佛除了他们,再没有一个人存在。他们就这么旁若无人的缓步的走了出去。
明州临近郢都,并非军事重镇,明州驿站,大多数时候,接待的都是那些或升迁、或贬谪的官员。正因如此,明州驿站,自然也就不会位处偏僻。事实上,这处驿站,与明州知府衙门也不过是一街之隔,出得驿站门,外头便是明州最为繁华热闹的榆林坊。
榆林坊,既以榆林为名,街道两侧自是少不了榆树的。只是如今已是秋日,榆树叶也已枯黄飘落,却是不复春日的繁盛之景了。然而即使如此,也丝毫无损于榆林坊的热闹。
二人出驿站时,已是巳时将尽时分,红日当头高照,榆林坊两侧,小摊依旧林立。
此来南越,远黛本无心张扬,这一路而来,自不会华衣丽服,招人注意。此时此刻,也只是一袭浅碧色衣裙,发上斜插了数支看似寻常的小小珠钗。然而纵便如此,她的一身淡雅气度与坊市之间难得一见的容貌,却依然引来了不少注目的眼光,更莫要说她的身边还有个石传珏。一袭青衣,却自气度风流,唇带笑意,却仍不掩贵气,这样的男子,无论到了哪儿,无疑都是引人注目的。更何况如今他又与远黛并肩而行。
江南的秋风温淡,烈日之下,又仿佛带着些许的干燥、清爽的气息。一阵风过,片片黄落的榆叶因风飞舞,翩翩如蝶。其中一片飘飘摇摇,却是不偏不倚的偏偏落在了石传珏的肩上。微微怔愣的注视着这片树叶,石传珏忽然笑了笑,却伸出手来,轻轻拈住了它。
这是一片枯黄而微微翻卷的树叶,叶子上,甚至还有数点虫斑:“我忽然便有些怀念那年春日在明州用过的榆钱饭了!”石传珏突如其来的开口道。
不意他会说出这话来,远黛默默抬眼看了一看他,好半日,她才淡淡一笑:“我记得,那应该是七年前的事了!”七年前,她因故与父王石广逸争执,一怒之下,悄悄溜出了郢都。这件事,她没告诉任何一个人,也没带任何一个人同行。
然而当她打马出了郢都城时,却在城外的十里长亭处看到了他。他的手里,牵了一匹马儿,正朝着她笑。她想,这一生,她永不会忘记那一刻的他。
春日里,桃艳杏粉梨白,护城河畔的烟柳因风摇摆,他就那么随随便便的站在十里长亭边上,对着她笑。青衣折扇,俊雅风流,用扇柄轻敲她的额头,他说:“青螺,你真慢!”
没有一句责怪,有的只是这么一句话,仿佛他已等了她很久,似乎他早已猜到她会气恼离京。她愤愤的嘟起了嘴,心内却是甜丝丝的,高兴得很。
那一年,她十二岁,正是无忧无虑,任性恣肆的岁月。
那一年,他十八岁,无心争夺,只愿吟风啸月,终老林泉。
他们并辔扬鞭,一路顺着官道缓缓游来。南越虽有四季如春之名,但春天的南越,却依然是一年里最美的岁月。第十天的时候,他们才到了明州。
明州的山水,一贯颇富盛名,他们便在明州盘桓了数日。在明州待到第七日上,石广逸这才匆匆的赶了来,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石传珉。
石广逸无疑是极会玩的,比她们还要会玩的多。他带着他们三人,没再住在客栈里,而是寻了一个庄户人家,住在了寻常的瓦房里头。每日闻鸡而起,戴月而归。
那段日子,他们随着庄户人家吃饭。那个庄户人家,有个小儿子,小名叫做大牛,性子最是活泼调皮不过,他能带着他们上树去捋榆钱,去偷蚕豆花,甚至在地下挖蝉蛹。
榆钱既能生吃,又能做饭做菜,蚕豆花,吃的便是那花茎处的一缕清甜。明明都是些小孩子的玩意,却让他们兴致勃勃。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故地重游
二人在这明州榆林坊内并肩而行,却都有志一同的全不提起那些可能引起龃龉的话题,只是闲话家常。他二人原就生得出色,此刻相偕而行,当真是珠联璧合、相映生辉。其举止、神态虽算不上亲密,但也自然熟稔,更是引来不少艳羡的目光。
加之二人所着衣裳、佩饰诸物看去又只寻常,虽则气度均各不凡,却仍招来了不少坊市内售卖簪环、首饰等小物件的商贩的兜售。石传珏似是心情颇好,听得兜售之声,竟也来了兴致,漫步行到一家售卖簪环首饰的小摊边上,兴致勃勃的去看那些做工、材质均只一般的物事,更回头向远黛笑道:“我记得你从前最爱这些小玩意!”
淡淡一笑,远黛竟也并不拒绝,安然道了一句:“多谢四哥!”后,扫一眼那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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